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王朝的命運：極簡吏治三千年》（柯勝雨），華文出版社，2016年4月。
康熙除了嚴懲貪腐分子之外，還以身作則，力倡清廉，不遺餘力地獎勵清官廉吏。康熙把清廉作為選拔官吏的第一條標準。公元1667年，貴州道御史田六善上疏建議，“卓異之員宜以清廉為首列，若非潔已愛民，不得濫叨大典。”馬上被康熙所採納，並傳諭各省督撫。一旦發現清官廉吏，立即予以重用、提拔，樹立典型，弘揚正氣，傳遞正能量，從而帶動了政風的好轉。康熙時期，一大批廉吏脫穎而出，風騷一時，乃至於永載史冊，成為後世的楷模，其中最為著名是康熙御封“清官第一”的于成龍。
“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龍
于成龍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人物。公元1639年，于成龍參加山西鄉試，恰逢爆出考官索賄的醜聞，于成龍成了一個憤青，在考卷上痛批時政。結果正榜無名，中了副榜貢生。不久改朝換代，清朝坐天下。于成龍再赴鄉試，又是名落孫山。公元1660年，于成龍進入國子監學習。不久就被順治派到廣西羅城去做縣令。羅城位於廣西北部，深處群山峻嶺之中，荒涼偏遠，家人都勸他不要去了。
于成龍抱著“此行絕不以溫飽為志，誓勿昧無理良心”的志向，帶上五名僕人，慨然踏上羅城之旅。到了羅城之後，于成龍不由地嚇了一跳，從未見過如此荒蕪的地方。飽受戰火洗劫之後，到處野草雜生，豺狼虎豹成群出沒。整個縣城只有六戶人家，十來間草房子，一片蕭索。縣衙門也只是三間破草屋，曾經來了兩位縣令，但都失蹤了。于成龍只好住進一座關帝廟，插上幾根木頭和籬笆作為門、窗，在院子裡壘起土堆作為辦公桌，至於吃飯只好蹲在地上了。
不久，幾個僕從死的死，跑的跑，一個不剩。于成龍孤身一人，晚上睡覺都要準備刀槍，以防不測，成了歷史上最苦逼的縣令。他召集流民，建立保甲，抓到盜賊立即斬首，治安大為改善，逃亡在外的老百姓陸陸續續跑回來。很快地，羅城縣又恢復了生機。
于成龍雕像
條件很艱苦，于成龍卻過得很瀟灑，很激情。于成龍生活異常儉樸，每天只吃一、兩餐，讀書在堂上，睡覺也在堂上，蓬頭赤腳，官不像官，民不像民。他喜歡喝酒，夜晚常常花四文錢打來一瓶酒，沒有小菜，也不用筷子。有時連四文錢都沒有，弄得輾轉反側整夜睡不好覺，只得寫下一首《無酒》聊以自慰：一夜一壺酒，床頭已乏錢。強欲禁酤我，通宵竟不眠。
兒子從老家山西帶來一隻臘鴨，中秋佳節時父子倆就割下半隻鴨過節。于成龍回去探望老母，身無分文，只帶上另一半臘鴨。羅城老百姓都親切地稱呼他為“半鴨知縣。”
于成龍又為民請命，減免賦稅徭役，建立學校，創設孤兒院、養老院，羅城縣迅速繁榮起來，創造了一個“于成龍奇蹟”。兩廣總督盧興祖驚歎不已，馬上向朝廷舉薦于成龍。
公元1667年，康熙任命于成龍為四川合州知州。離開羅城時，老百姓鋪天蓋地，攔住去路，嚎啕大哭，半鴨知縣一走，我們就沒得靠了！追送數十里，各個哭得像淚人。
當時四川經過張獻忠的蹂躪，境內遺民不足百餘戶，慘不忍睹。于成龍到了合州之後，招民墾田，不到一個月，人口就翻了十倍，猛增到千餘戶，又創造了一個“于成龍奇蹟”。在羅城時，于成龍對反腐就有清醒的認識，他寫信給廣西巡撫金光祖說，“貪酷者，害民害政之本”，認為老百姓的最大敵人不是盜賊，而是那些胡作非為的貪官汙吏。在合州任上，于成龍反腐從小事抓起。有衙役向百姓勒索鮮魚，遭到于成龍的痛斥，你知道什麼叫竭澤而漁嗎？並立下規矩，衙內不許吃魚。出行也不大擺排場，只要一僕一馬相從即可。
公元1674年，于成龍升為武昌知府。當時朝廷跟吳三桂叛軍殺得天昏地暗，正準備進攻嶽州。康熙讓于成龍在江面上搭建浮橋，便於大軍過江。孰料碰到了倒黴事，浮橋剛建完，突發山洪，沖毀了一切，於是于成龍被罷官。公元1678年，康熙重新起用於成龍，讓他做福建按察使。在任上于成龍重審“通海”案件，將數千名即將被送上斷頭臺的無辜百姓救下來。
第二年，于成龍因政績卓異，升任福建省布政使。布政使掌管著全省的財政、稅賦，當時的福建也算經濟大省，官庫內金銀、布帛堆積如山。為了教育廣大幹部要清正廉潔，于成龍特意寫了一副對聯，掛在署衙辦公廳的兩側，“盈千累萬，盡是朝廷正賦；倘有侵欺，誰替你披枷戴鎖？一絲半毫，無非百姓脂膏；不加軫惜，怎饒得男盜女娼！”在福建任上，于成龍勤勤勉勉，考核卓異。福建巡撫吳光祚對他極為推崇，給朝廷的奏疏中盛讚于成龍“閩省廉能第一”。
于成龍就像一顆福星，照耀在哪裡，哪裡就興旺發達。如此的清官不予提拔重用，實在對不起天下蒼生啊！公元1680年，康熙破格提拔于成龍為直隸巡撫。
《于成龍》劇照
直隸別稱畿輔，是所謂的“首善之區”。這裡的情況很複雜，朝廷要員、達官貴人、豪強地主不可勝數，貪腐成風，賄賂橫行，老百姓都憋了一肚子氣。于成龍抵達直隸後發出第一號反腐政令，各部門速速將“不肖貪酷、昏庸衰志”的官員名單報送上來，以便於依法懲處。
有位大名知縣在中秋佳節，給於成龍送上一個大紅包。被于成龍罵得狗頭噴血，還特意頒發《嚴禁饋送檄》，點名通報批評該知縣的不法行為。並嚴正聲明，“嗣後，凡遇重陽、冬至、元宵等節，並過路送禮各衙門，概行禁止，如有私相饋獻，查出並行題參，決不寬姑！”青縣知縣趙履謙贓跡累累，于成龍屢次警告均被當做耳邊風。于成龍一怒之下，上疏康熙，彈劾趙履謙，將其按律懲處。
在直隸，于成龍生活一如既往的儉樸，“屑糠雜米為粥，與同僕共吃”。巡撫一級的高官每天靠米糠填飽肚子，恐怕自古以來只有一個于成龍。
第二年，康熙特地把于成龍召到懋勤殿，當著眾大臣的面讚譽于成龍“爾為今時清官第一”——你是我朝第一號大清官啊！並特意賦詩一首，嘉獎于成龍的清廉能幹，又賞賜內帑白金一千兩、親乘良馬一匹。
《于成龍》劇照
于成龍擔任直隸巡撫一年多，又被提攜為兩江總督，管轄江蘇、江西、安徽三省，是大清最為膏腴肥沃之地，歷來就是腐敗重災區。“天下第一清官”即將蒞任的消息傳開來，立即在兩江的上流階層引發大恐慌，再現了當年海瑞巡撫應天時的情形。南京全城的豪強劣紳都換穿布衣，致使市場上的粗布價格一夜之間出現暴漲。無論紅白喜事，都不敢大吹大擂。好講排場的士大夫們都裁減馬車，紛紛敲毀宅邸裡的豪華裝飾，甚至有嚇出病來，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那些流氓地痞也都攜帶妻妾各作鳥獸散。南京城內長千、朱雀、雨花、桃葉等旅遊勝地或者娛樂鬧區，登時死氣沉沉，寂靜無人，比和尚的宿舍還要冷清。于成龍未到，兩江地區的官風、政風就煥然一新。
于成龍抵臨南京，下車伊始，就開始微服私訪。一時間又搞得那些貪官汙吏心驚肉跳，寢食不安。聽說于成龍身材高大，於是一碰到身軀偉岸、胸前飄著白鬍子的人就嚇得六魂無主，七魄悠悠。經過暗中調查之後，于成龍發現兩江地區腐化之風尤盛，不禁憂心忡忡，“噫！吏治敗壞如倒狂瀾，何止時乎？”——哎呀！吏治如此之腐敗，就像洶湧澎湃的潮水，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呢？
《于成龍》劇照
為懲治貪腐，于成龍頒佈《興利除弊約》，列出了十五條具體的貪腐行為，諸如災耗、私派、賄賂、衙蠹，旗人放債等等，責令各級官員立即整改。同時，又制定了地方官員的行為準則——《新民官自省六戒》，包括勤撫卹、慎刑法、絕賄賂、杜私派、嚴徵收、崇節儉等，大力推行反腐倡廉。
于成龍也注重密切聯繫群眾，他仿效北宋包拯權知開封府期間的做法，下令兩江總督府“重門洞開”，每一天都是群眾接待日。甚至百姓和官員可以闖入于成龍的寢室，直接反應問題。
于成龍上任僅僅數月，江南政風大為改觀，吏治逐漸清廉。那些有不法行為的官員望風改操，由貪官轉為清官，由酷吏轉變為循吏的不計其數。江南地區大治，經濟日益繁榮。當年十一月，康熙南巡到南京，進行了民意調查，博採輿評，都稱于成龍“居官清正，實天下廉吏第一。”
但是江南地區的大地主、大官僚卻深恨于成龍，尤其是大學士明珠的黨羽，都巴不得將於成龍這顆眼中釘拔除掉。公元1683年，副都御史馬世濟彈劾于成龍年老遲鈍，被中軍副將田萬侯所欺騙。于成龍窩了一肚子火，就上疏辭職不幹了。康熙不但沒有批准，反而讓于成龍兼任兩江巡撫的職務，獨攬江南軍政大權。
儘管大權在握，而且江南地區號稱大清的財賦重地，富得流油。但是身為最高行政長官，于成龍卻過著連普通人也算不上的儉樸日子。“日食粗糲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終年不知肉味。”——每天一碗粗米飯或者一點米粥，配上青菜。其儉樸程度絲毫不亞於明朝的偏執狂海瑞。海瑞還為了老孃的生日買過兩斤肉，可是于成龍一年到頭都是吃菜，從未吃過肉，由此被世人譽為“於青菜”。
在於成龍的嚴格管束之下，兩江總督衙門的官員生不如死，不要說吃到肉了，有時連青菜也吃不上，只好摘採府衙後院的槐葉嚼爛後嚥下，結果沒幾天，一棵枝葉繁茂的槐樹光禿禿的。
更加能可貴的是，于成龍不好色，清心寡慾，無論在哪裡做官，都不帶家眷。只有一個結髮之妻闊別二十餘載後才相見一面。
公元1684年，于成龍卒於兩江任上。臨終之時，那些將軍、都統、屬下官吏進入于成龍的房間，發現屋內的案桌上只有青燈布幔、冷落菜羹，竹箱裡除了于成龍生前穿過的破舊衣服、靴子外，別無他物。其唯一的奢華品就是床頭上擺設著幾碟用以調味的鹽豉。于成龍身為正二品的兩江總督，是清朝最高級別的封疆大臣，卻對自己如此的刻薄，實屬罕見！無論是在悽苦荒涼的羅城，還是在膏腴豐沃的南京，于成龍的操守幾十年如一日，從未變色過。
康熙得知于成龍之逝，淚崩不已，感嘆道，“居官如成龍能有幾耶？”——像于成龍好官，恐怕幾千年才出一個啊！破例親為撰寫碑文，表彰于成龍清正廉潔、勤政愛民、忠君報國的光輝一生。
老百姓更是懷念于成龍。于成龍最後的一天，南京城內家家戶戶都掛著于成龍的畫像，像供奉祖先、神靈那樣祭拜著。無論男女老少，罷工的罷工，罷市的罷市，罷課的罷課，全部丟下手中的活兒，跑到總督府前，哀聲感天動地。于成龍已經化身於所有人心中的男神，“持香楮至者日數萬人，下至萊庸負販、色目、番僧也伏地哭。”出殯當天，更是催人淚下。有官員、儒生、市民等數萬人送行至二十餘里外，伏地慟哭。嗚嗚的哭聲伴隨著洶湧的波濤聲，響徹在南京城上空，久久不絕。
悲乎！壯哉！天下第一廉吏于成龍！
于成龍是歷史上兩大清官包拯和海瑞的合體，一身兼具他們秉性，既剛正不阿，不畏權貴，又儉樸清廉，堪稱古今官吏的標杆人物。康熙時期，廉吏除了于成龍，還有同樣當任過兩江總督的傅拉塔和張鵬翮，扳倒明珠的湖廣總督郭琇，廣東巡撫彭鵬，治黃名臣、河道總督小於成龍，戶部尚書王騭等等，每一個都是可歌可泣的模範人物。這也充分表明了康熙反腐倡廉的成就不凡，為中國封建社會的巔峰時代——“康乾盛世”到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作者簡介：柯勝雨，福建省作協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2015年第五屆廈門文學藝術獎獲得者。已出作品十餘部，代表作《萬曆東征：1592-1598抗日援朝之戰》（2017，清華大學出版社）、《譎謀的霸主：曹操》（2017，天津人民出版社）。其他有：《大唐帝國東亞戰記》(2014)、《卑微的智者：諸葛亮》(2014)、《東方大帝忽必烈》（2016）、《王朝的命運—極簡吏治三千年》（2016）、《夏商周通鑑》(201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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