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戰友紀事

1969年底,從江蘇溧水接的一大批兵分配到步兵第341團,我們機槍一連就有18位。當時溧水士兵的家多數都在農村,生活條件比較差。“窮則思變”,這批兵普遍能吃苦,思想樸實,生活樸素,一年下來,許多士兵都擔任了連隊骨幹,後來有的被上級機關抽調提幹。像老班長、負責連隊演唱組的李業發,生產留守班的班長黃代明等,都在連隊服役近10年。

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老班長李業發。當初他曾經到我的老家河北景縣接兵,看到我曾在縣文化館從事文學創作近一年,是徵兵開始時才回到原籍生產隊報名參軍的,考慮到將來到部隊可以當文藝創作骨幹培養,為連隊創作節目,便吸收我入伍。到部隊後,他非常關心我的學習、工作和生活,經常給我講當兵與做人的道理,鼓勵我不要丟掉寫作特長,認真體驗部隊生活,寫出更多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在他和大家的鼓勵幫助下,我的寫作能力和軍事、政治素養也有了很大提高,當新兵時就在《河北日報》、河北人民廣播電臺刊發(播)稿件,連隊賽詩會上也嶄露頭角。

李業發在連隊是最老的士兵骨幹之一,軍裝穿得都發白了,袖口都有了破綻,鞋子也總是一雙解放鞋數天不下馬。節假日,別的老兵都去附近鎮子上逛逛街,買點兒好吃的什麼的,但我從沒有看到李業發上過街。讓我至今想不明白的還有,李業發當年在唐山抗震救災中榮立一等功,可退伍回家後不知為啥沒安排工作,仍回到溧水縣群力鄉西塘村務農,很長時間幹著繁重的農活兒,過著清苦的日子。即便後來當了村支書,他也從不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撈好處,家裡的農活兒,也從不讓人代勞。那年自己開拖拉機拉莊稼,不幸連人帶車翻到水溝裡,摔了個腦震盪,臉上落下個長長的疤痕,自嘲為“醜八怪”。

這次到溧水,看到不少當年在老連隊服役的戰友。但我的兩位老班長——李業發和黃代明,一位也沒有見到。李業發已於10多年前因病去世,黃代明在青海西寧打工,路太遠也回不來。但溧水籍老戰友都知道我與李業發感情很深,他們說,李業發生前總跟人提到我,說老連隊那年在北京小聚時,我曾請他到軍區大院家裡吃過飯,並安排他在八大處的部隊招待所裡住過一個晚上;還說我把他的故事寫出來發表在《北京青年報》上,又把報紙連同我出的第一本書《真情》給他寄去……

在我們一行來之前,溧水的老戰友們已經與李業發在常州打工的長子李爽聯繫過,說好當天晚上李爽和他母親、弟弟到溧水與我和老連隊的首長戰友們見個面。

從老戰友的嘴裡,我還聽到不少李業發回鄉後的故事。那時候,鄉里領導都不願意到李業發任支書的西塘村來。別的村子平時都讓社員湊份子招待,唯有這個西塘村,每次都是李業發領著到他自己家吃飯。開始還能殺個雞、蒸個雞蛋啥的,或吃上點兒帶肉的菜,時間長了,雞也沒了,肉也吃光了。沒辦法,鄉里來人,也就跟著李業發吃“憶苦思甜”飯。

大兒子叫李爽,二兒子叫李航,倆兒子很懂禮貌,見了我們也是格外親,“伯伯叔叔”叫個不停。望著兩位年輕人,我在想,倘若老班長活到現在,也才67歲,看到齊刷刷倆兒子,該有多高興啊!李業發家嫂子見了我們,就像久別的親人,眼裡閃著淚花,嘴唇蠕動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說什麼呢?什麼也不用說。這些年,她肯定過得不容易。丈夫在部隊顧不上家,復員回村後當了村幹部又一心為公,家裡只能跟著吃虧受累。丈夫突發疾病撒手人寰,扔下孤兒寡母,生活就更艱難了。好在現在兒子大了,李爽在常州打工,已結婚成家,李航也在家鄉附近打工。倆兒子對母親都很孝敬,聽話、本分。

李爽拿出在網上購買的我寫的《在軍營裡學做人》一書,讓我給他簽名。我囑咐他一定要帶好弟弟,照顧好媽媽,勇敢堅強科學地挑起家庭和事業重擔。

目送他們母子離開,在迷人的江南風光裡,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溼溼的,像剛剛淋過雨一樣。

(作者系北京軍區留守處原副政委,少將,著名部隊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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