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深秋已至,一場秋雨一場寒,周邊溼溼冷冷,卻正是秋意最濃,秋景最美之時。

但疲倦消磨我們的心情,無暇看秋葉落,無心感秋風起。生活,似乎慢慢變得了無趣味起來。

在明朝有這麼個人,他打開門一看:哇,好一個大雪初霽,天地白茫茫。賞雪心頓起,馬上披衣秉燭,搖起輕舟,獨往湖心亭賞雪。哪管什麼寒氣逼人,哪管有無人相伴。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這個痴人就是張岱,賞雪只是他其中一個癖好。

他曾說過:“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

所以千百年來,湖心亭看雪成了不朽,正因今人嚮往張岱的真趣和深情。

生活若無趣無奈,不如讀一讀張岱。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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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597年,張岱生於繁華江南的紹興,與魯迅是同鄉。他家世顯赫,親戚朋友都是名震當時的學者和藝術家。

所以張岱不同於一般富二代,從小良好的文化薰陶,讓他的癖好都帶著濃濃的文藝氣質。可他偏不當個正經的文藝青年,而要當個發明家。

大約在1620年,當時江南茶市有一種茶聲名鵲起,每個茶商皆要山寨之。那就是“蘭雪茶”。

這一切要從幾年前講起,那時張岱大約17歲,極愛茶,但泡茶常用各種泉水泡各種茶,蘭雪茶就是亂泡出來的。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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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張岱經過斑竹庵,取泉水喝了一下,頓感別緻。心想:“這麼靚的水,不知道拿來泡茶如何?”

玩心起,即刻取泉,回去閒置三天去腥味,待泡時又突發奇想加入茉莉花。他還用了別樣的沖泡法,先倒入一點沸水,等涼透後,又用沸水猛衝。

張岱意外發現,這樣最能帶出茶香,尤其倒入白素瓷杯中,茶葉和茶水就像是一枝枝水中蘭花和著白雪一同傾瀉而下。

看著這顏值和實力並存的發明,張岱命名為:“蘭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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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為自得的張岱不想用常法喝蘭雪茶,畢竟牛X的茶要配特別的喝法,這又是一次亂搭的開始。

這次,他專門養了一頭牛。夜取牛乳後加上蘭雪茶慢煮成奶酪,煮出了張式“蘭雪奶酪”,茶香清淡,乳香濃郁。

有趣的人不會循規蹈矩,就如少年張岱,喜歡在生活的另一面浪遊,不時揪出點東西給世人,告訴他們,世界還有一面如此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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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張岱癖好經常是說變就變。


他25歲時,又突然迷上了鬥雞,迅速與雞友組了個鬥雞社,聚眾鬥雞。

當時張岱的二叔每天帶著古董字畫去和張岱鬥雞,但往往輸得精光。

二叔越輸越惱,索性在雞爪上綁上鐵刺,在翅膀下撒上芥末粉,還派人尋找鬥雞名家樊噲的後代求取秘訣。這一切目的,只是為了贏侄子張岱。

我想,如果不是張岱自我放棄,可能就是名留青史的鬥雞大師了。

有一天,張岱看雜史書,看到唐玄宗因為鬥雞亡國,不驚心頭一涼,想到:

“哎,我們這麼像,他是雞年生的,我也是雞年生的,他鬥雞亡了國,我鬥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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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輕人幡然醒悟,戒了鬥雞。歷史很巧,後來他的確眼見大明亡了國。

這理由恰是張岱的作風,隨興即來,隨興即去。能將癖好玩到極致,也能及時抽身,這是他的高級之處。

可張岱戒了鬥雞後,又迷上了蹴鞠。

張岱經常跟著朋友去踢球,看球。當時梨園子弟多愛玩蹴鞠,他就常常混在自家戲班伶人裡,忘掉自己的主人家身份。

倘若生活只想著柴米油鹽,多少有點無趣。在青年張岱看來,生活就要有隨來隨去的興致,玩盡世間好玩之事,哪有空去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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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每當張岱入迷一種癖好時,就愛拉幫結派,組局聚眾。玩,當然是和朋友一起玩才出彩。

他愛詩,就組詩社,當起了“起名大師”。吟詩作對之餘,專愛和朋友給古玩重新起名,所起之名須是典故,更要貼切。

他愛打牌,就組牌局,也當“紙牌畫師”。畫各種風格的紙牌,自創各種規則,跟朋友小賭怡情。

他愛打獵,就組獵局,當一個“斜槓青年”。常常跟朋友戎裝出獵,獵完就去看戲,放鬆筋骨,晚上睡在鄉間古廟,鍛鍊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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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吃蟹,就組蟹會,當個“風雅吃貨”。蟹會定期吃蟹,每人分6只,吃完一隻再煮另一隻。他們精緻講究,輔食一定要肥臘鴨、奶酪;蔬果一定要橘、風慄、竹筍。

他愛彈琴,就組絲社,當個“自律隊友”。張岱跟親友一起學琴,見他們興致不高,就一本正經地說:“我們結社一起練習,這要比一個人瞎練強多了。”最後他們四人彈奏時,竟宛如一人在彈。

有趣之人,是既能跟朋友玩得了陽春白雪的藝術,也玩得來下里巴人的玩意兒;玩這件事,從來只有朋友,沒有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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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癖好無數,但張岱深愛是梨園,因為30歲的張岱在梨園中找到了家與國。

有一次剛過完中秋,本要北上的張岱泊船金山寺腳下。當時月光皎潔,河面如鏡,金山寺忽隱忽現於山林中。

深夜,四周一片漆黑寂靜。

這時,張岱感懷歷史,想起了名將韓世忠正是在金山寺,鏖戰八日擊退了金人。

於是命人將燈籠、工具從船上拿來,就在金山寺大殿演起“韓世忠退金人”的戲,登時鑼鼓喧囂,徹底打破了金山寺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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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寺僧侶們被吵醒,打著哈欠,忍著睡意,出來大殿看完了這出戏。直到演完,張岱悄然離開,沒有一個人敢去問:“深夜三更的,為什麼會有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來寺裡演一出莫名其妙的戲,是人還是鬼?”

夜半入古寺,在佛門靜地,任性唱唸做打,這很張岱。

那夜,世人皆說張岱任性而為之,卻不懂他對家國的一往情深。人們看懂了他的有趣,看不懂他的含義。

當時努爾哈赤已經公開反明,國號正是大金。眼見大明外憂內患,國將不國,張岱特別渴望如韓世忠的義士將後金擊退。

中年張岱對大明的深情,都在他金山一夜導演的戲裡。他對梨園有多執著,就對這家國有多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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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除梨園外,還有張岱終生所好的“史學”。他從中明白為什麼而活,為修明史,甘願落魄半生。

“寫史”,是古代知識分子最高級的愛好。張家本有修史背景和史料的積累,且藏書眾多,張岱從小耳濡目染。

當時明朝史書要麼是誣衊欺騙,要麼胡亂猜測。

所以,30歲那年,張岱開始了《石匱書》的撰寫,整個後半生,便全是為此書而活。

1644年,張岱47歲,歷史跟他開了個玩笑。陽春三月,李自成攻入北京,逼得崇禎自縊,大明亡了。鉅變剝去了他的鮮衣怒馬,朋友紛紛殉節,他也想效仿,但《石匱書》未成,他猶豫了。

有些人的成熟,是突然的。當他懂得了世間險惡,身世飄零時,就突然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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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捨棄故園,帶著幾頁殘稿,攜著破琴殘硯,帶著孩子,披髮遁入深山,自當野人,過上了顛沛流離,衣食無著的遺民生活。


他自述道:“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從此,世間再無紈絝子弟張公子,只有史者張岱。

《石匱書》問世後,時人評價:“當今史學,無逾陶庵”。其實以張岱的學識,成為新朝的大官是沒有問題的。但張岱畢竟是張岱,不吃嗟來之食。

之後,兒子想參加科舉,張岱寫信勸誡兒子:“寧使斷其炊,不願喪所守”。在張岱心中,只要故國在,生死,也成過眼雲煙。

他將寫史的癖好堅持了一生,也將情深堅持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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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張岱74歲時,已經是康熙盛世了,這位老人卻依舊遺世獨立,成了大清不能容忍的前朝遺民,但這位老人依舊堅守赤子之心。

張岱到晚年,沒有清福,只有身處異朝的政治危險,死似乎會隨時到來。

某日,他舒了一口氣,回顧自己半生繁華,半生淒涼的一生,瀟瀟灑灑地寫了一篇《自為墓誌銘》,寫完,白色眉毛舒張開來,似乎放下了許多擔子:

他說自己:“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更是直言:“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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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懺悔式的墓誌銘寫盡他一生的真誠,沒有半絲虛假和浮誇。真氣,是落魄暮年最後的絢麗了。

我們今日讀它,依稀可見張岱的豐富經歷和不流於俗。他雖自嘲學書學文皆不成,實則慶幸自己沒有按照規則變得一板一眼。這篇墓誌銘,張岱通篇只說了一句話:我活出了自己。

蔣勳說:“懺悔性的文學會非常動人,為什麼?因為它不是作假的東西。我們的文化傳統當中,最虛偽的部分就包括墓誌銘和祭文。”

但張岱的《墓誌銘》沒歌功頌德,沒誇耀功名,只有一個不得志的文人在真誠敘說快意起伏的一生。

大多數人只知張岱聲色犬馬的前半生,卻不知他孤獨落魄的後半生。殊不知繁華落盡時,他也閱盡了滄涼。

張岱:人無癖,則無趣

“世人但有殊癖,終生不易,便是名士。”

張岱一生何不是如此,他一身殊癖,亂世獨立。

他對萬物永遠心懷好奇,好奇浸淫出癖好;他在癖好中活出真趣,真趣煉化了深情。

我們學不來張岱繁華落魄的跌宕起伏;但學得來他對人間趣味那熾烈的熱愛,學得來他真趣的初心和情深的性情。

梁啟超說過:“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

生活趣味不在別處,在一飯一蔬,三朋兩友,四時風物,和能終生愛之的癖好。

人生何須太急,擇一事成癖,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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