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圈繁榮,幣圈亂象,焦慮、騙局支撐起萬億空氣

這是人類歷史上最瘋狂的一次冒險。上千萬人捲入其中,萬億級的資金在短短几個月內暴跌暴漲。冒險家、投機者、掮客、交易所,無數人的命運劇烈地起起伏伏。

千幣齊跌那天,

北京東三環附近光照明亮、

人頭攢動的咖啡館裡,

熱情高漲的呼聲消失了。

那裡一直人來人往,既有收割上億的大V,也有猶猶豫豫的觀望者。那裡常常出現一些夢想著一夜暴富的幣圈的“流浪漢”,出身不同,性情各異。他們嗅覺靈敏,還有人不斷地兜售自己的故事,臉上寫滿了對金錢的渴望。

熱鬧的場面就像是回到了2015年的中關村創業大街

鏈圈繁榮,幣圈亂象,焦慮、騙局支撐起萬億空氣

❂ “區塊鏈造了一個美到難以置信的夢。”

在獨角獸公司點融網的創始人郭宇航眼中,就像乾柴遇到烈火:乾柴是2008金融危機之後缺乏想象力的金融市場,烈火則是無處安放的資金。熊熊烈火之中,跳動著的是比特幣入局者的焦慮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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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大公司在跑步進場。巨大的利潤誘惑著每一個入局者。業內人士講了這樣一件事:有一家互聯網巨頭又想嘗腥,又想規避風險,於是想出了一出妙計——讓整個團隊假離職,來開發區塊鏈項目,做成了就地分拆,做不成轉回體內。

人人網、迅雷、柯達、四方精創、易見股份都把區塊鏈視為市值管理的救命稻草……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主營業務虛弱,但是隻要加個區塊鏈概念,股價扶搖直上。

在幣價暴跌中推波助瀾的,是監管的有形之手——從中國央行禁止挖礦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到韓國醞釀關閉數字貨幣交易所,再到美國SEC就將對虛擬貨幣採取強制措施,對數字貨幣的圍剿態勢已經在全球範圍內形成。

在中國的數字貨幣投機史上,“9月事件”是載入史冊的大洗牌節點。2017年9月4日,一行三會、網信辦、工信部、工商總局這七部門出手正式叫停ICO融資。此後,國內的ICO一度銷聲匿跡,幾大交易所也紛紛轉戰海外。

那陣子,幣圈之中發生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一個跑到香格里拉的ICO項目的負責人,由於驚恐而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證開房,嚇得渾身發抖。而更多人以各種理由去了國外。

匪夷所思的是,此後的幣圈變本加厲地瘋狂起來。散戶資金加速湧入,有的用銀兩做賭注,有的用自己做賭注,“不少VC、PE行業的朋友,連年終獎都不要了,紛紛縱身跳進幣圈。”一位投資行業人士說。

當整個幣圈市場從20萬人快速擴張到1000萬時,按人均投資額為10萬算,其容量就迅速從200億元暴增至1萬億元,幣圈的硬通貨,如比特幣和ETH的單價水漲船高,區塊鏈驚人的造富效應又吸引更多韭菜入場。狂歡舞會被推向了更高潮。

監管部門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9月4日這次出手意外地改寫了行業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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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二線交易所的幣安,抓住監管整治國內老牌三大比特幣交易所的契機,迅速把公司從香港搬到日本,有團隊成員甚至把家屬都帶過去了,僅用時數月,就一舉躥升為行業第一,註冊用戶數飆升至600萬,甚至一度不得不暫停註冊。

從9月4日開始,到11月,人民幣入金被叫停後,老玩家就全都去幣安了,幣安主要是幣幣交易,由於入金和提現環節都不支持法幣,基本未受到監管影響,而這些老牌一線交易所這時候忙著整改,會員流失了一大批。

“政策打壓之前,幣安是一家二流平臺,我們一直對他們愛答不理的。”一家市值近百億的數字貨幣發行團隊的負責人說,“但現在,我們得去跪舔他們了,求他們上我們的幣。”

叫人吃驚的是,一家草根交易所的人士更是直言不諱:“我是喜歡監管的,每一次監管都是機會,正規平臺被管死了,我們這種野路子就發財了。要不是上一輪監管,我們交易所百分之百還在墊底,膽子大才有機會躋身前列。最近風聲緊,我們就換了個辦公室,再不行,就給團隊放假,歇幾個月再戰。”

就像現金貸行業遭受監管的毀滅性打擊之後,民間高利貸見勢死灰復燃一樣,每一輪監管也讓相對聽話的數字貨幣交易所陷入停滯,但需求沒有減弱,亂相沒有完全消失,反倒給草莽英雄以絕佳超車機會。

在上述草根玩家眼中,央行新近出臺的通知只是隔靴搔癢,“其實限制的是法人戶,現在哪裡有交易所還在使用公司賬戶收人民幣的了?要麼幣幣交易,要麼場外交易。”

一些新近崛起的交易所,找到了更隱秘的交易方式,他們從黑市上買了上千個人民幣銀行賬戶用來收錢,玩法非常刺激,“其實和監管禁止法幣入金的精神相悖。”

這裡面藏著大量的風險:交易所、發幣機構換上新馬甲,繼續大發其財,代幣濫發和詐騙混雜其中,大量的私募代投行為開始在微信群和朋友圈上演,圈內稍有影響的帶頭大哥,受某個幣種所在團隊的請託,只需拉個微信群,就能“對韮當割”,賺到數千萬差價,大公司則借區塊鏈概念炒作,喜迎股價上漲。

“新上的幣種很多,原本搞傳銷的、做微商的、煤老闆,什麼人都進場了。再不監管,我自己都怕,隨便出來一個項目,動輒就募集幾個億,根本不知道背後是什麼樣的玩意兒。”一位交易所人士表達了他的憂慮。

幣圈一些頗有影響力的媒體,最主要的盈利模式並非廣告收入,而是通過發文來影響幣價,或是推介新幣,從中獲利,有時一篇文章收取若干個比特幣,一家幣圈媒體因此月入約在千萬元人民幣量級。

還有一種背書人的角色:ICO項目發行時,會找背書人來站臺,這些人要麼在幣圈混跡已久,有一定號召力,要麼就是在學界、金融機構或互聯網公司擔任要職。只要為ICO項目背書,就有機會參與分成。

這後來演化成了私募代投的掮客遊戲。項目方會向代投私募機構或相關自媒體提供一定的內部贈幣或低價認購額度。價格通常為ICO銷售價格基礎上的3折到8折不等。

而交易所則是旱澇保收的收割者,它會對ico團隊收取“上幣費”,單此一項,有的高達數千萬。一個代幣團隊人士說,前兩個月新的幣越來越多,韭菜都不夠用了,一些新的幣上來就破發,最後草草募集幾千萬,還不如不上,“這個圈子離錢太近,一切的遊戲規則都是金錢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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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所的豐厚利潤,並不是秘密——“OKEX、火幣這類頭部平臺一天的交易額就在一百億人民幣上下,這樣的交易所,光手續費一天就可以收一個億,一年下來利潤可能是百億量級,非常可怕。就連很多長尾的交易所,每個月也能賺到幾千萬手續費。”上述交易所人士稱。

迅速暴富讓交易所改變世界的士氣越發高漲,火幣的CTO在社交平臺高調地說,“我們老闆放話了,不要問火幣什麼時候能上納斯達克,我們和納斯達克是競爭關係。”

這條狀態下方,有好事者留言:“我覺得目標可以再大點,譬如美聯儲。”另一個好事者則附和:“對,比如,幹掉美元。”

在很多鏈圈人看來,幣圈的人玩得有點過火。trustnote創始人周政軍說,他的公司也有代幣,但不是為了讓員工拿去炒作,而是用於人才激勵。技術研發質量越高,就越對數字貨幣本身價值提升有直接作用。

周政軍還點出了一個代幣在鏈圈流行的秘密。有些技術人員願意接受數字貨幣其實是出於避稅的考慮,“目前關於數字貨幣的納稅政策不明朗,基本上可以不用納稅。你想,如果哪天說你獲得數字貨幣要納稅,不就變相承認數字貨幣的合法性了嗎?”

但眼前,數字貨幣的價值被嚴重扭曲了。佈局了區塊鏈全產業鏈的天使投資人孫江濤表達了他對目前行業現狀的失望,他們做過統計,目前市面上至少80%的ICO項目都是在數字貨幣生態包裝下的“陷阱”,要麼缺乏項目支撐,淪為傳銷手段,要麼存在極大“水分”,“用區塊鏈養貓養狗的遊戲都算是不錯的落地應用了。”

“這個圈,三個月出現一個大佬,然後一個大佬消失。”他說,“新陳代謝異常劇烈。”但仍然有很多風險偏好更高的人想要進來。人類在過去創造的各種各樣的金融想象力,都在這個領域集中爆發了。

在移動互聯網世界裡,一條賽道一般只有兩三個獨角獸,區塊鏈領域則非常特別,通過ICO和發行貨幣,達到10億美金市值門檻的公司,多達數十家。在孫江濤眼中,現在前十大區塊鏈項目,大多都沒有應用場景,大部分是泡沫和空氣,最終肯定會破滅。

老虎證券創始人巫天華說,人類社會現在所採用的這套交易體系和信任機制,的確很浪費社會資源,但這種額外成本是為了確保交易安全。現階段,在技術成熟前就繞開這套系統,用戶體驗是很爽,但風險很大。最後很可能會出現騙子比好人多,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這是現階段區塊鏈騙局叢生的一個原因。

周政軍算是鏈圈老幹部了。他對幣圈這幫年輕人搞的花樣充滿憂慮:“這些騙子項目,都在消耗這個領域的資源,騙子擄走的多了,留給好好做事的就少了。”他擔心整個行業都遭到滅頂之災,鏈圈將要陪綁。

孫江濤說,區塊鏈行業有三個不同圈層,在過去很長時間,他們互相鄙視和隔閡——專注於數字資產的人瞧不起悶頭苦幹做公鏈的,專注底層技術開發公鏈的人,不待見整天倒騰數字資產的幣圈“土鱉”,而互聯網巨頭們,又很難放下身段向先行者尋求合作,他們依據傳統經驗另起爐灶,卻往往事倍功半。

儘管存在種種亂象,孫江濤仍然保持樂觀。他認為,區塊鏈領域目前浪費掉的資金還沒有移動互聯網那麼多,而騙局和泡沫,其實是最好的投資者教育,投機心態先圈住了大家的關注度,才有機會慢慢統一認知,才有誕生偉大企業的機會。

經歷了這麼多輪大起大落後,有人發現自己的財富觀已經變了。“我現在覺得錢不是錢,只是玩遊戲的籌碼。能參與一次人類歷史上的集體試錯,也不算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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