我遇上錯的人,卻做了這輩子最對的事

我遇上錯的人,卻做了這輩子最對的事


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 | 魚格格 圖 | 花瓣網


許京覺得自己肯定是上輩子欠了薛玲的,這輩子她找他還債來了。

這麼想的時候,許京正站在醫院十三層樓的樓頂,緩緩收回邁到欄杆外邊的腳,把手遞給了身後的黃醫生。

黃醫生神情篤定而溫和地對他點點頭,把他拉下來。

他回頭望一眼天空中重重的霧靄,無聲地嘆口氣,掉頭跟著黃醫生往樓內走去。


1

許京大學畢業後,想留在這座充滿機會的大城市,為了能夠迅速站穩腳跟,他找了一份房地產公司的工作。他無比虔誠地對待這份工作,起早貪黑地服務形形色色的客戶,業績在公司裡數一數二。

薛玲就是他的一個客戶。她剛從家鄉來這座城市打工,說是人生地不熟不敢自己找房東,還是讓中介幫忙放心。她對這座城市充滿好奇和新鮮感,對著許京問這問那,那一臉的天真讓許京像是看到當年的自己。特別是那甜美清脆的聲音,像清澈的泉水在他心裡不斷泛起漣漪。

許京在帶薛玲去看房的途中,有意地繞了些路,給她介紹城市有名的景點。看著她瞪大的眼睛,嘴裡發出“哇”的驚呼,他覺得她真是天真可愛極了。

薛玲的房子找到了,兩個人的僱傭關係結束,戀愛關係卻正式開始。也談不上是誰追的誰,當時薛玲租住的房子地漏壞了,又聯繫不到房東,她只能向許京求救,許京上門花了兩個小時勾出地漏裡那團頭發,一屋子的水才漸漸退去。

看著重新幹爽起來的地面,薛玲破涕為笑,許京累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也笑了。薛玲就這樣依偎進了許京的懷裡,許京順其自然低頭吻住了她。

很多時候,所謂的乾柴烈火,不過是同為底層人的相互取暖。在一座尚未對自己敞開懷抱的城市,人們渴望看到希望,需要擁有力量。

而愛情,就是最好的希望和力量。

光是想到要為自己所愛的人打拼出一個家,就足夠讓人鬥志昂揚。

對於許京來說,這個願望像火苗一樣在他胸口燃燒,讓他更加賣力地工作,希望在三年內能買到一套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房子,和薛玲結婚。他甚至不介意薛玲大專學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還對他介紹的幾份工作挑三揀四,他讓她繼續投簡歷慢慢找喜歡的。

但是薛玲的愛卻漸漸將他勒緊。

薛玲要求許京午飯晚飯必須回家吃,她親手燉的湯,要看著他喝下去。有一次客戶跟許京約的中午十二點看房,許京沒辦法按時回家,薛玲把許京的電話打到幾乎沒電。等許京處理好客戶,下午兩點鐘多急匆匆趕回家時,薛玲端起一碗湯兜頭兜臉就向他砸過去。

許京賠禮道歉哄了好久,薛玲才消氣,但要他保證,以後必須立刻接聽她的電話,中午必須在一點前回家吃飯,晚上七點前回家吃飯,還禁止他接待女客戶,要他把手機裡所有女客戶的微信拉黑。

這些無理取鬧,在被愛情矇蔽雙眼的許京看來,都是出於她對他的濃烈的愛。

但是現實擺在眼前,他能挑客戶的性別嗎?不能。所以他只有儘量抹去跟女客戶正常接觸的痕跡,不讓薛玲發現。但沒想到,薛玲會到房產公司來查他的崗。

當時他正跟一位女客戶講解條款,準備籤購房合同,他對待客戶一貫熱情周到,噓寒問暖、端茶倒水自然不在話下。也不知薛玲在門口看了多久,聽到了哪句不合她心意的話,她突然衝進來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往二人臉上潑,嘴裡爆出難聽的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勾勾搭搭,你們還要不要臉!”

許京震驚之下,極力挽回著局面,薛玲卻像瘋了一樣對他拳打腳踢。

這一場鬧下來,許京的客戶跑了,工作黃了,他的心也涼了。


2

心涼下來的許京發現,薛玲變了,嬌蠻變成了野蠻,關心變成了控制。

任憑許京解釋和勸說,薛玲仍是毛病不改。許京忙著找新工作,沒有太多功夫跟她糾纏,不然兩個人連下個月的房租都交不上。

薛玲自知溫飽問題更重要,也不再在時間上過多約束許京,但她要求他每天要把二人恩愛的照片發朋友圈,不斷宣誓她的正牌女友地位。

許京無奈地照做,只求她不要再出什麼事端。

沒多久,許京便在另一個房產公司找到新工作,剛進公司,他自然要跟領導同事搞好關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請大家吃飯的機會,他很熱情地給每一個人敬酒,自己也被灌得七犖八素。等他酒氣熏天地回到家,薛玲卻叉腰站在門口,冷冷地瞪著他。

薛玲不放他進門,說自己最討厭酒鬼,男男女女喝得這麼醉,非奸即盜。她又盤問他怎麼還沒發朋友圈,是不是在酒桌上跟誰看對了眼,怕別人知道他有女朋友。他本就胃裡翻江倒海,被她這麼一通胡攪蠻纏,當即就忍不住在門口吐了起來。

看著一地狼籍,薛玲火氣更大,她吼叫著讓他滾,許京的耐心也被消耗殆盡,他扔下一句:“好,我滾,從此一拍兩散!”轉身就走。

沒走幾步,他聽見呯的一聲悶響,他也沒多想,繼續往下走,走出樓道口時,卻看見薛玲仰面躺在院子的地上,一動不動,血流滿地。


3

薛玲從四樓跳下來,沒死,卻癱了。

許京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一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餵飯擦身,端屎端尿。光是初步手術就花了五萬,後邊的治療費更是個無底洞。他請不起護工,更不敢丟掉工作,只得通知了薛玲的媽媽。

薛玲媽媽一過來,問清楚原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責罵許京害了她女兒,要求許京必須對她下半輩子負責,逼著許京打電話把他父母叫來,商量兩個人的婚事。

許京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聽自己家兒子把人家閨女禍害成這樣,一邊把許京罵得狗血淋頭,一邊對薛玲媽媽賠禮道歉,還趕緊把家裡的地和房便宜賣了,給薛玲當治療費。

薛玲對於這些毫不知情,因為醫生對許京說過,薛玲情緒很不穩定,又是受刺激跳的樓,現在她不肯接受心理輔導,那就先不要讓她知道癱瘓的事情,免得她再次想不開。

所有“不平等條約”都是薛玲媽媽私下逼著許京答應的。比如,許京必須在這座城市買房,房產證要有薛玲的名字;她要留下來照顧薛玲,而許京的父母不能到家裡來住,以免婆媳不和……

許京父母在老家已經沒房了,他們準備伺侯到薛玲出院,就到南方城市去打工,補貼許京償還房貸。

這些,許京都忍了。他相信只要自己勤奮工作,很快就能升職加薪,也能給父母重新買套小房子,接到身邊來。但是,他越來越忍不了薛玲的脾氣。

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薛玲,比平時尖酸苛刻了十倍。

許京每天把自己埋在工作中,拖延著下班的時間,生怕邁進那間病房,接受她無休止的猜疑和謾罵。她不僅查他的手機,還會隨意打他手機上的電話,測試他是不是跟對方“有問題”。

他的自尊和歉意就是這樣被她的惡言一句句削掉的,連僅存的同情都沒有了。

一天,他看見她打翻他媽媽手裡的粥碗,歇斯底里地逼問他媽媽是不是想燙死她,好讓他重新找個女人,他一時血氣衝頂,一個箭步衝上去,攥住她的雙手咆哮道:“你不就是想逼死我嗎?我這就死給你看!”

他甩開她,飛奔上了住院大樓的樓頂。


4

過來查房的黃醫生一路追到樓頂,把許京從欄杆上勸了下來。

許京跟著黃醫生來到辦公室,兩個人聊了很久。

之後,許京跟薛玲說他又找了一份週末的工作,變得更忙了。薛玲一開始很不高興,但漸漸地卻沒了意見,因為她發現許京對她的態度不一樣了。

以前兩個人熱戀的時候,許京是無條件地遷就她,不管她為什麼發脾氣,他都說是自己錯,哄著她開心,後來兩個人開始吵架,許京是冷著她,她指責他詰問他,他要麼找藉口要麼不回應。這兩種態度,薛玲其實都不喜歡,她品得出他的息事寧人和迴避矛盾。

但現在許京能夠接住她拋給他的問題了,並且態度非常耐心溫和。

有一次許京來晚了,薛玲又情緒失控大吵大鬧,抄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如數扔到許京身上,許京沒躲沒跑,只是平靜地說:“如果你很生氣,那就砸吧。”

薛玲把最後一隻蘋果狠狠扔到牆上,不知怎麼的,那一腔怒火就變為了委屈,她嗚嗚哭起來。

許京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希望我早點過來陪你,我不在的時候,你覺得很孤單是嗎?”

薛玲被許京的柔軟溫暖著,被許京的堅定支撐著,吐露了心聲:“我、我害怕……”

“你害怕什麼呢?”許京更加柔和地問。

薛玲第一次向許京說出她的過往。之前她跟他說過自己父母離異,其實她父親是拋妻棄女走掉的。

薛玲記憶中,六七歲的時候,她父親就經常回來很晚,而且酒氣熏天,她母親每次都把父親罵得狗血淋頭,父親倒在地板上昏睡過去,母親也不管不問,並不準她管。她看見父親躺在地板上,既厭惡又難過,更多的是害怕。後來終於有一天,父親再也沒回來,母親在家裡摔鍋砸盆,抱著她嗚嗚哭起來,說父親跟壞女人跑了,不要她們了。

那一刻,她覺得恐懼像黑洞一樣吞沒了她。

許京撫著她的後背,溫和地說:“所以,當你的男朋友回來很晚的時候,你的那種恐懼就又出現了,你害怕他會像你爸一樣突然消失。你把以前對你爸產生的那種不滿、憤怒和恐懼全都發洩到了你男朋友身上。”

薛玲眼睛一睜,隨即如同卸下千斤重負,失聲痛哭起來。那淚水,混合著現在與過去。


5

薛玲出院後,許京跟薛玲媽媽長談了一次,勸說薛玲媽媽回了家鄉。他又給自己父母找了套便宜的單間,託朋友給他爸爸找了個看大門的工作,每月的工資除了交房租還能剩個買菜錢。他媽媽則幫忙照顧薛玲。

薛玲看自己久久不能站起來,有點著急,多次問他她是不是癱了,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讓她積極做康復治療,然後給她裝好了床上的桌子和筆記本電腦,給她報了一堆網絡課程。以前她就對播音主持感興趣,現在既然幹不了別的,她便乾脆躲進那個聲音的世界。

沒過多久,許京讓薛玲去應聘一份公眾號主播的工作,雖然沒有報酬,但聽著自己閱讀文章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還有那麼多粉絲留言說喜歡她的聲音,她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從那之後,她像找到了精神上的寄託,全身心投入到主播事業中去,對於毫不見效的康復治療,似乎也越來越不在意。

當她靠播音第一次拿到報酬的時候,她的臉上洋溢著明媚的光彩,甚至帶著些許驕傲地對許京說:“你看,站不起來又怎樣,我照樣能養活自己!”

對於後半生要在輪椅和床上度過,許京和薛玲已經心照不宣。

期間,許京依然經常跟薛玲進行深入的談話,幫助她梳理內心那些情結。

許京媽媽私下悄悄問過許京,準備啥時候結婚啊,許京只說不急。

薛玲原來也催促過幾次領證的事,每次許京都與她耐心地談,讓她明白是自己的恐懼感在作祟。後來她一心撲在播音事業上,也不再逼問。

直到有一天,薛玲指著手機屏幕上那一串的銀行卡支出記錄,要他解釋,他才默然無聲。

“每週日都是下午兩點半,每次都是400塊!除了你出去跟人開房,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解釋!”薛玲的臉色很冷,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大吵大鬧。

許京定了定神,認真地注視薛玲的眼睛,平和地說:“對我隱瞞的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和感受?”

“比起這個,我想先聽真相。”薛玲不屑地哼了一聲。

許京欣慰一笑,點了點頭。


6

自從薛玲跳樓截癱,已經兩年四個月。

當許京看到薛玲倒在血泊中時,他就知道,他的後半輩子完了,他對她只剩下愧疚和憤懣。而且,不管她是死是活,他都別想再擺脫。

人命,是絕對性地壓倒一切情理和道德的。

所以,當她被救活之後,他願意接受她的一切懲罰。然而,他卻無法忍受她對他父母的刁難。如果說他有錯,賠上他自己還不夠嗎?他不願搭上老實本分了一輩子的父母。

當他站在醫院樓頂想縱身一跳,以命償命一了百了時,他是想換回父母的尊嚴和自由。

但是追上來的黃醫生告訴他,他這樣跳下去,不過是把更大的痛苦轉嫁到父母身上。他們如果得知真相,會揹負一輩子的十字架,如同他現在一樣。

即便是死結,也有解開的可能。但是一刀斬斷,卻什麼可能都沒了。

懷著對可能性的一絲希望,他從欄杆上退了下來。

黃醫生把他領到辦公室,關上門,說:“你現在對薛玲,是不是有一點理解了呢?”

他不解。

黃醫生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一走了之,你沒辦法心安。留下來照顧她,看著自己的生活、工作被她毀壞,自己的父母被她責難,你也痛苦。這兩條路,你都覺得難以接受,所以你想死。”

許京覺得自己內心那些堵塞的亂麻被一點點梳理出來,頓時暢快舒服了很多,他點點頭,說:“可是我真的看不到出路。”

“對,但是你至少去過深淵了。她現在就是在深淵裡,你能理解她,就有可能帶她出來,就有可能拯救你自己的生活。”黃醫生的聲音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穿透了殘酷的現實表象。

許京一愣,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黃醫生又說:“沒有人會想死,你覺得她是咎由自取也好,是心理有毛病也好,她感覺到的是實實在在的痛苦。如果你能把她從這痛苦中解脫出來,你就等於成功解救了你自己。”

“可是她不願意看心理醫生啊!”許京懂了。

“心理諮詢,本質上可以說是心理師和諮客建立一段穩定的關係,用這段關係來療愈諮客過往留下的陰影。她雖然不願意接受心理師,但是願意跟你建立關係。”黃醫生進一步說。

許京明白,無論他行不行,都只有這條路可走。為了救贖薛玲、救贖父母和自己,他開始學習心理學,並每週去做心理諮詢,一方面梳理自己的情感和思緒,另一方面也學習怎樣在一段關係中幫助對方。

助人而自助。這就是許京這兩年多一直在做的事情,每週400元的支出,是他的心理諮詢費用。

他沒有辦法幫助她的身體站起來,但他得幫她從心理上站起來。哪怕花上一輩子。


7

三年後,正在帶客戶看房的許京收到薛玲的一條微信,是一張請柬的照片,薛玲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他。

婚禮當天,許京如約來到酒店,遠遠地,他看著新郎將薛玲推上舞臺,那股子小心翼翼,像對待一件精美的瓷器。他感到很欣慰。

薛玲把視線投進人群四處搜尋,許京知道她是在找他,衝她揮揮手。果然,薛玲笑了。

注視著薛玲在臺上的婚宴進程,交換戒指、給雙方父母敬茶、開香檳、切蛋糕……許京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不由自主地溼潤了。

他想起那個時候,薛玲考慮了一週時間後跟他說的話。她告訴他,要試著自己站起來走下去——她當然指的是心理上的站起來。她讓他帶著他媽媽搬出去,一週來看她一次就行,她會付給他心理諮詢費用。

從那以後,他們就僅僅是心理諮詢的關係——這是她對他最後的不捨。她把他當成柺杖拄了這麼久,是時候嘗試離開柺杖了。

我想要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純粹的愛情。”她認真地跟他說,“不是同情、施捨,或是別的關係。

她請了一個鐘點工來照顧自己,全心地投入到主播的事業中去,不僅經濟獨立,心理也逐漸獨立。

他又這樣陪伴了她兩年,直到她說可以了,放手吧。

那種突然輕鬆下來的感覺,讓他如獲新生。其實何止是他可以放手了,黃醫生也可以放手了。這些年,他們就像在懸崖邊上扯著同一根繩子的人,繩子盡頭是她,他在中間,而另一頭,黃醫生和心理師一直緊緊攥著。如果不是這樣,他可能早就和她一同墜進深淵了。

現在,他注視著臺上披著白紗的她,知道她真的擺脫了過去所有的陰影,踏上全新的生活。他是真的可以放手,可以安心了。

這一場救贖,竟是完成了,終是完成了。

他痛快地飲下杯中的酒,揉去眼角滲出的淚,轉頭往外面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重新來到藍天之下時,他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眼淚卻缺堤而下。

這場人生的彎道,他終是繞了出來。他失去的是五年,卻像得到另一個更明朗的人生。從此,和昨天再見,擁抱明天。

格格說

愛可以是陪伴,是成全,甚至是放手。

但所有的愛,都離不開理解。多一分理解,有時候可能挽回一條生命,同時也救贖了你自己。


法律顧問 | 浙江文曜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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