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永強院士|通往院士之路,從高考開始

有人問到塗永強院士,通往院士之路是怎麼設計的?塗永強的答案是:從來沒有設計過,走好每一步,做好每一件該做的事,學什麼就盡力學好。當年高考是為了改變人生,如今,追求知識、追求科學、不斷探索已成為我的興趣和主動力。 


塗永強院士|通往院士之路,從高考開始



塗永強

1977年12月、1978年6月兩次參加高考。1978年9月進入蘭州大學化學系學習。1982年、1985年和1989年在蘭州大學分別獲得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1993年至1995年在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做博士後研究員。曾任蘭州大學功能有機分子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現任中國化學會常務理事、教育部科技委化學化工部副主任、英國皇家化學會《化學快報》副主編、 化學會會士等,目前作為雙聘院士受聘於上海交通大學化學化工學院。長期致力於涉及碳碳鍵形成與重排的反應和方法學研究,以及在複雜天然產物全合成中的應用研究。曾獲“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稱號、“教育部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等。2009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1977年冬天,我的第一次高考失利。

花了10元錢,我買回100斤木炭,把自己關在還沒裝修好的新房子裡複習,準備再戰。半年後我再次走進高考考場。

1978年10月,我帶著遵義縣第三名的高考分數進入蘭州大學,卻發現自己的高考成績是全年級最後一名。

4年後,我以年級前十名的成績畢業,並以優異成績考取研究生。

如果說,當年的高考是為了改變人生,如今,追求知識、追求科學、不斷探索已成為我的興趣和主動力。

艱難生活中的苦讀


我的家鄉在貴州省遵義縣團溪鎮(現在劃為三岔鎮)。

大山深處、密林之中的張家林僅有幾戶人家,張家園子西南角的廂房就是我們6個兄弟姊妹出生的地方。

因為貧窮,我直到8歲才成為仁壽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那是1966年。

我上學時正趕上“文革”,大家都無心學習,5年制的小學我竟讀了6年。

記憶中,小學校園全是一片混亂嘈雜的亂象,批鬥會、遊行和喊口號佔據了大部分時間。

我的父親曾是小學教師(其時因“四清”運動不再任教),對我要求甚嚴,“既然要讀書就要好好學習,不管別人學不學,你自己得學好”。

我真正的學習是從初中開始的。

1972年,學校漸漸恢復了教學秩序。進入初中需要考試選拔,慶幸父親的嚴格,我考入初中。

教語文的劉老師和教數學的張老師都非常喜歡我。初中50多人的班級,我一直是第一名。學習很輕鬆,記憶中數學只有一次沒考滿分。

當時家中經濟條件相當不好,兄弟姐妹6人,我是最大的男娃娃,每到暑期,砍柴火的任務自然落在我身上。

“永強,快上山砍柴了……”天剛矇矇亮,母親就喊我起床,和姐姐、弟弟一起上山。我爬到十幾米高的松樹上,砍下樹丫枝,放在山上曬7天,等快乾了再去揹回來。我扛著一捆2米多長的柴火,連自己的人影都看不見。

因一直讀書,我幾乎沒有給家裡掙工分。工分掙不夠,就要給生產隊倒貼錢(稱為“補社”)。

每到年底,我們家都要去找親戚家墊錢“補社”。這很為難親戚,也讓我家丟盡面子。

儘管如此,父母親依然支持我繼續讀書。母親靠養豬賺錢供孩子們上學,但行情並不都很好。

記得有一年冬天,為了掙學費,我和母親到集市賣小豬。貴州的冬天又溼又冷,整個集市都散了,只有我們母子倆還守在那裡繼續叫賣。

現在想想,我的母親真是了不起。

最大願望是當民辦教師


1975年,因為成績優秀,我被推薦到團溪中學讀高中。

當時上高中有年齡要求,要求在16週歲以下。還好,我10月1日出生,差幾個月16歲,符合要求。

還記得進入高中的第一篇作文題目是“貧下中農推薦我上高中”。

高中是我成長最快的階段。非常幸運,我遇到了很多優秀的老師。


塗永強院士|通往院士之路,從高考開始


▲塗永強在指導學生


他們都是作為支援落後地區大三線建設的高級知識分子來到團溪鎮的。

我的外語老師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大學,美術老師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數學和化學老師畢業於四川大學,語文老師畢業於西南大學,政治老師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物理老師是貴陽工學院畢業的。

學校的教導主任趙光耀老師是河南開封人,說著一口帶著河南口音的貴州話。他稱得上一位了不起的教育家,數理化樣樣精通,特別熱愛學校和學生。

我和化學的緣分,要從一次化學摸底測驗說起。

考試時,旁邊的同學不斷敲我,暗示我把卷子往旁邊放一放,我轉過身讓他不要敲,正好被新教我們的秦老師看見。“那位同學你小心一些。”秦老師指著我說,他以為是我考試不規矩。

這場考試,我第一個交卷子,得了最高分,這才改變了老師對我的看法。為此,秦老師特別愧疚,日後很關照我。

記得有一次,他有意讓我幫他買幾包煙,讓我把剩下的錢買包子吃。我們家的事他也沒少幫忙,包括父親1981年平反回到教師隊伍,都是他費心操辦的,我特別感激他。

1977年6月,我高中畢業,那時沒人說起高考,也沒有任何要高考的跡象。唯一的安慰是,趙主任捎口信跟父親說,以後推薦工農兵大學生,首先考慮學習好的我。

我當時最大的願望是回到農村,當民辦教師,這也是父親對我的要求。當時,農村人口急劇增長,小學擴大為中學,老師非常稀缺。

高中階段我還經歷了開門辦學,到農村學習電器安裝,也許是做一行愛一行鑽一行,我覺得電器安裝也蠻有意思,所以當時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將來去公社修理機械、電器或者開拖拉機,當一名有技術的農民。

後來,實驗室建立初期,很多電路、電器都是我親自設計安裝的。

第一次高考落榜


高中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我當了幾個月的農民。

8月收稻子很辛苦,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我個子不高,別人挑150斤稻子,我只能挑120斤。

農活幹累了,我喜歡翻看以前的書,回想自己初中、高中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就感到很自豪。高中老師沒有講完的解析幾何等課程,我都試著自學。

有一天,我正在地裡幹活,伯母來找我,說我父親叫我趕快回家。回到家,父親問我:“想不想當民辦教師?”“當然!”我脫口而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當天下午我便動身去團溪鎮參加考試。那一年,全鎮有100多人參加民辦教師招考,我考了第一名。

1977年初秋,當了4個月農民的我成為一名光榮的民辦教師,被分配到白菓中學,教高中的數理化。

不久,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國家恢復高考的新聞。當時我非常興奮,感到難以置信,那些天晚上做夢都是高考。

我報名參加了高考。但高考中斷了10年,誰也不知道要考什麼內容,於是我便一邊教書一邊按照自己的想法複習。

大約複習了2個月,在那年的12月,我第一次走進高考考場。也許是太想考上大學了,我特別緊張,整個考試過程我的手一直在抖。

還記得那一年的語文作文是《大治之年氣象新》,我寫得比較零碎。數學也因為過度緊張沒有考好。團溪中學的老師還安慰我說,“你考不上,哪個能考上?”可我自己心裡實在沒有底。

忐忑地等待了幾個月,我去縣教育局打聽分數,正巧碰上趙光耀老師。他到招生辦公室問了成績告訴我落榜了。

“按照以前的慣例,每年夏天都要進行高考,你趕快回去,再準備幾個月,一定能考上。”趙老師鼓勵我。

看到同事拿到錄取通知書,我沮喪了好幾天。

一天晚上,校長和兩位老師到家裡安慰我,發現我不在,他們很擔心我想不開,父親卻淡定地說:“永強很懂事,不會因為沒有考上大學發生什麼事情的。”

父親說得沒錯,當時我也已經抱定再考一次的決心。

花了10元錢,我買回100斤木炭。1977年冬天,我一個人在還沒裝修好的新房子裡複習高考。

填志願的“烏龍”


1978年6月,作為一名高中民辦教師,和我的學生們一起,我再次走進高考考場。

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我考試的桌子正是高中時坐過的位置,桌子上的每一道痕跡我都那麼熟悉。就好像高中時代的我又參加了一次期末考試,我從容地答完所有試卷。

大約2個月後,團溪十字街張貼了高考分數榜。

有人去鎮上趕集,看到了我的成績,消息很快傳到了白菓中學。當時我還在學校上課,校長興奮地告訴了我這個好消息。

五科成績總分324.5,我成為團溪考點500多名考生中的第一名,遵義縣第三名。在今天看來,這樣的成績或許上不了檯面,但在當年教育質量不高的貴州,這已是相當高的分數。

考了這樣的分數,我找到秦老師家,想聽聽他的意見,如何填報志願。

其實我更喜歡物理和數學,自己心中定下的第一志願是重慶大學機械專業,第二志願是中山大學物理專業,第三志願是昆明工學院。

“你單科成績化學最好,把蘭州大學的化學系填在非重點大學的第一志願怎麼樣?”秦老師說,“我知道蘭州大學的有機化學很好,朱子清教授很有名。”

秦老師一向對我很好,我不好意思拒絕,就這樣,我便填報了蘭州大學的有機化學專業。

暑假,我和同學約著去周邊遊玩,返回的路上經過龍坪鎮,無意中看到佈告欄上寫著在貴州招生的大學名單。在重點大學一欄裡,竟然有蘭州大學!

當時我就傻眼了,我都不知道蘭州大學還是重點大學!糟了!萬一重點大學不錄取我,非重點大學的第一志願又被佔著,怎麼辦?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考了個好成績,填志願又搞了個烏龍。當時我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想趕緊回家找父親商量對策。

和父親商量的對策是去遵義市招生辦把蘭州大學的志願劃掉。招生辦工作人員得知情況後說:“你們回去吧,已經劃掉了。”其實,那時候蘭州大學已經錄取我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蘭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到了我教書的白菓中學。白菓中學距離我家大約三公里,我的同事劉老師第一時間將通知書送到我手中。


塗永強院士|通往院士之路,從高考開始


▲青年塗永強在蘭州大學


接過通知書,我半天沒反應過來,反反覆覆仔細看了好幾遍,通知書上有蘭州大學的紅章,才確認被蘭州大學錄取無誤。我和家人都非常高興。

其實,我心裡一直很納悶,為什麼第一志願的三個學校都沒錄取我,卻被“非重點大學”第一志願錄取。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化學考得比較好。

1977年和1978年,白菓中學的幾位優秀民辦教師都參加了高考。先後6人考上了大學,我是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

辦離校手續的時候,校長抹眼淚了:“你們都走了,高中部就辦不成了。”我跟校長開玩笑說:“只要你把我從民辦教師轉成公辦教師,我就不上大學了。”

其實,我們那個年代的要求很簡單,上大學就是為了生存,有一本國家的購糧證,有一口穩定的飯吃就滿足了。

從遵義到成都,從成都到蘭州,需要47個小時的旅程,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車。

火車在定西站停車,我向窗外看去,一片荒涼,滿眼黃土高坡,沒有一點綠色,當地小孩的臉上掛著“紅二團”,在鐵路旁拿著掃帚掃著什麼。

多少年後我才知道,他們在掃火車上掉下的煤炭。看到此番景象,我感覺有點失望:從一個落後的地方到了一個荒涼的地方。那一刻也堅定了我畢業後回去當公辦教師的想法。

到了蘭州,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在給家裡的第一封信裡我寫著:蘭州的馬路很寬,可以同時通過十來輛車。

從最後一名到前十名


進入蘭州大學後我才知道,我的高考分數是全年級118人中的最低分。

宿舍裡8個人,5人來自福建和江蘇,那是當年高考成績最好的兩個省份,他們的高考總分比我高出將近一百分。所以,我有強烈的危機感。

“一定要好好學習。”我暗下決心。

由於外語基礎很差,當年我沒有參加外語考試,以零分的成績被分到外語慢班。僅僅一年我就進入外語快班。

三年後,我的總成績到達全年級第十名左右。畢業時,進入全年級十名以內,並以優異成績考取研究生。

我的經驗是,成功的學習方法是對問題的刨根問底、鑽研本質;學習注重系統性、注意總結規律、學會舉一反三。自己基礎差,必須用加倍的時間學習。

比如無機化學中,上千個零碎的反應怎麼背?仔細觀察會發現有規律可循,提起主要線索,其他知識也就容易掌握了。

利用這種方法,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考了研究生,無機化學考了98分。

後來我被評上院士後,有人問我,通往院士之路是怎麼設計的?

我的答案是:從來沒有設計過,走好每一步,做好每一件該做的事,學什麼就盡力學好。

當年高考是為了改變人生,如今,追求知識、追求科學、不斷探索已成為我的興趣和主動力。

(中國科學報記者劉曉倩採訪整理)

《中國科學報》 (2018-09-28 第5版 文化,原題《通往院士之路,從高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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