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駕到《跑家:那些埋藏民間的古董傳奇》

匠人們在故宮裡修文物,跑家們在市井鄉間尋珍寶。時間的斑駁、流傳的艱辛、得到的偶然和必然統統凝聚在一件老物上,煥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奪目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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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鑑古董,就是與古人對話,有時信號暢通,古人如在眼前,侃侃而談;有時陷入迷霧,似乎看見了,卻隔著奔流的江水,你在此岸,他在彼岸。那江水就是時間,不可迴流。

在古董行,“跑一線”是指深入鄉下,挨門進戶地探古尋寶,訪珍覓奇。

作者通過一線視角,以“我在鄉下收古董”為主題,用世情小說的筆法,描摹了“跑一線”過程中的一物、一人、一事,展現了好物被發現、被交易,閃亮面世的曲折過程,彰顯了一線跑家充滿奇趣的民間智慧,也道出一幕幕由尋寶而引發的饒有趣味的故事與傳奇,讀來妙趣橫生,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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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錢硬幣

內容簡介

那麼幾年的時間,我像一隻麻雀,在鄉村漫無目的,又似乎懷揣著所謂的目的不停地飛翔。這家屋簷生了苔蘚的青瓦、那家塵灰滿面的中堂、這家浸滿了油脂和茶垢的炕桌、那家雕鏤美麗花紋的房梁、這家丟棄後院碩大的青石條、那家黃土夯築的院牆……都留下了我翩翩飛翔的記憶。當然,我很幸運,在一座座村莊——這些村莊已經足夠衰老,生命用分秒來計算,城市強大的侵略催促他們死亡——活著的最後時刻,結識了很多朋友。

許海濤,1969年生,陝西咸陽周陵人。專注民間古董收藏近三十年,走遍關中,刮地皮式“跑一線”探古尋寶,經見、過手各類藏品和老物數萬件,與近百位一線跑家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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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尋找

一直覺得心裡頭欠著點、缺著點什麼,不那麼暢意、熨帖,不那麼渾實、潤活;而且,隨著經見的日頭和風雨愈來愈厚密,這種“欠著點、缺著點”的感覺也愈來愈厚密。夜半,沒緣由地猛醒之際,幾杯酒醺醺然,獨自踏著枯葉風中行走之際,這種感覺像生了翅膀,飛舞在面前。我想抓住,卻了無蹤影,只抓住了迷茫的嘆息。

我得去尋找。

有那麼幾年的時間,我像一隻麻雀,在鄉村漫無目的,又似乎懷揣著所謂的目的不停地飛翔。這家屋簷生了苔蘚的青瓦、那家塵灰滿面的中堂、這家浸滿了油脂和茶垢的炕桌、那家雕鏤美麗花紋的房梁、這家丟棄後院碩大的青石條、那家黃土夯築的院牆……都留下了我翩翩飛翔的記憶。當然,我很幸運,在一座座村莊——這些村莊已經足夠衰老,生命用分秒來計算,城市強大的侵略催促他們死亡——活著的最後時刻,結識了很多朋友。

之所以結識這些朋友,是因為他們跟我一樣,也在尋找,尋找“欠著點、缺著點”的什麼。他們騎摩托車,駕駛三輪“蹦蹦車”,好一點的,有一輛遮風擋雨的“麵包車”,搜尋半徑百十多公里。他們進入村莊,扯開喇叭:“舊桌子、老闆凳、袁大頭、老麻錢、旱菸鍋鍋、玉石嘴嘴、舊書舊畫兒、老豬槽、老馬槽、老窗子、老門扇……啥都要嗷!收老貨嘍嗷……”這樣的召喚在鄉村總能找到呼應。人群聚攏過來,我的朋友們掏出廉價的香菸,先向年長的老者敬上一支,再向每個人笑臉致意,散發一圈。誰知今天會有怎樣一件讓人心旌盪漾的物件出現呢?誰知這些看似寒窘的鄉人先祖姓甚名誰?所謂偉大、著名、知名、有名的人物,哪一個不是從鄉村走出去的呢?

古老的村莊像星辰,因為迷霧和陰雲,看不見它的璀璨。或許還因為時間太殘酷,記憶被一刀一刀割成了碎屑。但世事往往奇妙,冥冥之中自有神靈安排,塵封的過往會因某個物件的出現而光明、清晰,讓混沌的後人看見先人的足跡、風采,乃至隱秘。

這也是我這些朋友們最幸福的時刻,也是其風雨無阻整日不輟在鄉村搜尋的原因。即使一兩個月毫無收穫,也絲毫不影響他們搜尋的熱乎勁兒。他們有一個共同“毛病”,或者說“愛好”,就是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向我講述那些“光輝經歷”:如何透過老舊、髒汙的外表,用銳利的“一雙慧眼”剎那間復原這些老物件的本來面目;怎樣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討價還價;怎樣平心靜氣盤磨出光彩,證明自己有“一雙慧眼”;怎樣與城市來的“客”鬥智鬥勇,博得好價錢;怎樣追悔莫及,捶胸頓足,沒看透這些老物件,開價太低了……經過他們的“一雙慧眼”,多少物件陳列在大大小小的博物館裡、多少物件擺設在大大小小的“古鎮古村落”裡、多少物件成為大大小小富豪豪邁的炫耀的資本、多少物件成為玩家們天天盤磨的最愛……這些物件絕大多數是民間“特產”,別有一種氣韻和氣質,套用眼下的熱詞,就是“特別接地氣”。

我的這些朋友們讓淪落的“破爛兒”走出沉淪的鄉村,換了主人,放射光彩。他們卻被冠以“跑一線的”“鏟地皮的”“日弄人的”“沒正事閒混的”名頭。好聽些,他們被稱為“跑家”、“一線跑家”。他們搜尋物件,似乎只為了贏得變賣的差價,為了蠅頭小利出賣了不該出賣的東西。一位年長的“一線跑家”朋友說:“不是我買的本事大,是主兒家要賣啊!誰讓他守不住先人的遺存呢?”

“我也要活命麼,只要經見了,過手了,心裡就舒坦,一輩子能活在尋貨的路上,那就美得很了!”

“從我手上接貨的人,其實也活在尋找的路上。不給他,他心裡也不得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我問:“尋找什麼呢?”

他答:“還不是先人留下的那些念想,還不就是你們嘴裡天天唸叨的鄉愁麼!”

有那麼幾年時間,我像跟在老師屁股後頭聽話的小學生,謙恭地,甚至帶著崇拜的意味跟著這些朋友們,敲西家門,進東家屋,把李家批麻批灰黑又亮的大漆供案拉回家,把段家沉重無比的牌坊殘件吊上車,吃罷王家嫂子掄圓胳膊烹飪的攪團,順便捎上他們祖上石印的詩集,喝了周家老叔祖傳手藝釀造的苞谷酒,切莫忘記他家那方細膩滑潤的端溪老坑硯臺……由此,我也結識了很多像我一樣,從樓宇森林跑出來的人。他們各懷夢想,有的想搜尋出一座博物館;有的想裝飾自己呆板的樊籠,生些古雅厚重的氣息;有的只是愛,與生俱來的愛,沒有一絲功利……從我那些跑一線的朋友一直往上,生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和無限的鏈條,誰也不知道網絡的盡頭在哪裡,鏈條的頂端在哪裡,只知道,數不清各懷夢想的人在這張網絡的一定區域、一定高度活躍著,每天因此而繁衍出很多故事。

我的夢想和願望就是把這些故事原汁原味地記錄下來,定格那些精彩動人的瞬間,儘管這些瞬間跟“宏大”敘事比較起來,那麼渺小,而且微不足道。就像我那位年長的一線朋友說的,我在記錄鄉愁。是的,是鄉愁,但又不僅僅是鄉愁,更有先人通過一對柱礎、一件佩玉、一函古書、一根銀簪告訴我們時間的斑駁、流傳的艱辛、得到的偶然和必然……

大約,這就是我尋找“欠著點、缺著點”的什麼吧!

是這樣嗎?

此刻,我心裡頭還覺得欠著點、缺著點什麼,不那麼暢意、熨帖,不那麼渾實、潤活。昨晚,與那位年長的“一線跑家”朋友通電話,他悲哀地說:“咋啥啥兒都尋不下了,跑了三五天,還是光蛋蛋兒,只到手了半塊雲紋秦當,把人急得想哭……”

精彩書摘

紫金魚袋

跑一線的人像賊,不管走到哪兒,尤其是生疏地面,眼珠子滴溜得歡,牆角啦,後院啦,門背後啦,堆放老舊物件的旮旯,都仔細關照呢!毛病啊!

誰沒毛病?有些毛病一旦沾身,跟皮膚、血液、神經黏合,脫不了的!

我跑一線,自然有這毛病。這不,上完廁所,瞅見一截兒八稜殘石,一頭有公卯,一頭斜著斷裂,長約三尺,直徑約尺半,稜線如削,一眼兒的高古老物!我抹去塵灰,看見“囉拏揭底伽訶”六個字,筆鋒險勁,法度嚴謹!見沒人,我趕快進了屋。

誰家屋呀?鬼鬼祟祟的,沒做賊,像做賊!樊大偉屋,八稜殘石撂在他屋院子牆角。

我跟大偉,青海野戰部隊三年,上下鋪,關係鋼堅!這關係,一截兒殘石,我愛,向他張口,他能不給?

能給,但不是這個理兒啊!

第一,這不是一截兒普通石頭,初步斷,是唐經幢。《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中說:佛告天帝,若人能書寫此陀羅尼,安高幢上,或安高山,或安樓上,乃至安置窣堵波中……若有苾芻、苾芻尼、優婆塞、優婆夷、族姓男、族姓女,於幢等上或見,或與幢相近,其影映身,或風吹陀羅尼上幢等塵落在身上,彼諸眾生所有罪業,應墮惡道、地獄、畜生、閻羅王界、阿修羅身惡道之苦,皆悉不受,亦不為罪垢染汙……滅罪,度亡,經幢的功德,不得了啊!

第二,平常商品,手機、鋼琴、白菜,不管貴賤,明碼標價。古董老物卻不同,價錢藏在買家賣家心底,且隨著時間、地點、認知等因素變化。買家賣家實現交易,就是價格認知趨同了。交易完成,即又發生變化。快的,登時後悔,虧了啊;慢的,十年八年,捶胸頓足,連呼當年懵懂無知。這截殘石,此時此地,大偉可能只覺得是塊老石頭,爽快給了我,以後呢?

第三,當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身外之物誰在乎?現在步入中年,兩口子過日子,不是一個人說了算啊!咋辦?

進了屋,大偉說:“坐麼,再喝!”

“喝不動了,我回呀!”

今兒,我在鄉里散跑,不知不覺跑到神坡塬,離大偉屋不遠,就上門看看他。戰友相聚,沒旁的節目,就是豪爽喝酒,好像還在十八歲呢!

出了屋門,像剛發現,我指著牆角的殘石說:“大偉,你也收起古董來了?”

“我才不呢!你真不愧跑一線,眼真尖,那是唐代石頭呢!”

“唐代石頭咋能到你屋?我看看。”

又看見“跋帝坦姪他唵毗輪”“折那阿蜜慄多毗麗吉阿訶”“尼輪馱耶輪馱那伽伽那毗”等字樣,是梵文音譯的《佛頂尊勝陀羅尼經》。

我說:“真是唐代的,上面刻著經文,練書法的人喜歡!”

“我爸就喜歡,照著練字呢!”

“難怪我叔毛筆字寫得那麼好,可惜……”

大偉父親是村小老師,多年前不幸於一場慘烈的車禍。

我問:“我叔咋有這疙瘩石頭?”

“村裡老早有座大廟,唐代傳下來的,解放後荒了。前些年,村裡人在老廟底攤蓋房,刨出了這疙瘩老石頭,沒人要,亂撂呢。我爸見上面刻字,就拉回來了,照著練字呢!”

“以前來家咋沒見?”

“我爸在的時候,放他屋。我爸不在以後,撂在後院雜貨房。前一陣兒,雜貨房塌了,搬到了前院。看見這疙瘩石頭,就想起我爸練毛筆字……”

“真是的,睹物思人啊!”

“眼不見,心不亂,你幫我拾掇走!”

拾掇走?不說價,拉回,以後好好謝承大偉?說價,多少合適?人心沒深淺,多少都不合適,大偉不懂行啊!

我說:“我不練字,要這疙瘩殘石做啥?我愛的老石雕,要有工,要完整,比如中堂獅、拴馬樁,氣派啊!大偉,我給你尋個練書法的,他們愛這,給你變幾個錢。”

“能變多少錢?”

“我沒經手過這號石頭,不清白,打問打問行家就知道了。”

拍過幾張照片,我對大偉說:“碰到上門收古董的,別理,那些人胡給價呢!”

“有你呢,我還理事那些人做啥?”

過了兩天,我給樊大偉打電話,說:“一位小書法家看上了,出價一千元,再送給一幅他的書法作品。”

“他書法值多少錢?”

“對外,五千、一萬亂要呢;實際,值一兩千元。”

“我要他書法做啥?掏三千元不就行了!”

價明瞭,事情就好辦了。我想給大偉五千元,讓他大大滿意!

第二天,大偉打來電話,說:“村裡來了個收古董的,見了這疙瘩老石頭,我要三千,人家願意出三千,老戰友,給不給他?”

問題複雜了!

我說:“不給他!我跟一位大書法家說得差不多了,給你奔五千呢!”

“五千?靠得住麼,這個收古董的三千元立馬點現呢。”

“有我呢,咋能靠不住?明兒一早我帶書法家到你屋!”

我給鍾老師看了經幢照片。鍾老師是大書法家,愛收藏,尤其金石碑拓。

我們相識多年,關係熱絡。他仔細看過照片,說:“此書風骨直追鍾繇,不遜歐陽詢!”

“誇張了吧?”

“你不習字,不知其中玄妙啊!一橫一撇皆有來歷,一勾一捺皆見章法!這尊經幢是你新得的?”

“正在得與不得之間呢!想請老師幫忙,扮演一個角色,完成一樁節目。節目成功,我就得到了。事成之後,送老師全套拓片。”

演節目,做戲子,鍾老師當然不願意。我再三央求,他說:“看在鍾繇和歐陽詢的面上,跟你走一遭吧!”

節目還沒開演呢,問題更復雜了!我和鍾老師剛進樊大偉屋,看見兩人站在經幢跟前,指指點點。

大偉迎住我們,說:“不好意思,昨天那個收古董的又來了,還領了一個人!”

看得出來,那倆一個是跑一線的,另一個是開古董鋪子的。

我向大偉說:“這樣最好,開拍賣會,你獨贏啊!”

鍾老師埋頭看經幢。

我悄悄向大偉說:“這是大書法家鍾老師,一幅字大幾萬呢!只有這些人愛這些刻字的老石頭,肯出價!”

“領來的那人,出到五千元了,書法家能出多少?”

“肯出價就好,河蚌相爭,你得漁翁之利!”

鍾老師看完,把我拉到一邊,悄悄說:“這尊經幢非尋常之物,品級極高。”

“可惜殘了啊!鍾老師,您看多少價錢合適?”

“殘和價都是小事!落款應在挨著地面那一稜,翻騰過來,我要看看是誰的手筆。”

“不敢翻騰啊!咱明白了,人家也明白了。買倒拉走,回去再研究。那倆販子搭價五千元了!”

“既然來了,就不會讓販子得手!”

書法大家,加價手面也大。坐在老槐樹下,抽著煙,喝著茶,不到十分鐘,鍾老師加到了一萬三千元,倆販子落荒而逃。

大偉摩挲著老石頭,說:“沒看出,這截兒老石頭值這麼多錢,真不想賣了!”

勸人賣,反倒不會賣;勸人不賣,才會賣。

我說:“我叔留下的東西,不想賣就不賣了!留著也是個念想。我給鍾老師說說,讓他不要了。”

“夾你手哩!”

“夾我手是小事兒,只是以後再沒有這麼好的情況了。行情我打聽了,殘的,三兩千元;萬兒八千的,得是全品呢!鍾老師,不是說請就請得動彈的啊,這號大愛家,不缺錢,為鍾愛捨得錢!”

“給鍾老師!你說鍾老師的字值大幾萬,能請他寫一幅嗎?”問題越來越複雜了。我磕磕巴巴給鍾老師講了大偉的想法。鍾老爽朗一笑,說:“還沒有農民朋友向我討過字兒呢!給他寫一幅大的,咋樣?”

經幢裝上車,鍾老師趴著看,尋落款呢!出了村,鍾老師說:“我這個演員合格嗎?”

“賽明星呢!就是演出費太高,我原本想五千元,沒想到殺出個程咬金,還貼賠您一幅字兒!”

“字兒出自我手,不必介意。如果你嫌貴,轉讓給我,我給你翻倍,怎麼樣?”

“鍾老師,您就別安慰我了,一萬三是貴了點兒,我能接受。錢到了我戰友手上,他明白我和您沒佔他的便宜就行。”

“誰佔誰便宜?我給你五萬,經幢直接送到我家,怎麼樣?”我剎住車,瞅著鍾老師,問:“鍾老師,您發現什麼了?”

我跨到麵包車後廂,見經文落款處鐫刻:“□州刺史賜紫金魚袋上柱國張□仰書”□處模糊不清,難以辨認。

我問:“啥是紫金魚袋?”

“在唐朝,三品以上官員著紫袍,賜佩金魚袋,是身份的象徵。我說這尊經幢品級不低,果然!”

“張什麼仰是誰?”

“應該是一位州刺史,也是一位非凡的書法家!詳細信息,需要查閱。可惜未見年號,有年號會好查一些。一萬三千元,你得到了唐代州刺史賜紫金魚袋上柱國的書法石刻藝術品,撿大漏兒了!”

唉,大偉啊,我還是佔你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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