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我愛上程維遠的時候，他還是一名大三學生。
我也是。
我們同級，在濟南就讀不同的大學，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了。
後來他就追我，從他們學校搭公交車過來，偷偷潛入女生宿舍，砰砰砰地敲門。
室友開門，他也不說什麼，直奔我的床，把大袋大袋的零食塞進來，各種口味砸得我暈頭轉向。
同室的姐妹們就喜歡這樣的追求者，能給她們帶來實質性的福利。所以他每次來，她們都歡天喜地地放他進來，然後等他走了就跟我搶零食。
唉，這就是人性。
我亦是如此。
身為一個吃貨，被他的糖衣炮彈和霸氣十足征服。雖然我也是見過世面的姑娘，也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可我還是陷了進去。
那次程維遠在冰天雪地裡把一碗熱氣騰騰的四川冒菜送到我的宿舍，看他進門時成了一個雪人，我便投降了。
我說：“程維遠，你要什麼，直說。”
他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的心。”
“你都已經得到了，你還想要什麼？”
啊！他的嘴巴張得有冒菜碗那麼大，頭髮上的雪輕輕柔柔地化成水，從額頭滴下來。那天晚上我送他到公交站，寒風凜冽，他把我裹在他的大棉襖裡，親吻，依依不捨。
那個冬天的戀愛使我的抗寒能力變強，我的胸口像揣著一個小火爐，走到哪兒都熱乎乎的。
本來我們約定週一至週五認真上課，週末約會，可愛情使我們的相思成災。程維遠一三五來找我，我二四去看他，我們經常大晚上的躲在校園的犄角旮旯裡談情說愛，或者就是在大排檔裡，深情相對、熱火朝天地享受愛情和美食。
每個深夜的公交車，見證著我們的愛情。常常坐最後一班回學校，上了車便開始給對方發短信。夜晚的城市深藍，星光並未被寒冷掩埋，程維遠有時會坐在車上拿出筆記本來給我寫情書，晃動的車廂裡，他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我的深情。
那時候我們都在象牙塔裡，沒有見識過生活的殘忍，我們甜膩膩地談著戀愛，享受著無憂無慮的青春。程維遠在假期帶我去過他的家鄉濟陽縣，他家在這個小縣城開著一家養雞場。養雞場在郊區，青山綿延環繞，白雲像棉花糖一樣壓下來，小山坡上開著白白紫紫的野花，雞群成天咕咕咕地叫著，我們躺在草垛旁看天空，歲月靜好。
那個時刻，我們幸福地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Chapter2
大四的時候，我們面臨了畢業的現實。
我在濟南，他在濟陽，雖然不算遠，但在哪安營紮寨也是一個大問題。
“我留在濟南，我們一定要在一起。”程維遠說。
“你這是要娶我的節奏麼？”我舔著冰淇淋厚顏無恥地問。
“你這輩子還能嫁別人嗎？我會和別人拼命的。”他笑。
我們擁抱在一起計劃未來，想的全是明媚的風花雪月。畢業前，程維遠找到了一份工作，公司還不錯，薪酬穩定，前景不賴。因為我爸的關係，我進了一家國企，筆試面試後，只等上班。
那天我跟媽媽打電話，一激動，把程維遠暴露了。媽媽說：“找個時間領著他回來我們見見呀。”
那個週末程維遠跟我回了家，他換了一身新西裝，拎著大兜的水果和營養品，我媽笑著開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整個見家長的過程還是頗愉快的，但當我媽得知他家在濟陽開養雞場，臉色就有點變了。
飯吃到最後，我媽突然提了硬要求，要程維遠在濟南買房子，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他訕訕地笑著，面容僵起來。跟一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談買房，簡直是變相的刁難。我制止了我媽，給我爸擠眼色，沒成想一向寬和的爸爸也沒站在我這邊。
那天我送他出門，程維遠拖著我的手有些冰涼。夏季慣有的雨水落下來，在微暗的天色裡，他拍拍我的肩膀：“沒事，我回去商量一下。”
他擠上公交車，從窗戶朝我揮揮手。我心裡陡然難過，回去質問我媽。我媽說：“傻丫頭，你能不能找個條件好點的？難道我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就是讓你畢業後成為一個養雞場場主老婆的！”
“媽，你別看不起人，養雞場場主又怎麼了？丟你人了？”
那晚我和媽媽吵了架，我哭著回了學校。我發短信給程維遠：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回：我也是。
Chapter3
程維遠回濟陽三天。
那三天裡，我度日如年。
回來時他的精神頭明顯不好，整個人懨懨的。他擠出笑著對我說：“小美，搞定了。”
話雖如此，我卻看到了他笑容背後的疑慮。
我們去吃飯，喧鬧的小吃店，他電話響了，跑到外面去接。我悄悄跟了出去，聽到他說：“什麼？這麼大個養雞場才願意出三十萬？這不夠首付啊！”
我心裡一緊，原來他們家給他買房的方式，是把養雞場賣了！
我站到他面前，眼眶紅了：“維遠，不要讓你媽賣雞場了！我們在一起，有房無房沒關係。”
他感動地抱住我，在人來人往的小吃店門口，放眼望出去是這個城市高聳的樓房和璀燦的燈火，我相信總有一天，可以有一盞是屬於我們的。
畢業了，程維遠租了房子搬了家，我們一起淘寶買了很多東西來裝飾，小陽臺上是從花市淘來的多肉和綠植。我在週末就跑過來，和他一起窩在家裡追劇，或者逛街看電影，再一起研究做點什麼好吃的。這個城市的黃昏和清晨都是極美的，因為擁有彼此，生活奼紫嫣紅。
當然，還是有煩心的時候，當我媽追問買房進度時，我就各種藉口搪塞糊弄。但紙終將包不住火，有一天我們正吃著飯，我媽找上門來，黑著臉坐到我們面前，直接了當地問程維遠什麼時候買房。
程維遠剛想解釋什麼，我站起身吼她：“是我叫他不要買的！我要嫁給他，不是嫁給房子！以後我們會買房的，不急著現在！”
我媽突然哭起來，眼淚滾滾而下，我心裡內疚著，想哄她，她站起身，飛快地走了。
“你還是回去看看阿姨吧！好好說說。”程維遠憂傷地說。
我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推開門，是我爸慘白的一張臉，他的聲音像從嗓子裡碾出來的：“你把你媽氣得吃安眠藥了！還好我發現及時，只吞了兩顆，不然就慘了！”
我看見臥室裡，媽媽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淚痕斑斑。我嚇到了，撲上去抱住她大哭。她幽幽地說：“美美啊，我是為你好，現在輕易就嫁，以後就不會被人家珍視。媽媽希望你幸福啊，女兒……”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答應你，媽，我什麼都依你！”
Chapter4
買房的事情又提上了議程。
我媽說，給程家三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我合計了一下，程維遠和我的工資加起來，不吃不喝也要攢上三五年才夠付首付。我們的經驗和天真在現實面前變得淺薄，我們孤立無援，無能為力。
程維遠又張羅著賣養雞場，可是他的爸媽一旦失去經濟支柱，以後又要怎麼辦？他說：“小美，以後我們買了房，爸媽來和我們一起住好嗎？我們現在上班了，可以養他們孝順他們了。”
我未加思索地回答：“好啊！”
可後來我媽說這怎麼行啊！以後天天婆媳大戰？生活習慣不同，思想觀念不同，早晚鬧矛盾出岔子，你們也好不長！
我沒了轍，轉述給程維遠。他沉默良久，說：“左不行，右不行，那要怎麼辦？我去搶銀行吧！”
我有些生氣，這不是解決問題該有的態度啊。我說：“我又沒說要你搶銀行！”
“那你說怎麼辦？你媽逼得也太緊了，過幾年不行嗎？”
“我也不想這樣啊，可她是我媽，我一生下來她就是我媽，這個事實又不能改變！”
“我父母辛苦供我上大學，我家經濟條件不好，這也是事實不能改變，你們就不能體諒下嗎？”
相吵無好言，話說到這裡，心痛得難受。我沒好氣地說：“是是，大家都是事實，事實就是我們兩個不該在一起的人，想要在一起，本身就是錯的！”
我氣乎乎地跑出門，以前我們鬧矛盾，他都會來追我哄我，可那天程維遠沒有來。
我又氣又累，坐在小區外面的榕樹下哭起來，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在現實面前，還能撐多久。那個說要愛我一生一世的男人，終於也累了。
Chapter5
隔天程維遠來單位接我下班。
我耷拉著臉，不說話，我們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他站在我旁邊，卻像隔了幾重山水，我心裡難過，眼淚一顆顆掉下來，他慌忙拉住我：“別哭了別哭了，都是我不對。”
其實也不是他不對，我知道，他也無能為力。或許是我們太貪心，想要美好的愛情，想要完美的婚姻，想要親人的祝福，想要幸福的生活，我們什麼都想要，卻什麼都抓不住。
那夜我沒回家，我在黑夜裡把臉貼在他滾燙的胸口，我寬慰他：“沒事，剛好我要去外地入職培訓兩個月，我再去勸勸我媽。不行咱就拖唄，她又能怎樣？”
他一言不發地抱緊我，緊得快要窒息。
這一拖就拖了好久，久到我們的感情從高溫到冷卻。我忘不了我媽吃安眠藥後的那張臉，就算這是她故意的威脅，我也不想再試第二次。
在外地兩個月，心慢慢平靜。有時候不明白愛情是什麼，為何會讓人要死要活都想在一起。可有時候又覺得，其實愛情這東西太微小，它遠遠不及房子、車子、金錢來得實用且重要。我在這樣的矛盾裡經歷心靈的煎熬，程維遠來看過我兩次，我們一次比一次沉默的時間長。
在此期間，一個鄰居家的男孩子宋嘉加了我微信，他從外地讀書回來了，正在找工作。他挺逗的，成天發笑話給我，講小時候的趣事，語言幽默搞笑，逗得我笑個不停，也陪我打發了很多寂寞惆悵的日子。
回來後，我媽問我：“怎麼樣？老宋家的孩子不錯吧？他工作還沒落實，就先把房子落實了。五好青年，比程維遠強！”
我站在窗口愣了許久，想起我和程維遠好幾天沒發信息了，那時候我們一天不見面都難受，那些夜晚坐公交車發短信的時光，居然一去不復返了。
程維遠約我看電影，給我買了很多零食，歡樂的愛情電影像夢一樣，給我不真實的冰冷感。我不停地吃東西，把胃塞滿好像心裡就不會猶豫不會慌。他在黑暗中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說：“小美，要是我們像男女主角這樣走散了怎麼辦？”
我心頭髮緊，把眼淚憋回去，故作輕鬆地說：“走散的話就打110唄。”
他嘆了一口氣，手縮回去，我轉頭看他，影院黑暗的光線裡，他的眼眶有星星點點的淚光。
Chapter6
三個月的期限還沒到，程維遠的媽媽就來找我了。
一個挺樸實的婦女，清苦的臉上全是無奈。她說：“小美啊，你是一個好姑娘，只是我家維遠沒這福分哪。我們全家只能靠這個養雞場過活，他爸又是糖尿病，常年看病吃藥全靠這些雞仔們。阿姨求你了，別讓我們賣雞場了，別逼維遠買房了，別跟他在一起了，就當你們沒緣分吧。最近我看他為了買房都快愁死了，我真不想看兒子這麼辛苦……”
我的心疼得難受，眼淚嘩嘩地淌下來，我忙不迭地點頭，我說阿姨，我不會讓他難過的。
有時候想想我和程維遠的愛情，就像在短時間內飛速構築的城堡，卻因種種原因必須要爛尾了。
宋嘉更加頻繁地出入我家。我爸媽一見他來，就喜笑顏開像過年似的。其實跟他在一起也挺好的，日子順遂無憂，生活輕鬆快樂。我看著他跟我們講笑話，大家咯咯笑著，我沒有任何矯情的理由悲傷啊。全世界都很快樂，這樣就夠了。
最後一次去程維遠那裡，是去收拾我的東西。牙刷、睡衣、拖鞋，還有他給我買的貓咪抱枕，他坐在沙發上，學會了吞雲吐霧地抽菸。
我心酸地笑了：“跟我在一起真糟糕，你這兩年過得那麼節省。”
他抬起頭來，被煙嗆出了淚，他掐了煙，走過來抱我，說：“有人說，對一個男人來說，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在沒有能力的年紀，碰見了想要照顧一生的姑娘。”
我喉嚨灼痛，回他：“你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我相信。”
“以後過得好有什麼用？你不在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你要好好的，找一個你愛的人，實現所有的理想。”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我推開他，拎著大包小包，衝出門去。他追出來喊：“小美，你再給我點時間可以嗎？”
“程維遠，我真的等不了了。我找到了一個不用等的人。”
樓道里回聲巨響，我的話像劍一樣刺穿他。我踢踢踏踏下樓，他再無聲響，只聽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淚流滿面，黑夜深長。
程維遠，我終於失去你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悲傷的，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談戀愛不都是“我會記得你，然後愛別人”嗎？
我抹了抹眼淚，迎著夜晚的燈火，擠進面無表情的人群裡，新的一天快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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