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屯那些事儿:马占武这几天却高兴不起来

马占武这几天却高兴不起来。

俗话说,人要走了背运,“放屁砸脚,喝水塞牙”。马占武正应了这句话。一向争强好胜从不信邪的他这时候却只有躺在炕上念佛的份了。他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一颗颗眼泪从他已显憔悴的脸下流下来——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报应哪!”他的心里想着这三个字。难道真的是以前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弄得今天人神共愤的地步?老天爷呀,你为啥在我风光的时候不报应我,偏偏在我快入土时让我吃这些苦呢?

他的倒霉事儿,还得从大年三十晚上说起。

大年三十晚上,他骑了自己家的青骡子去大沟饮水——这也是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因为当天吃了好多豆面饭,刚走到大沟转弯处时,他放了一连串巨响无比的屁。这在平时也没什么事,因为放屁对他来说不分人前人后、屋里屋外的。可他忘了这是在他家的大青骡子上。这骡子平时就很怕各种各样的响动,今天又是大年三十儿,各家各户随时传过来的鞭炮声让它一惊一乍的,猛然又听到从上面传来巨响,使它如临大敌,马上竖起耳朵小跑起来,马占武忙抓住缰绳想勒住它,可真是所有巧事儿全让他遇着了——这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村子里的人正在给先人烧年三十儿纸,不知道附近是谁家先人的坟场,响起了一连串“噼哩叭啦”的声音,这震天价的巨响让本来已经处于紧张状态、神经高度集中的大青骡子彻底崩溃了。它疯了似地奔跑起来,甚至还撂起了蹶子,已经在上面手忙脚乱的马占武骑不住了,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腰部巨烈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事后才知道自己的腰磕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幸好当时来饮牲口的村人较多,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家。

一家人就在他的呻吟声中度过了这个除夕夜。

“祸不单行。”这句话又应在了马占武身上。如果把他从骡子上摔下来看作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在人们面前出了点丑的话,那后来的这件事情却像是有一个人狠狠地抽了他的脸,还往上面撒了一泡尿那么丢人。腰部疼痛只是身体上的感受,而心里的痛苦却让他无法抬头、痛不欲生。带给他如此创伤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儿子马玉龙。

结婚以后,马玉龙其实从来就没有碰过自己的新媳妇儿,这也是事后马占武夫妇才知道了。

马玉龙心里依然念念不忘张玉娥——那个令他血脉喷张、豪情万丈的女人,那个可以躺在她怀里撒娇,也可以身上发泄的女人,那个可以向她说出自己心里话而不嘲笑自己的女人。在大年三十的那天早上,他们相约来到大队戏院子里,偷偷地做出了改变他们命运的决定——私奔。

就在马占武受伤,而王战林父子三人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的时候,大年初二晚上,马玉龙含着眼泪带着张玉娥离开了家,直奔马莲滩,他们想从那里下湾子坟,再去礼泉乡汽车站。

走过湾子坟时,已看不见家乡的一丝灯光。马玉龙突然停下脚步趴在地上痛哭起来,父亲已然是那样了,他却往伤口上撒了一把青盐!也许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更让他悲痛欲绝。

“哦嗬嗬,爹,娘。。。。。。”他双手伏地,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身子由于痛哭而一下一下起伏着,放声恸哭。

张玉娥,这个美丽而不甘寂寞的女人,此时心里也百感交集。这次离开,不管怎么样都将是她生命的一次转折——她宁愿这么想。家里除了两个儿子外,没有一丝一毫、一针一线的东西可以让她留恋的。可儿子已经长大了,足以照顾自己,也不用自己再操心。今天既然已经出来了,断没有再回头的理由。一个女人如果下了决心,就是九头牛也无法将她拉回头,她们往往要比男人还要坚决、果敢。

此时已是黄昏将逝,暮色已至。马莲滩四周包围着的丘陵和山峰像一个个巨大的野兽,正张牙舞爪地注视着周围。荒凉的原野上,枯草萋萋,山风在它们上面疯狂地肆虐着,吹得它们东倒西歪。马玉龙的哭声被风刮起,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中,茫茫大地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着的生灵,此情此景,给人一种发狂的凄凉感。

张玉娥轻轻蹲下来,捧起马玉龙的头放到自己怀里,用手摩挲着他的脸,慢慢说道:“哭吧,哭吧,哭够了咱还得上路。咱不是早就说好要出来的吗?我知道你难受,可。。。。。。”停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要是你后悔了,咱再回去。”

马玉龙哭累了,也哭够了,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又坚决地说道:“我不后悔,咱也不可能再回去了,走吧。”说完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

张玉娥也站了起来。马玉龙朝着马莲屯的方向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拉着张玉娥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只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消失在愈来愈黑暗的茫茫夜色中,似乎跟这黑暗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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