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蒹葭這個詞,對於喜愛詩歌的朋友來說,最熟悉的當然是《詩經·國風·秦風·蒹葭》篇,它有名的原因,有一個推手起了很大的作用,就是上世紀80年代女作家瓊瑤寫過一本言情小說叫《在水一方》,後來又拍成電影,電影《在水一方》有一首同名主題曲,由瓊瑤填詞,林家慶譜曲,由高凌風、江蕾原唱。後來鄧麗君又翻唱了這首歌並將其收錄於同名專輯《在水一方》中,不久,《在水一方》隨著鄧麗君的演唱紅透大江南北。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鄧麗君的《在水一方》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水一方》翻拍成電視劇,這首歌改由李碧華演唱,作為電視劇的插曲,“在水一方”一時大火,因為這首歌的歌詞大意(其實,就連句子也基本抄了《詩經》,只是《詩經》的版權早已沒有人去管理和爭論了)基本就是《詩經》裡的原意,《詩經》裡的《蒹葭》篇很快被翻出來,賞析文章層出不窮於各種文學報刊、雜誌,於是“蒹葭”跟著就火了。甚至於有一部分文學青年根本不知道蒹葭就是蘆葦,而蒹和葭都是價值低賤的水草,經常把它放在文學作品裡作高貴女主的名字(這當然無可厚非),總之,“蒹葭”是火了。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蒹葭)

實際上,蒹葭在唐詩中也有人寫,比如杜甫就寫過一首《蒹葭》詩:“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暫時花戴雪,幾處葉沉波。體弱春風早,叢長夜露多。江湖後搖落,亦恐歲蹉跎。”這首詩其實用了蒹葭的原意:蒹葭是飄零之物,它隨風搖盪,若飄若止,若有若無,但根系堅定,形容人的思緒無限而恍惚飄搖,而牽掛於根。由此用根來形容堅定的情誼,特別是男女之間的愛情,男女相思之情莫不如是。蒹葭的繁茂期在秋天,秋天又有露,露之為物,瞬息消亡,蒹葭本就瓢搖,更何況生於水上,更何況生於秋天,更何況蒹葭上的秋露。種種意象疊加,用它來形容無法挽留、追尋不到的愛戀對象,再合適不過了。

中國的各類文化是不斷積澱下來形成的,從《詩經》到杜甫的《蒹葭》,不斷累積,蒹葭就是“身世飄零、無法挽留、不可捉摸、不易追尋、遠方的美好的事物”等諸多意象的總和。

好了,我們今天先說了這麼多有關“蒹葭”的內容,接下來今天要讀的這首薛濤的《送友人》就好理解了,全詩如下: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薛濤雕像)

關於唐代女詩人薛濤,以前我寫過一篇文章《薛濤:中國歷史上最痴情最有才華的女子,沒有之一》,介紹得算是比較清楚了,有興趣可以找來一看。薛濤的簡歷約略如下:出身官宦之家的薛濤聰慧貌美,甚至可以說是才華橫溢,八歲能詩,但她身世悲苦,曾淪為藝妓,一生痴心交往過幾個男子(元稹、韋皋、武元衡、王建……總之,結交的都是當世的大詩人,大才子,傳說比較多),最終孤獨終老於成都近郊自己所築的“吟詩樓”上,終究也沒有等來他痴愛的男子。空留下一身詩名,如“萬里橋邊女校書”,“工絕句,無雌聲”(這樣說是有道理的,我們讀她的“平臨雲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時,哪裡還有女兒之聲)這些歷史定評的名聲。倒是她精心製作的薛濤箋,至今聞名,現在蜀地還有這樣的文房用品。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薛濤亭)

《送友人》裡送別的這個友人是誰,已經無法考證,也沒必要考證。只讀他的詩意就好了。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水國,當然是水鄉了。蒹葭,直寫的當然是水邊的蘆葦,但上邊已經說了很多,蒹葭肯定不僅指水草那麼簡單,它還有豐富的含意,至少,在這裡當指遠方的友人。水鄉之夜的水邊蒹葭籠罩在淒寒的月色之中的,寒冷的月色與夜幕籠罩中的深青色的遠山渾然一體,蒼蒼茫茫。在這樣的景色之下,友人就要離開了,種種意象堆疊,這是一個愁慘的故事背景。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薛濤制箋)​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千里自今夕”語意當出自李益的“千里佳期一夕休”(《寫情》),因為友人要遠去了,這一去,恐怕是再深的感情都會在這一刻徹底完結了。但痴情的詩人不贊成,於是,她說:“誰言”,誰說朋友之情能在一夕之間完結呢?她相信自己與友人的深情會長久存在下去,她相信友誼地久天長,他相信“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是詩的第一次轉折,在悲苦愁慘的自然風景之下,在離別之際,他不相信自己與友人的感情會完結;但她又知道,這終歸是分別,馬上就是“離夢杳如關塞長。”顯然,這一去,天遙路遠,離別之後恐怕連相逢的夢也將因為時空距離而變得杳無蹤跡,像迢迢關塞那樣遙遠了吧。這又是一個曲折,她雖然相信真情永存,但又覺得關山阻隔,美夢難續!我們相信,她心裡或許已經明白,這一分別,可能就是一生。

唐詩閒讀:“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薛濤井)

女子更適合文藝創作,原因是女性觀察生活更細緻,心思也更敏感。女詩人的詩多婉約迴環而美妙感人,也是跟性別有關,女人本就天生敏感,薛濤又是詩人,一個詩人更加敏感(我們常常給詩人朋友開玩笑,說他們“怕被蚊子踢一腳”),那麼,敏感異常的薛濤在短短的四句詩裡出現兩次大麴折是正常的(當然,其中還有無數的小曲折),在一唱三嘆之中,在不知不覺間,大詩人小女子薛濤在一首詩裡,已經轉了好多次念頭。這些念頭,是合情合景的小心思,薛濤做的,只是把這些小心思與分別時身邊的風景記錄下來寫成了詩,詩中有真情,於是,打動人,感染人。

(【唐詩閒讀】之92,圖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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