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共花了十幾萬吧，不到二十萬”，這是到目前為止，Kiki 為愛豆花錢的總額。
在談到粉絲對愛豆的感情時，她卻理智到近乎冷淡：“你可以把愛豆理解為商品”、“粉絲和偶像的關係有多深刻嗎？我覺得挺脆弱的”。
粉圈集中了百萬級的粉絲，也集中了百萬級的虛榮和戾氣：要砸幾百萬瞬間買空一本雜誌，還要攀比售罄的時長；只是點讚了其他愛豆的微博，就會被掛出來罵、逼迫退圈；喜歡上同一個愛豆的姐妹也會撕 X……
後來，她和愛豆有了私下的聯繫、甚至互加了微信，可“終究是一場水月鏡花”。
……
追星女孩的世界裡，多的是我們不知道的事。
“跟機、刷關、接機……只為見一見屏幕裡的那個人”
清單：除了去看愛豆演唱會，還會用哪些方法追星？
Kiki：我從小就喜歡明星，05 年、06 年那會兒就開始追韓國的明星，只是小時候沒有現場追星的條件。2010 年以後，他們來中國錄節目時我會去“跟機”。
“跟機”的意思就是跟偶像坐同一班飛機。有時是從韓國飛到中國，有時是從中國的一個城市飛去另一個城市。
比如，他們去長沙錄《快樂大本營》，要從北京轉機，我就會跟他們一起從北京飛過去。
（航班信息是從哪兒來的？）有很多黃牛就是專門賣這類信息的，這在飯圈是公開的秘密。
加了他們的微信，就會看到他們的朋友圈日常都是在販賣愛豆的各類信息。
從航班信息到愛豆的私人賬號，比如遊戲賬號、網易雲音樂的賬號都有。
黃牛在朋友圈裡發佈的藝人通告信息
跟機的話，有時候會買頭等艙，有時候也會買經濟艙，總的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投入。
如果能和他一起坐頭等艙，就可以把禮物送給他，還說不定能有機會和他聊天。多跟幾次之後，偶像也會認識你。
其實還有一種比“跟機”省錢的方式，叫做“刷關”。
當你知道愛豆的航班信息之後，去找黃牛，他會幫你買到當天的同一個機場的機票。
黃牛在朋友圈裡發佈的藝人航班信息
這樣你就可以取到登機牌、過安檢進到候機廳、再找到愛豆要坐的那趟航班的登機口。運氣好的話就能遇到他、跟他說說話、甚至也能送送禮物、拍個圖什麼的。
這比跟機的成本要低很多，一般黃牛那邊的價格是：國內航班 100、國際航班 200。他們會買全價票讓你進去，等送完偶像就去退票。
和“跟機”相比，不僅成本更低，也不用浪費時間飛到另一個城市去，所以很多人會想方設法去“刷關”。
不過現在“刷關”只對二線明星適用，一線明星都會走 VIP 的。即使是刷進關你也見不到，還是隻能跟機。
而且追星真的是……日常被套路。
有時候我買好了機票，他登機前十分鐘改簽了；有時候他買了不同機場的好幾班機票，而我把這幾班飛機的機票都買了，卻發現他突然就坐高鐵走了……
我們會調侃說，可能上輩子欠了這位哥哥很多錢吧，才會追得這麼不順。
接機更常見一些，但有的時候粉絲很瘋狂、人很多、堵塞機場各種出入口，整個機場就很混亂，所以現在民航局也出了很多加強管理的措施。
跟機、刷關、接機……其實，就是為了見一見你在屏幕那頭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當你很喜歡一個愛豆的時候，自然會不滿足於只在屏幕上看到他，會好奇這個人在現實裡是什麼樣子？
只能在屏幕裡看到的人真實地出現在眼前，那種感情，只用“開心”來形容是不夠的。
清單：為愛豆花過哪些錢，主要花在哪些方面？
Kiki：花錢也分個人和應援。個人花錢的幾個大類就是：演唱會門票、錄製門票、機票酒店。
去年 TFBOYS 四週年演唱會，場館特別小、只有幾千個座位、只在南京一個地方辦，人多票少。
前排座位就被炒到五六萬一張， 有人就真的花了這麼多錢去買。
其實官方售票最貴的票也就 1880 元，但是很難搶到。
我搶到了一張官方票，但是連續兩場的演唱會，另一張票就只能找黃牛買了，兩張票加起來花了 1 萬多。
其實現在很多演唱會，公司都會默認把前排的票放給黃牛。
黃牛會調控整體的票價，如果這一場特別火的話，他們會把票價炒得很高。
另一個花錢的地方是去參加愛豆錄製的節目。絕大多數節目錄制都要花錢，錄製門票最貴的應該就是快本了。
快本的錄製現場座位少、前排座位距離舞臺很近，對於粉絲來說，能那麼近距離地看到愛豆完全是福利，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TF boys、NinePercent 這樣的組合，合體錄製的場次炒到過 1 萬多一張門票；單人錄製是 1、2 千到 7、8 千左右。
當然，要去的話不止是門票，還有機票、酒店的費用。
有演唱會和節目錄制的時候，就是我追星集中花錢的月份，一兩個月裡會花掉 3、4 萬。
我剛工作的時候一個月拿 1、2 萬，那個時候，追星的花銷佔我收入的比重還算挺高的。
現在一年大概 7、80 萬，我一年給他花不超過 7、8 萬，對我來說就還好。
這些年算下來為了追星總共花了十幾萬吧，不到 20 萬。
這些是我個人的投入。
其實粉圈花錢最大頭的是炒產品銷量、雜誌銷量，這種就更誇張一點。“要砸幾百萬把雜誌買空，而且要比其他人更快買空”
一般只要是愛豆封面的雜誌我們都會買，但買雜誌也有側重。有時公司或者工作室會提前跟我們說一下這本雜誌重不重要。
如果是一線的雜誌，比如時尚芭莎，那就比較重要。
特別是第一本單人封面，這個不僅要砸錢買空，而且還要“瞬間”買空。
這個時候就需要粉圈來運作了。我記得有次我們需要把某本雜誌瞬間買空，總共需要 6、7 百萬，就做了一次集資，那是我印象中一次大規模的集資。
我們加滿了好幾個微博群，幾個比較有份量的粉頭都出來背書。
大家進去之後在 owhat 鏈接裡付款，也有支付寶轉賬的，集資結束後群主會把賬目公佈出來。
有時候會請第三方的審計機構做報告，再附上一些訂單截圖、發票、收據這些。
（為什麼會需要“瞬間”買空一本雜誌？）因為不同流量明星的粉絲之間會攀比啊，做這些事情其實不能算是特別好的風氣，但現在大家都這麼做。
我印象中第一次幹這事兒的好像是鹿晗的粉絲，後來就，大家都會開始攀比。
比如，某個明星的第一本雜誌是 10 秒買空的，其他明星的粉絲就會一定要 比 10 秒更快買掉，時間一定要更短。
而且雜誌還會把這個記錄放出來。在微博上做一張圖片把數據寫得明明白白，比如幾秒賣出多少多少冊之類的，另一方面也助長了這種攀比的風氣。
時尚 COSMO 雜誌官方微博上公佈的後臺銷量數據
現在的雜誌也挺雞賊的，單人封面的可能會出不止一本、會給一個組合裡不同的成員開單鏈、還會追加副刊、海報……再加上郵費，光是一套雜誌的價格甚至就要 80 塊甚至 100 塊這樣，而他們的庫存有好幾萬本。
如果你家愛豆的雜誌賣的不好，數據上立刻就反映出來了，其他人的粉絲是等著截圖嘲笑你的，豆瓣八組什麼的立刻就開始群嘲。
還有一些外人看來覺得比較誇張的大手筆。比如包下最醒目的地標建築大大屏幕、買十幾萬張航線的登機牌廣告，或者乾脆包下機艙廣告、機身廣告……
王俊凱 18 歲生日那天，粉絲們為他準備的 skytyping 應援
有的大手筆是有錢的粉絲個人做的，整個投放完全是自己掏錢；有的是粉絲站內部集資或者開鏈接集資。
粉絲能為偶像做的最直接的、也最有幫助的肯定就是數據和銷量，特別是從商業價值來看，就是花錢。
品牌給愛豆資源肯定會看粉絲的購買力，這個是最實在的。
現在的品牌也很雞賊，不是有一句話說“飯圈救市”嘛，就指的是品牌對新流量的粉絲購買力的收割。
比如歸國四子（指從韓國回到中國發展的藝人：吳亦凡、鹿晗、黃子韜、張藝興）和 TFboys，他們現在已經出道好幾年了，粉絲的購買力就沒有那麼強了。
但有一些新偶像剛剛出道，粉絲還沒有為他花過錢,也急於證明自己哥哥的地位。
這個時候幾乎可以預見，不管愛豆代言什麼，她們都會去瘋狂地炒銷量。
現在品牌為了收割粉絲還開發出了各種各樣的 Title，以前都是代言人、長期合作的那種；現在就有各種各樣的名目，什麼中國區大使、品牌大使、品牌摯友什麼的。
最典型的就是巴黎歐萊雅，一堆品牌摯友，幾乎所有新出來的偶像都會成為他們的品牌摯友（笑）。
有時候即使不是代言，愛豆只是幫奢侈品做個推廣，那些有錢的粉絲也會去買來曬單。
我記得有一次，有個愛豆幫一個奢侈品牌做推廣，他用的那款售價是 8、9 萬，粉絲直接把上海某商場這個奢侈品牌的同款全買光了。
清單：追星過程最開心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Kiki：其實印象最深的、最開心的，是和錢沒有關係的。
有次給了他一封信，後來看到他在飛機上讀那封信；還有的時候送給他衣服，被別人拍到他穿的是我送的那件衣服，都會非常非常開心。
心意能被愛豆看到，對我們來說就像吃到糖一樣。
“粉絲和偶像的聯繫其實有多深刻嗎？我覺得挺脆弱的”
清單：在追星中投入了這麼多，對愛豆的感情會比對其他人更深嗎？
Kiki：我覺得喜歡可以很深。但粉絲和愛豆之間的關係其實有多深刻嗎？我不覺得，我覺得挺脆弱的。
就比如，我有喜歡的愛豆，但在現實中我可能並不想讓他成為我的男朋友。
因為他們文化水平真的挺一般的，肯定比不上讀過很好大學的人。如果深談起來，可能和他並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我就只是想看他的那張臉和他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樣子。
如果有天發現他胖了、醜了、在舞臺上划水，我內心裡也會湧現出一陣失望，可能就一瞬間不是那麼喜歡了。
以前人們喜歡一個明星可能會喜歡很久，而現在，粉絲聚集得更迅速，流失也是一夜之間。
當一個藝人有流量時，會很輕易收穫很多的粉絲；而一旦他失去了吸引力，粉絲也可以很輕易地拋棄他，轉而去喜歡別的、新出道的偶像。
在這個行業，新人永遠不會稀缺。
你可以把愛豆理解為……商品，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只是在消費他們的青春。
我可以突然瘋狂投入，但是也可能某一天就頭也不回地走掉。
我也曾經有過所謂的“私聯”（指愛豆和粉絲有私下的聯繫），和愛豆甚至加過微信。但對他也並不是什麼無法割捨的感情，這段關係其實對我來說有點輕飄飄的。
我雖然是普通人，但自己的生活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有時候反而會覺得愛豆的生活更不真實。
“本來當做是避風港的地方，現在卻讓人很心累”
清單：追星的過程中有讓你覺得心累的時候嗎？
Kiki：會有。讓我心累的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是來自飯圈的；另一個是來自愛豆的。
在我入飯圈之前我一直覺得追星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像一座避風港，是人生的一種退路。
我之前工作特別累，每天都工作到 12 點以後、往往凌晨 1、2 點才回家，即使那麼累了，我也要在睡前看一下他們的視頻，
看一小會兒，整個人就被完全治癒了。當我在現實世界裡遇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時，我就會想在這座避風港裡短暫地躲一躲。
當我入了飯圈之後，就進入了一個組織，承擔了一份工作和責任，很難再抽身出來。
我每天都要擔心他的各種數據、榜單排名、最近有沒有什麼好的資源、代言的產品銷量怎麼樣，這些東西都要替他操心。
有一段時間他沒什麼活動，我就會為他的未來發展憂心；尤其當我在飯圈有了一點影響力之後就會想，我要怎麼號召大家去打榜、怎麼去給他做一個好的應援。
本來當做是避風港的地方，現在變成多了一份工作，快樂也沒有以前那麼純粹了。
最讓人心累的是，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粉絲站之間會有競爭、喜歡上同一個愛豆的小姐妹之間也會撕 X。
和自己的小姐妹喜歡上同一個愛豆，那這種關係會變得很微妙。
比如愛豆給你簽名、拍照、和你聊了幾句天，而對她視而不見；或者你用低價買到了前排的座位，拍到了很好看的圖，而她被黃牛騙了，連演唱會的門都沒進去……這些都會成為讓你們關係變得微妙的導火索。
“我點讚了別人的微博，就被掛出來罵、被逼迫退圈”
慢慢在粉絲中有了一定的影響力，也就基本上喪失了一部分的表達自由。
哪怕你很討厭某個人也不能表露出來，因為你的言論會給愛豆招黑；你除了他以外，也很喜歡另一個人也不能說，因為你已經被大家認定了，就只能是誰誰的粉絲。
我對愛豆的情感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有的時候我也會失望啊，但我就只敢在別人不知道的小號上吐吐槽。
我如果用大號發出來，會立馬就被人截圖掛出來罵，然後再被粉絲們逼著退圈。
我有個朋友，在她記錄生活日常的小號上點讚了另一個愛豆的微博，就被粉絲們扒出來小號和大號是同一個人。
於是就被罵，也有人讓她退圈。
我原本就是看看視頻、去去演唱會，但是入了飯圈後，就變成了要花很多時間在上面、操心的事情很多、還要時時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人肉……就失去了很多開始時的樂趣。
“真情實感地追星是會遭報應的”
變的不僅是粉絲，其實愛豆也是會變的。
飯圈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真情實感地追星是會遭報應的。”
一開始他們還不太紅的時候，和粉絲見面的機會不太多，每次見到我們時他們都很感激很開心。後來很明顯，漸漸變得麻木了。
看到他那個樣子，自己也會有點意興闌珊。
以前喜歡一個愛豆的時候，也算混到眼熟。有一次去接他下班的時候，在寒風裡我們等到很晚，他出來了，卻特別冷漠。
當時就我們幾個人，我的一個朋友過去想找他要個簽名，結果他說：不能籤。
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很冷漠、也挺喪的。
我們知道愛豆和粉絲是有距離感的，但這樣的時候，還是會有點傷心。
其實我們經常會去他家鄉的那座城市：他以前住的地方、曾經唸書的地方、當他還是普通人時每天會走哪條路、在哪兒吃過飯、又在哪兒自拍過……
我們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只要一路過那個地方就能如數家珍地說出來。
我們對他的家鄉比對自己家鄉還要熟。
可是即便自己付出了這麼多的精力和心血、即便追到比較深入的程度、即便他工作室的人都認識你、他會翻牌你的微博、穿你送的衣服……但如果你們在現實生活中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終究還是一場水月鏡花。
有時候我們近到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離，但是其實非常、非常、非常遙遠。
我一直同意一句話，一個人的熱情應該是有期限的。
沒有人會永遠當流量，也沒有人會永遠做瘋狂的粉絲。我看著不同的男孩長大，然後自己也從追星的經歷中漸漸畢業。
今年可能就是我最後一次這麼追星了。
“我如果把這些告訴我媽，她可能會覺得我瘋了吧”
清單：你追星這件事，身邊的親人和朋友都知道嗎？
Kiki：我熟悉的閨蜜、朋友知道我追星這件事。同事和關係不太親近的人可能就不知道。我微信會詳細分組，不會讓追星這件事佔據不相關的人的視線。
我男友、家人會知道我看演唱會，但是不知道我追得這麼深、花了這些錢。
主要還是怕麻煩吧，因為一旦說了就要解釋很久。
我就只想自己開開心心的，只需要跟真正懂我的人一起玩耍；和不懂的人花很多時間解釋，其實是在浪費時間：因為並不是我解釋了，他們就能改變對我、對這件事的看法。
如果我把這些告訴我媽，她可能會覺得我瘋了吧。
我之前的男朋友是知道的，他還陪我一起看視頻、看演唱會什麼的。
有次我在看小愛豆的視頻，他走過來說了一句：“你是不是戀童啊。”
我雖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很生氣，就嚴厲地訓斥了他。
我說，少見多怪，你根本不懂就不要亂說，不要對你不懂的事情亂髮表評價。
後來他就再也不敢說了。
我們的社會，很多人還是對追星女孩懷有偏見的。我既然不想費力解釋給不相關的人聽，那一開始就不會主動去讓他們知道。
對追星女孩來說，愛豆就是像星河一樣遙遠、又耀眼到讓人想哭的那個人。有這麼一個人，追星對我來說就是件特別美好的事兒。
後記
當我第一次知道她在追星這件事上花了那麼多錢，第一反應和你們一樣，驚訝又不解。
採訪結束時，我已經能理解她，和所有我從前不太理解的追星女孩。
真實生活中有真實的煩惱，如果有一個可以瞬間治癒你、一想起來都會覺得無比美好的人，只要這樣的人存在著，即使遙遠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當然會為了這樣一個人付出金錢、精力、心血，這件事全人類都能共情。
閱讀更多 清單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