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村庄,遥远的回忆

我们和庄村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卧虎山脚下,村庄只有二三百户人家,依山傍水,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最早的住户是苏姓人家,后来车姓、王姓、刘姓、娄姓渐至迁来形成一个和谐相生的小村落。

绕村般阳河,水流淙淙清澈见底,穿洞过桥向北流淌。听说河边有水打磨一处,可惜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只记得河边老牛山上有好多棵老桃树点缀在權木丛里,春天踮起脚尖站在老家门槛上,向西眺望就能看见粉红色的桃花开成了一片。等到花瓣凋谢毛桃初生,我们几个要好的女孩相约去老牛山上摘毛桃,边走边啍着奶奶教的几句儿歌:花花狸猫上山摘桃…。心中勾勒出一只头包花围巾,胳膊上挎篮子的可爱花狸猫正喜气洋洋朝山上走来。忽然又想起了另一首民俗儿歌:“站在洪山看奂山,秫秫地里乱动弹,我当犸虎吃小孩,我是地主打蜜汉”。禁不住嘴角微微一笑。爬上老牛山只见毛绒绒的小嫩桃缀满了桃枝,与繁密的绿叶浑然一色,因为怕痒怕那些柔软的白茫茫绒毛,我们边揪边掰开桃子取出嫩桃胡挤出汁水往脸上涂抹,凉凉的像今天的天然护肤品舒服惬意。疯够了,就到山下的河滩上缓流之处嬉戏玩耍,捡拾起薄瓦片或石片打水漂,看石片或瓦片在水上连续跳跃,怡然自得。

我最喜欢秋天的田野风光,那时山堰上的酸枣叶子是黄灿灿的,果子红亮亮的滚落在树下酸甜爽口。如果运气好,还可以在人家刨过的地瓜地里揽些半截拉块或巴掌大小的小地瓜蛋,拿回家洗干净煮着吃。从家里拿上一瓶红葡萄酒,带上烙好的鸡蛋饼丶苹果,拿上一样妈妈给我们买下的点心,喊上住在村西头的表妹玉翠,带上我的妹妹小英,出发了,领她们去西山上玩,那时也不觉着害怕,我们三人高高兴兴顺着村北的泔油路往北走,出了村头,在一块叫长沙地的地方,远远地看见三舅正和地邻们在收拾秋地,准备犁地种冬小麦。三舅远远地问:“上哪里去?”我答:“上山玩!"三舅:“赶快回家,别走远了,家里的地拾掇出来了?”“早弄好了!”我赶忙紧走几步,示意表妹和妹妹赶紧走,怕三舅留下我们去他地里干活。过去村头的小木桥是山口,秋天,天高气爽,微风裹着花草的香味扑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桥下的水发出哗哗地响声,清凉的水流弹着动人的乐曲,一路下北。顺着山间小道蜿蜒而上,山里有黄绿相间的黄贝草,农人常割来做蓑衣,我见一墙之隔的三爷阴雨天就穿着一件。蓑衣整体用黄贝草编织长到没过膝盖,溅满雨水的蓑衣不知重不重。山路边的野菊花一簇簇一篷篷竞相绽放,黄花瓣黄花蕊散发出艾叶的浓香。走半个多小时,见一山坡极其干净,层层页岩铺地,秀气挺拔的酸枣树长在岩石另一端,叫不出名儿的素雅野花一风一摇曳,婀娜多姿。止步,四周有虫儿的呢哝声甚是悦耳,从包里拿出酒和好吃的摆在地上,大地为席,席地而坐。边吃边讲些幼稚的笑话,不觉一瓶红酒喝完,不知她二人晕了没有,反正我的头晕乎乎了,我们三人躺在酸枣树下,听山风漫过山野的植被,发出沙啦啦地响动。看日落西山,该回家了,她二人还有点恋恋不舍,临走时,我从地上拿起一块粗砺的沙石,在一块光坦坦的山石上刻下四个朴拙的大字:到此一游。

旧时的村庄,遥远的回忆

和庄村虽小,趣事却多,芸芸众生头顶蓝天,生活在一方水土之中,鸡狗鹅鸭,锅碗瓢盆,喜怒哀乐天天上演,更有那不可预知的事情,不知道会降落在谁的家里。今天我要讲的是我一位远房老奶奶,暂且称为司王氏吧。听我母亲讲,我这位老奶奶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少时,在家帮父母料理家务,看管弟妹,到出嫁时,由熟人牵线嫁给了我那位老爷爷,在我记忆中,老爷爷王某细高个,不苟言笑,细长眼,鞋巴脸。年轻时,就不知道长什么样了。旧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父母说了算,老爷爷没跟老奶奶见一面说一句话,却有了婚约,老奶奶家住圈子村虽与和庄村唇齿相依,因封建礼教滞固了脚步,竞然不知道和庄在哪里。结婚时头顶蒙头红,坐着喜骄嫁到了和庄。过门一年生了个儿子,耳大面方肉多白胖招人喜爱。一天老奶奶想爹妈想回家看看,不过宿。老爷爷便让她把孩子留在家里由父母照看,他送媳妇回娘家,老爷爷用独轮木车推着老奶奶上路了。木车篓里一边坐着老奶奶,一边放着回娘家的礼物。老奶奶回家见到父母分外开心,谈家庭见闻鸡猫狗碎,欢快之处,一家人笑声朗朗,父母特意准备了美食招待女儿,吃过下午饭不觉红日夕坠,老奶奶想起家中婴儿,急待回家。父母道:“还是等孩子爸来接你吧,回去地形又不熟悉!”倔犟的老奶奶哪里肯听,她对爹妈笑说道:“鼻子低下有张嘴,问问就行了!”说完,急匆匆出了门。出了圈子村,天色渐渐暗下来,老奶奶走在路上两眼一抹黑,不知走到了哪里,正在犹豫不决,有一临淄人到渭头河做买卖,赶着马车买上大瓮准备回家贩卖,老奶奶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问道:“大哥,我打听一下,和庄在哪里?”临淄人初时一惊,见是一独身妇人,天又黑了,四周无人,顿生邪念,他暗自高兴:真是天赐我也,想我四十几岁至今光棍一条。眼前之女年轻貌美,何不让她给我做妻。想到这,临淄人眼睛一眨巴假惺惺地说道:“大姐,我就是那村里的人,你算问对人了,来,坐上我的马车,咱兄妹二人一同回家去!”

一路上,临淄人始终面带微笑,老奶奶却越走越糊涂,她疑惑地问:“大哥,我觉着不对头,好象越走越远了!”临淄人头也不抬地回应:“不远,快到了!”又走了一回儿,天彻底黑了,老奶奶预感到碰上坏人了,她带着哭腔哀求到:“大哥,你是好人,求你发发善心送我回去吧,他爷俩还在盼我回去!”临淄人狞笑道:“已经走远了,你嫁谁也是嫁,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说完拽了一下马缰绳,马蹄奋力腾起,拉着老奶奶和满车大瓮向北而去,消失在夜幕中。再说我那位老爷爷下煤窑回来,不见媳妇的影子,忙问爹妈。爹妈也焦急劝老爷爷去岳丈家问问情况,那时通汛不发达,交通落后,哪像现在一个电话什么问题也解决了。老爷爷乘着夜色步行去了圈子村。黑乎乎的村子,这儿一家,那儿一户,老爷爷摸到岳丈家门口,用力拍打上了木栓的木门,引起院子狗吠声,岳丈佝偻着腰出来开门,看见女婿很是吃惊,正不知发生啥事,女婿抢先发了话问他闺女走了还是在家里。岳丈说:“走三个时辰了!”女婿一拍大腿:“坏了,孩儿她妈出事了,我俩并未吵架,她走时欢欢喜喜,会去哪儿呢?”岳丈懵了,挨家砸门发动亲戚四处搜寻,老奶奶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不见踪影。

一晃近四十年过去了,老爷爷的父母早已仙逝,儿子已长大成人开枝散叶娶妻生子,老爷爷拥有了四个孙子,五个孙女。一天早晨,老爷爷家里来了一位陌生人,是他岳丈家的一位近亲侄子,此人气宇轩昂,穿着讲究,他给老爷爷捎来个好消息,失踪近四十年的老奶奶回娘家了,想顺路来家看看老爷爷和她的独孑,不知道老爷爷是否同意?老爷爷啥话也没说阴沉着脸走进他睡觉的屋子,燃起根烟默默地吸着。倒是他儿媳说话办事痛快,她告诉来人:“他爷俩望穿双眼早盼望她回家了!”来人大致讲了一下老奶奶那边(临淄)的情况,他说:“自从姑姑被人骗到临淄,天天以泪洗面度光阴,如今那边有两儿一女,她希望有生之年再回来见一面朝思暮想的丈夫和儿子,哪怕此生只得一面,总害怕丈夫不会原谅她!”一家人唏嘘不已,能体谅出当年老奶奶被骗被逼的困境。只盼第二天见面,老爷爷一宿无眠,儿子儿媳也是一宿无眠。第二天拂晓老爷爷早起站在院里发呆,儿媳擦桌扫地摆糖忙活成一团,孩子们都洗脸梳头穿戴整齐,准备迎接素昧谋面的奶奶。中午十点来钟,在一群男女簇拥下一位身材发福,中等个,六十多岁的妇女出现了,她就是失联近四十年的人,她被人指引着来到老爷爷家,老爷爷站在院子一角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幽怨和愤恨。老奶奶用羞怯和惭愧的眼神瞄了几眼她从前的丈夫,赶忙低下了头。孙子孙女走上前喊奶奶,老太太一边激动的回应着,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摸钱,一个孩子见面礼钱十元。邻居们得知情况也赶来道喜凑热闹。老奶奶只此一面,从此和庄村再无踏足过,老爷爷独身一人至直百年。正所谓:年少时,我却别离了你。多少回梦中返回到家乡,再不见熟悉的草房炊烟,任涕泪滂沱独自哀伤。屋外清冷的白霜,月光如此皎洁却带不回故乡的消息。你还好吗,经年后若再相见,了却一生崎岖故事,再无纠结。请不要怨恨,你若安好,一切皆好。

旧时的村庄,遥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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