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劉壞種」埋爹

“劉壞種”埋爹

白金科

地主分子劉老栓多半是被嚇死的。

進了冬,劉老栓就病倒了,看架勢怕是過不了年,不過撐到臘月裡還是有可能的,沒想到剛進十一月,縣裡的煉人爐就建成了,廣播喇叭裡一個勁地吆喝要移風易俗,人死了都要去火化,把個劉老栓嚇得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這天晚上,村裡召開社員大會,也是落實這事的。劉老栓的兒子劉壞種——當然啦,這是廣大的人民群眾給起的外號,劉壞種的真名叫劉懷中,因為老爹是地主分子,大夥就給起了這麼個外號。——且說,劉壞種剛在會場裡找個旮旯坐下,他老婆就追著腳後跟攆了過來:“他爹哎,那個罪大惡極的地主分子沒氣了!”

會場就設在小學校的教室裡,一盞大氣燈將整個教室照得賊亮賊亮的。劉壞種老婆這一嗓子讓原本鬧哄哄的會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劉壞種霍地站起來,卻不敢動,可憐巴巴地望著主席臺上的老支書。

老支書面無表情地說:“這老東西倒是有眼力勁。想不到咱大隊事事落後,這事倒趕了個先進。剛才上級打來電話,正巧明天要試爐呢!”又對劉壞種說:“走吧。回去準備準備。”

劉壞種當然不敢違背老支書的指令。

為了表彰劉老栓這個先進,老支書特意調動了全大隊唯一的一輛小四輪拖拉機,送劉老栓去火葬場。劉老栓的遺體用白布裹著,放進車斗裡,劉壞種坐進車斗裡陪著,小四輪突突突冒一陣煙,拉著一死一活這爺倆,蹦蹦跳跳地往火葬場去了。

看著小四輪遠去的身影,老支書直咂嘴:“你個狗日的劉老栓,這小四輪……老子去公社開會都沒捨得坐呢!”

火葬場建在縣城西邊的錫山腳下,離著劉家坳大隊一百二十里,一路上都是崎嶇不平的山間小道。前些日子下過一場雪,這幾天天氣回暖,積雪都化了,土路上泥濘不堪。開小四輪的是大隊會計的兒子,只有十七歲,車斗里拉著個死人,嚇得他心驚膽戰,把個拖拉機開得像個醉漢,一路上都在東倒西歪地跳舞,好不容易到了火葬場,已經十二點了。

小四輪在火葬場的院子裡停好,劉壞種便拿著介紹信去辦手續,找到辦公區,工作人員都下班了,劉壞種只好蹲在辦公室門前等著。守了一夜靈,又加上一路顛簸,劉壞種又困又乏,一坐下就睡著了,直到有人叫他才醒過來,睜眼一看,辦公室開門了。

辦好了手續,劉壞種便回到大院搬運老爹的遺體,可是一回到大院便傻了眼,小四輪蹤跡全無,只有老爹的遺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劉壞種暗叫一聲:你個狗日的劉小驢,可是苦了我了。

劉小驢就是那個開小四輪的。一路上拉著個死人,把個孩子嚇壞了。劉壞種去辦手續,撇下他獨自守著個死人,更是嚇得他靈魂出竅,想一想待會少不了還得幫著劉壞種搬運屍體,又嚇得渾身亂顫,三十六計走為上,劉小驢閉著眼將屍體從車斗裡拖下來,開上小四輪沒命地躥了。

劉小驢這一走,著實苦了劉壞種。怎麼將老爹的遺體搬運到火化爐近前,這可是個大難題。他爹是個地主分子,他不敢請工作人員來幫忙。沒辦法,只得背起老爹的遺體,連拖帶拉地往火化爐前弄。都說死沉死沉的,劉壞種拖拉著老爹的遺體,費了好大勁也沒走幾步路,後來還是火葬場的工作人員看不過去,幫著劉壞種將他老爹的遺體弄進了爐子裡。

等到火化完,已經下午兩點了。沒了交通工具,劉壞種只得到縣城去趕公共汽車。火葬場給了個大紅的包袱,劉壞種用這個包袱將老爹的骨灰盒包好,斜背在肩上,到縣城去趕車。

火葬場離著縣城有十多里,劉壞種趕到汽車站的時候,已經三點半了。縣城通往紅星公社的班車下午有兩班,兩點一班,四點一班。劉壞種只能坐四點的班車了,現在還差半個小時。

劉壞種買好車票,來到候車大廳,找個牆角坐下來休息。

候車大廳裡熙熙攘攘地都是人,有人見劉壞種揹著個長方形的盒子,便好奇地問:“同志,你這是揹著個啥呢?”

這個問題劉壞種實在是不太好回答,就火化這事,他老爹極有可能是開的全縣第一炮,即便不是第一炮,那也是排在前列的,就是說,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瞭解這事,可這又是關乎每個人的事,如果照實說,那肯定會引來大家的好奇心,肯定會有人問這問那的,這些問題一說開,就會沒完沒了。劉壞種這會子又睏又乏,他只想好好歇一會。還有一點就是,如果他照實說了,大家會不會覺著挨著個骨灰盒晦氣,從而不讓他坐車?被逼無奈之際,他只得含含糊糊地說:“收音機,是個收音機。”那時候的人見識少,有人就說:“乖乖,這個大個收音機,打開讓大家看看嘛!”劉壞種一聽可是嚇壞了,趕緊說我困了我困了休息一下啊!說完便閉上眼睛裝睡。

劉壞種這一閉眼還真就睡著了,直到一陣亂哄哄的聲音把他驚醒。睜眼一看,車來了,大家都在往車上擠呢。劉壞種一骨碌爬起來,本能地去擠車,好不容易擠上去,又感覺哪裡不對勁,抬手一摸,刷地急出一身冷汗——老爹的骨灰盒不見了!

劉壞種又擠下車來,滿大廳裡尋找,可哪裡還有骨灰盒的影子。

劉壞種抬手就給自己一耳刮子。他明白,都是自己的嘴惹的禍,是自己將骨灰盒說成收音機以致引來了竊賊。

劉壞種是第二天早晨趕回家的。老爹的骨灰盒沒找到,車也開走了,但家是要回的,家裡還等著發喪呢。

劉壞種只得空著兩手步行趕夜路回家。

說起劉老栓這個地主分子,那還是有些來由的。在解放前,甚至解放後的那麼一段時間裡,劉老栓是被大夥稱作劉善人的,劉老栓有幾十畝山地,日子過得寬裕些,時常地接濟大夥兒,與鄉親們處的很融洽,後來劃成份,村裡找不出個地主來,老支書——那時候還是貧協主席,就來找劉老栓,說:“叔哇,你看咱村也找不出個地主來,叫我在上級那裡很沒面子,您好歹也有幾十畝山地,雖說薄點,可多少也是能打糧食的,要不,您委屈一下,擔一下地主的名號?放心,就是個稱謂罷了,不會怎麼著的。”

劉老栓樂呵呵地說:“中啊!地主地主土地之主,挺好嘛!”

就這樣,劉老栓成了地主分子。

劉老栓雖然成了地主分子,但是劉善人的資本還在,老輩人都是念著他的好的,更何況人死為大,要公事公辦,讓劉老栓入土為安是大事,所以村裡很多人都過來幫忙。劉壞種趕回家的時候,一大幫人正在眼巴巴地等著他呢。

相當初劃成份的時候只說是個稱謂,可隨著後來一波接一波的運動,就遠不是那麼回事了。劉老栓一家在大隊裡越來越受打擊,劉老栓的老婆受不了一連串的打擊,早早地就走了,撇下劉老栓拉巴著一雙兒女過日子,劉壞種直到三十歲上,才用妹妹換了個媳婦,結婚後,兩口子總是幹最髒最累的活 ,卻掙最少的工分,又拉扯著一雙兒女,日子過得相當艱難,這會子可以說分文沒有。劉老栓的火葬費還是大隊裡給墊付的,現在要發送老爹,——雖然骨灰盒沒了,喪事還是要辦的。——劉壞種還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

骨灰盒被偷了這個沒辦法,大家商量了一下只能做個衣冠冢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錢。幫忙操持的劉老貴大致地算了一下,劉壞種家的親戚有三桌,每桌的費用再省也需要八塊錢,這三八就是二十四塊,還有這些幫忙的,孬好的也得管頓飯,還要扯點白,弄副薄棺,雜七雜八算下來,最少也需要四十塊。

一大幫子人將自己的衣兜翻了個底朝天,好歹湊了一十二塊零八毛,不夠的部分,還得去找老支書。

劉壞種身披重孝,不易出門。劉老貴便去了大隊,找老支書商量。老支書說:“隊裡也沒錢吶,這眼瞅著就要過年了,總得給社員們分點。唉——沒辦法,還是先送劉老栓入土吧,誰讓我欠他的呢!”

就這樣七湊八湊的,總算是湊夠了費用。這天下午,一口薄棺材盛了劉老栓的幾件衣物,由四個壯漢抬著,劉壞種率領著妻兒連同前來送喪的親朋好友,一路哭哭啼啼送往墓地,劉老栓就算是入土了。

埋葬了老爹,劉壞種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這算咋回事嘛,老爹一輩子與人為善,半路上卻成了地主分子,受盡羞辱,到臨了,骨灰盒還被偷了!雖然說是入土為安了,可現在老爹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受罪呢!一想到這裡,劉壞種便覺得寢食難安。

埋完老爹後的第三天上午,有個郵遞員騎著個自行車進了村,滿村裡找劉懷中。劉壞種出門接著,郵遞員將一個長方形的紙盒子交給他:“你的包裹。”

劉壞種有些疑惑,從來就沒有收到過什麼包裹,這突然的,誰會給他寄包裹呢?劉壞種的心裡咯噔一下子,看包裹的形狀和體積,跟老爹的骨灰盒差不多,莫非是小偷偷走後發現是個骨灰盒然後良心發現又給寄回來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可怎麼辦呢?前兩天發喪已經落下夠還幾年的饑荒了,難道說要再出回殯?可如果真是老爹的骨灰盒,也不能晾在外面呀。

劉壞種急忙將包裹抱會家裡,膽戰心驚地把紙盒子打開,一點不錯,紙盒子裡面正是老爹的骨灰盒,大紅包袱上還寫著三個字:還你爹。

劉壞種一下子暈了過去。

“聲明:本人自9月30日在《今日頭條》開始發文,至10月23日已發佈:張財主的寶貝,小鎮豔事,還魂奇事,膽小鬼練膽,裝大方,三次機會,都是狗惹得,半痴人,張得豐買鱉,接地氣,溫柔的謀殺,欠個人情,打工,坐監獄,夏幹部,那年的女人,倔人趙老覺,男人 女人 夜,牛二餅奇人奇事,我和我的兄弟,詭異車禍,解個手真難,西方人都吃這個,青花瓷,老槍。

以上作品均為本人原創,如各位朋友賞臉閱讀,在《今日頭條》搜索框輸入題目搜索即可。謝過各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