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虛談廢務是另類「舌尖」腐敗

「观点」虚谈废务是另类“舌尖”腐败

能言善辯之士的鼻祖,要上推到春秋戰國時代的孔門弟子宰我、子貢,當時列國合縱連橫,舌辯之士受到空前重視,思維敏捷、善於辭令逐漸成了士大夫不可或缺的才能。秦漢以降,士林臧否人物、議論朝政是製造輿論的手段,時稱“清議”。大約到了東漢末年,黨錮之禍起,在政治暴力的作用下,“莫談國是”漸成共識,清議之士或三緘其口,或改談抽象義理,開清談之先河。此風起於東漢郭泰,發揚於曹魏正始年間,成於“七賢”之一的阮籍。

魏晉時代,對德才同異和名教、自然的論爭,事關政治站隊。嵇康被殺,影響了一大批人,清談由開始的關注實際問題,轉向務虛,晉室衣冠南渡後,改為只談玄理,清談便失去政治意義,做了名士身份的點綴。早在司馬昭掌權時,七賢中的阮籍便是莫談國是、苟全性命的典型,連司馬昭都佩服,認為他是天下最謹慎的人,每次與他交談,“言及玄遠,而未曾評論時事、臧否人物”。主張名教的人一直想殺他,在司馬昭的保全之下,阮籍得以壽終。

比之借國帑滿足口腹之慾的腐敗,清談誤國是舌尖上的“另類腐敗”。學士談玄論道,兩耳不聞窗外事,於世事無益,倒也沒有大害。而把持朝政的士大夫整日以清談為事,想方設法保全自己,就是不務正業了,清談誤國之舌尖腐敗指的就是他們。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身居高位的王衍“虛談廢務”,導致“神州陸沉,百年丘墟”。潛心“養望”

王衍是“竹林七賢”之一王戎的從弟,出身“王與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王衍長相俊秀,是個美男子,借用時下流行語“小鮮肉”“娘炮兒”形容他,或許更貼切一些。王戎說自己這個弟弟“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王導說他“巖巖清峙,壁立於仞”,王敦評價他“處眾中,如珠玉在瓦石間”,單論相貌,可與衛玠、潘安看齊。這也符合當時清談之士的特徵,不僅辯論時口若懸河、辭藻華麗,講求學理思辨,還要掌握音律節奏、舉止風度,而且人長得也要好,生有幾分婦人姿色,如唇紅齒白、肌膚如玉。王衍在當時乃清談名士,不是浪得虛名的,各種條件都符合這一身份。

“竹林七賢”身後,清談不再是單純展現才情的手段,而成了進仕的終南捷徑。年輕的士子先要標新立異,崇尚老莊,言必稱玄,行為舉止都異於常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之態,實則難脫沽名釣譽之嫌,是為“養望”。等名望積攢到一定程度,便會引起士林關注,自然有廟堂之人來請君出山,這時候就要根據自己的門第、師友關係、名望、學識等拿捏分寸,是拒絕推脫,還是欲推還就、欲擒故縱,火候掌握自己手中。像謝安那樣,在一推再推中,名望倍增,一出山就是顯要職位。年輕的王衍怎不懂得此種道理,出身高門的他,門第有了,差的就是名望了,於是,一心撲在清談高論上,自比子貢,尚書盧欽曾舉薦他為遼東太守,王衍堅辭不就,從此不論時事,一心談玄。

名利雙收

常言道,3歲看老。王衍的父親王乂官至平北將軍,曾受到言官彈劾,罷免其官職的公文一到,他就派人去理論,沒有結果。當時,年僅14歲的王衍正好在京城,便為此事去找尚書山濤和僕射羊祜理論。王衍風姿才華出眾,言語表達暢快,事理陳述充分,把山濤給鎮住了。當他走後,山濤由衷地讚歎道:“生兒不當如王夷甫?”(或許這是辛稼軒“生子當如孫仲謀”一句的靈感之源?)羊祜卻說:“亂天下者,必此子也。”意思是說,將來禍亂天下的,一定是這個人。

王衍的“名士風流”還表現為視金錢如糞土,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紅花還得綠葉襯,他的妻子就是襯托王衍品行的另一種人,見錢眼開,王衍常常為她感到羞恥,並稱錢財為“阿堵物”。王衍的名聲一升再升,朝野人士都很仰慕他,稱他為“一世龍門”。後來,就連晉武帝司馬炎都請他出來做官,王衍感覺時機已到,出為太子舍人,很快官至尚書令。與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不同的是,王衍等人把名教當作進身的手段,為了為自己辯護,他們提出“名教”等同於“自然”的歪理邪說。阮宣子有美名,王衍問他:“老莊與名教有何不同?”回答:“將無同。”王衍大加讚賞,立馬給他封了個官。名教與自然相同,即達官與名士可集於一身,朝端富貴與林下風流可名利雙收,王衍做到了。

狡兔三窟

王衍還有一個本領——會攀高枝,他將女兒嫁給太子司馬遹為妃,後來,司馬遹遭到賈后誣陷,他寫信求救於王衍,王衍卻害怕惹禍上身,不但不堅持正義,將信件私藏起來,還讓女兒跟太子離婚。他的這種苟且偷生、缺少錚錚鐵骨的做派,為人不齒,賈后倒臺後,有人便上書彈劾他。後來,他被成都王司馬穎相中,做了中軍師,屢次升遷,光熙元年(307年),官至宰相。在當時皇權相對弱勢的時代,個人與家族的命運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社會看出身、重門第,士人拼命讓家族掌握政治話語權,王衍也不例外。他雖然身居高位,但考慮最多的是如何苟全性命於亂世,讓王氏家族得以綿延長久。

王衍為自己精心謀劃了一條退路。八王之亂後,東海王司馬越擊敗長沙王、成都王、河間王等諸王勢力,掌控西晉大權,當時青州和荊州是物產富饒的軍事重鎮,他向司馬越進言:“中原業已大亂,要靠文武兼備的重臣出鎮地方。”舉薦了自己的胞弟王澄任荊州刺史,族弟王敦任青州刺史,並恬不知恥地囑咐二人:“荊州有長江、漢江之險,青州背靠大海,你們出鎮荊、青二州,我留守京師,咱們王家可謂三窟了。”狡兔三窟的王衍,受到世人鄙夷。

為敵不齒

西晉八王之亂,加上清談之士把持朝政,終於導致五胡亂華,國破家亡。永嘉二年(308年),匈奴人劉淵稱帝,建立漢趙,開始進攻西晉。危急之下,朝廷把王衍推向前臺,擔起了抵抗匈奴軍隊的重任,他多次推脫卸責,不肯接受封爵。永嘉五年(311年),元帥司馬越在首都洛陽危急時刻去世,於是,眾人推舉王衍為元帥。王衍再次膽怯,推辭道:“我年少時就沒有做官的願望,是朝廷一再找上門來,才累遷至現在的位子。今日面對如此大局,怎能讓我這樣一個毫無才能的人來擔任統帥呢?”他借還葬司馬越於東海為由,和眾人帶著司馬越的棺槨往東海國逃遁。

結果,途中被劉淵部下石勒率輕騎部隊追上,晉軍大敗。王衍及襄陽王司馬範、任城王司馬濟、西河王司馬喜、梁王司馬禧、齊王司馬超等人被活捉。石勒把他們招至大帳中,想聽聽這群亡國之臣對西晉即將滅亡的教訓總結,怕死的王衍、司馬濟等人紛紛搶著陳述。十分仰慕名士的石勒把王衍視為座上賓,尤其想聽聽他的說法。王衍本就是清談高手,對朝中掌故又如數家珍,話題一開,便一發而不可收,又極力為自己辯護,說西晉亡國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王衍為了討好石勒,竟厚顏無恥地勸石勒稱帝。石勒看到清談名士竟是這樣一副嘴臉,呵斥道:“你名蓋四海,身居要職,從年輕受重用到現在已白頭,如何說不參與朝政?如何說亡國與你無關?晉朝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正是用了你這樣的人!”

“清談”與“清議”,一字之差,功能頓失;清談誤國,說到底,是空話、套話誤國。幾十年後,桓溫北伐,進兵洛陽,來到北邊的淮河、泗水一帶,登上船樓,眺望中原,不無感慨地說:“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衍諸人難辭其咎!”桓溫的評價可謂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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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虛談廢務”

兩晉時期的士大夫尚虛避世與國運的衰竭有直接關係。《世說新語》中記載:右將軍王羲之和太傅謝安一起登臨冶城(在今南京城西),謝安以一種超凡脫俗的高雅情趣悠閒地翹首遠望,王羲之卻沒有謝安的氣定神閒,因為他對當時的清談之風極為不滿,於是對謝安說:“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目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意思是說,夏禹終日操勞國事,手腳都長了繭;周文王忙到天黑才吃上飯,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國家四周敵人的營壘很多,人人都應當自覺地為國效勞。而空談荒廢政務,浮辭妨害國事,恐怕不是當前所應該做的。其實謝安倒不是真的虛談廢務,而有的身居要職的人卻真的是虛談誤國,兩晉王衍即是其中一位。他因高談闊論成名,年紀尚輕卻迅速進身,後來卻在軍中推脫使命,最終身死國滅,死時自嘆因“祖尚虛浮未戮力以匡天下”而遭此下場。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路不險則無以知馬之良,任不重則無以知人之德”。人在事上練,刀在石上磨。有些幹部,看簡歷有基層工作經歷,但並沒有經過實實在在的磨鍊。有的“名在人不在”,有的“身在心不在”,有的“時在時不在”,這是混基層經歷的!戰國趙括紙上談兵、兩晉學士虛談廢務的歷史教訓值得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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