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下人都知道，我法海是一個破壞白素貞和許仙好婚姻的罪魁禍首，即使過了千年，江湖上還是這個傳說，尤其是二十一世紀了，人們還在談論我是如何的不堪，卻不肯穿越歷史，去剝絲抽繭找出真相。
歷史上唯一正確的事情是，許仙給白素貞喝的雄黃酒，是我給許仙的，這個事情是真實的，但它卻是有原因的。
01
最早，是我先認識白素貞的，時間應該是北宋時期，地點是冀州之地的許家溝。
那時，我是一隻黑鷹，每天盤旋在許家溝附近的墨山上，那裡不僅風景優美，適合修行，還因為這裡有我牽掛的一條小白蛇。
小白蛇太小了，第一次看見它，我以為它都活不下來，我每次都把獵食來的食物，偷偷地丟給它一些，比如一隻雞大腿或者鳥蛋等等。
小白蛇通體純白，楚楚可憐但又很頑強，經常有許多兇猛野獸襲擊它，但每次它都能靈巧地躲避。偶爾有那麼一兩次，它被逼入絕路，我都會從空中疾速俯衝，將它從危險之地拯救出來。
而那時，它都是嚇昏的狀態，我從來沒有在它清醒時，讓它知道我是它的救命恩人。而它每次醒轉過來，也會睜著好奇的眼睛望著周圍，它也知道有人救了它，但它不知道是誰。
每到冬季，我就很少能看到它，因為它在冬眠，只不過因為修行的原因，它要比別的蛇醒得早，那樣，我就又能在荒山野嶺中看到它。
有一年開春，我還在天空中飛行，看到一位身穿雪白衣衫的少女蹲在河邊，她的手裡握著一條小青蛇，正在水裡嬉戲著。青蛇纏在她的手上，而她毫無懼色。
我落在附近的樹枝上，仔細看，哦，原來是那條小白蛇，它已經能夠修煉成人形了，只是有些道行淺還需要再修行。
而我那時，已經可以變換自如，化身為風度翩翩的俊俏公子，身著青衫往來於人群中，但很多時候，我不想化為人形，只為在高空中能夠俯瞰小白蛇。
小白蛇在玩耍，忘記了危險。
許家溝的採藥人知道，在山裡有青白兩種蛇可以入藥，是很珍貴的，他們呈包圍圈似的圍追堵截。
白蛇陷入了危險之中。
02
彼時，小白蛇如果不變換成蛇形，那麼採藥人也不會懷疑它是蛇變的，他們只會把它手中的青蛇搶走而已。
但是，小白蛇想救青蛇，只是它的道行太淺，無力對抗手持鐮刀的採藥人，慌亂之中小白蛇滾地化為蛇形，企圖陪伴青蛇一起從水中逃走。
只是河水中，被採藥人設置好了魚網，兩條蛇瞬間就成了網中獵物。
我要救小白蛇，雖然危險，瞬間產生的念頭，卻給我以後關於人的生涯，帶來無盡的痛苦。
我振翅衝下去。
我把兩條蛇都救了，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我在採藥人還沒有將兩條蛇裝入囊中時，我啄他們的眼睛，讓他們慌亂逃避，然後用尖利的鷹嘴去撕咬魚網。
當我把小白蛇抓在兩爪中，準備飛入空中時，那條青蛇突然竄過來，纏上我的左翅膀，讓我無法平衡起飛。
這時，一位採藥人揮起鐮刀砍向我，我來不及躲避，鷹頭差點被削掉，幸好我當時縮了下脖子，鐮刀削去了我的頭皮，鮮血流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忍痛起飛。
我頭暈腦脹，根本辨不清方向，左翅膀上還纏著青蛇，它阻礙了我的飛行。而超低空飛行對於我來說，是比較忌諱的，不僅容易成為獵人的獵物，同類也會輕而易舉地襲擊我。
而我救出來的兩條蛇，也將再次面臨危險。
恍惚中，我看到前面走來一位儒雅清瘦的書生，身著藍衣衫，扎藍頭巾，揹著行囊。正一邊欣賞春景，一邊搖頭晃腦地吟詩。
我再也無力飛行，一個俯衝把白蛇放在道路中間，趁勢又抖落掉那條青蛇，然後跌跌撞撞地滾到路邊的樹叢裡，昏死過去。
03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為了療傷，我躲在深山密林中不敢出來。命雖然保住了，然而頭頂上落下了疤，我成了一隻禿頭鷹。
當我又經歷幾年的修行，可以再次變換成人形時，我只能變身為禿頭的男人，再也沒有往日俊雅的風采。
同類們笑話我，在人群裡也會引起側目，我實在受不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好去金山寺，求主持幫我剃度出家。其實不需要剃度，只需要在頭頂燒出九個戒疤就可以了，證明我已經是個和尚了。
燒戒疤的那一刻，雖然我是男人，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用生命守護的白蛇，此生此世都已經不再有任何緣分了。
再次見到白蛇，是在西湖的斷橋邊，她在雨中款款走來，我想走上去打招呼，但又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就停下了腳步。
然後，我看見她走向一個風度儒雅的男子，他們彼此搭訕著，那個男人後來把傘借給了她。
而我知道，她是故意和男人搭訕的，只因為那個男人，是曾經救她的男人，也就是我當日丟下兩條蛇，在路中吟詩的男人，他叫許仙。
而這一切，都是計謀。
04
雨中邂逅，不過是青蛇的計謀，青蛇和白蛇成了閨蜜，當日遇險，白蛇因為變換人形消耗了元氣，暈過去了。
而青蛇是清醒的，青蛇知道是我救了她們，但是青蛇惱恨我，它恨我當時並沒有想救她，只是想救白蛇。所以，她隱瞞了一切。
青蛇後來告訴白蛇，是許仙救了她們姐妹倆，而青蛇的道行比較淺，就只有讓白蛇來報恩了。
白蛇在人間的名字叫白素貞，而青蛇就叫青兒。
我看見躲在暗處操縱這一切的青兒，她也看見了身著袈裟，手裡敲著木魚的我。
青兒的眼裡充滿恨意和嘲諷，而我對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後來的事情，舉世皆知。
白素貞與許仙間通過借傘還傘，成就了她和許仙的愛情。白素貞的初心是報恩，看到許仙后，即刻就被小鮮肉給征服了。
許仙正是青春年少，風流倜儻，如果不是家境清貧，沒有後臺，應該早就混出名堂了。
就像世人看到的那樣，許仙空有顏值，也就是好看的皮囊而已，並無謀生技能，更別說有什麼擔當。
兩人結婚後，生活陷入困境。
白素貞為了撐起一個家，不得不利用自己的身份盜取官銀，幫助許仙開了家藥鋪，而看病抓藥這些活，還得是白素貞親自操持。
許仙什麼也不會，也不肯學，每天只是捧著書本，證明自己是讀書人，而遇到困難時則圍著白素貞嚷著，娘子，這可怎麼辦呢？
白素貞就得衝鋒在前。
05
藥鋪剛開業時，沒有任何客源，許仙只會嘆氣。白素貞則審時度勢，先給周圍群眾免費看病送藥，一點點才把藥鋪的知名度打開。
藥鋪終於掙錢了。
許仙也不再嘆氣，轉而捧起書本，準備考取官職。
白素貞用自己的努力，終於讓生活變得平穩，許仙也可以安心學習了。
他們每天都在秀恩愛，許仙天天送白素貞去藥鋪上班，家裡有青兒打點家務。
與其說白素貞找到了幸福，不如說，許仙擁有了提款機，他什麼也不用管，銀子自然就會流入家中。
我每天敲著木魚，從藥鋪門前經過，看到嬌嫩如花的白素貞，白衣袂袂，素面朝天地在忙碌，心裡莫名地痛。
白素貞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她不知道，在山中修行時，我是如何的守護她。
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眉眼間滿是對新生活的憧憬和眷戀。
只是，她真的會幸福嗎？
防火防盜防閨蜜，毫無心機的白素貞什麼也沒有防，甚至對青兒一直信賴有加。
而青兒則心懷鬼胎。
青兒也喜歡上了許仙，只是因為道行淺，不敢久留人間，需要不時回到山中修行。
但是，日久會生情，經常在許仙身邊轉悠，青兒就喜歡上了許仙。只是青兒比較有心機，自然不肯和白素貞公開撕，也不想當小.三，她想名正言順地嫁給許仙。
青兒給許仙手工縫了衣服、做了鞋，甚至連頭巾都是繡花的，許仙超級感動呀，因為這種柔情白素貞給不了，白素貞忙著看病抓藥掙錢養家，這些浪漫的小心機，白素貞沒有時間呀。
許仙是男人，自然也明白青兒的心意，只是感念白素貞為他操持一切，還是有點底線的，始終不肯越雷池。
雖然幾次曖昧並沒有得到許仙的回應，但是青兒有把握能夠拿下許仙，只是白素貞就成了她和許仙之間的絆腳石。
蛇類每隔一段時間需要蛻皮，而那時也是蛇類最痛苦的時刻。青兒就選擇在那個時間段，讓許仙看到了白素貞的不堪。
白素貞需要蛻蛇皮，叮囑青兒守著門前，但是青兒卻故意引許仙過來。許仙彷彿看到一條大白蛇，盤旋在自己的臥室裡，嚇壞了。
許仙沒敢聲張，但是心裡已經對白素貞起了疑心。
我在遠處觀察到一切，但卻無法和白素貞說，即使說了，她也未必相信。
畢竟，陷入愛戀中的女人，智商為零，何況還有青兒在她的身邊，她怎麼會相信一個禿頭和尚的話呢？
但是，我還是想提醒白素貞，讓她注意自己的身邊人。
06
本來金山寺住持，讓我負責興建雷峰塔，但是我卻開了小差。
端午節那天，我在市集上巧遇來逛街的許仙，我告訴他，他的妻子是位白蛇。
許仙當時就嚇壞了，他的第一本能不是怒斥我造謠，也沒有維護妻子，而是向我討教如何才能識破妻子的真實身份。
我當時就想用木魚槌砸他了，可是忍住了。
我給了許仙雄黃酒，告訴他只要給自己的妻子喝下，就能知道真相。
其實，我的目的很簡單，如果許仙愛白素貞，他就不會聽信陌生人的話，更不會讓妻子喝下雄黃酒。那麼，我也就知道，許仙是真的愛白素貞，我也就會認真修行，不再過問世間俗事。
畢竟，白素貞是我化為人形，第一個喜歡的女人，相當於初戀，我只想好好地守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結果卻是，許仙讓白素貞喝了雄黃酒，白素貞在雄黃的威力下，現了原形。許仙還沒來得及譴責白素貞欺騙他，就直接嚇死了。
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白素貞為了救許仙，不惜拼上性命盜採靈芝草。
許仙終於救活了，按說許仙對白素貞應該感激涕零，但是沒有，這個男人軟弱沒有擔當，根本就沒有體會出白素貞的一片深情。
許仙一直在糾結，自己娶了蛇精做老婆，傳出去名聲不好聽，日後若真的考取功名，豈不貽笑大方。還有就是，白素貞操持藥鋪，盜取仙草等等，已經損耗元氣，容顏也日漸蒼老，怎麼看都不如青兒鮮活亮麗。
因為內心是糾結的，所以，這個軟弱的許仙沒有選擇堅強面對，而是選擇了逃避，他跑來找我想辦法，怎樣解決目前的難題。
我無言以對。
我想不到，自己曾經深愛並守護的女人，竟然嫁給了這樣的男人。
許仙躲在金山寺裡不肯走，還想出家當和尚。
白素貞雖然有些不理解，但還是想讓老公許仙迴歸家庭，雖然我並沒有再採取什麼行動，但是青兒卻在白素貞面前詆譭我，說我才是破壞他們婚姻的罪魁禍首。
理由就是，雄黃酒是我給許仙的。
我是給了雄黃酒，但是倘若許仙愛白素貞，管她是蛇仙還是貓仙，繼續過下去就好了，為什麼要把罪名歸結到我的身上呢？
愛得不夠，理由來湊。
白素貞沒有問我任何原因，直接打上金山寺來救許仙。我也很生氣，氣她黑白不分，一直被青兒蒙弊，也沒有看透許仙的渣男品質。
所以，就有了那場舉世震驚的“水漫金山寺”事件。
07
白素貞水漫金山寺，其實對於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兵來將擋，水來我擋。
白素貞在與我的鬥法中，並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只是她在一系列事件中，已經元氣大傷，我也不想她受傷，就在我想收手的時候，青兒竄出來。
青兒以為我要落敗，此時竄出來好取勝。
我氣她一直在白素貞面前詆譭我，於是用木魚槌將她打傷。青兒受傷現出原形跌入水中，我狠狠地踩住蛇尾，讓她沒有任何變換機會。
如果再在水中掙扎一段時間，青兒的道行就會消失殆盡，即使我不取她性命，她也需要再修行幾百年，才能再變換人形。
青兒向我討饒，我不理。
白素貞飛撲過來救青兒，我只是輕輕揮了下拂塵，她就站立不穩，差點跌落水中。
“法海，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要破壞我和許仙的愛情，為什麼要打傷青兒？”白素貞兩眼含淚質問我。
我用手指著腳下的青兒說，你問她。
青兒為了活命，也為了保護自己修來不易的道行，就竹筒倒豆子般，把當年我是如何救白素貞的經過說一遍。
白素貞驚訝地望著我：每次遇險時，都會有人救我，只是那時我修行不夠，並不知道是誰，難不成也是你嗎，是你嗎？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緩緩地點頭。
我兩眼含著淚，胸中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白素貞再也把持不住自己，身子晃了晃，直接落入水中。
我飛身撲過去，將她攔腰抱住。
後來，是我把許仙送回家的，也可以說是我逼他回家的。
08
因為，白素貞懷孕了。
我在抱她的時候，就知道了，否則，她也不會法力那麼弱。
白素貞和許仙雖然和好了，至於能不能白頭偕老，我已經不關心了。畢竟，白素貞已經懷了許仙的孩子，婚姻如何走向，那是她的選擇。
青兒經歷種種，終於有所悔悟，獨自跑去山裡繼續修行去了。
我則繼續興建雷峰塔，只是經過那些事情後，心態發生了變化，對塵世間再無所求。
所以，那天，金山寺住持說，雷峰塔建成後，需要有道行的生靈鎮在塔中方好，那樣，雷峰塔則永不倒。
我當時就向主持請求，讓我來鎮塔吧，我無家無業沒有任何牽掛。
主持答應了，此事傳了出去，但也沒有人稱讚我，在民眾眼裡，我是個渣男，是破壞白素貞和許仙婚姻的罪魁禍首。
雷峰塔建好那天，來了許多民眾看熱鬧。
金山寺舉行了盛大的揭塔儀式，儀式之後，就是把我送入塔中。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世上再無眷戀。
然而，我還是在人群中看到了白素貞。聽說她生了孩子，日子過得還不錯。
白素貞一襲白衣，裙袂飄飄，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舉手投足優雅而知性。她朝我揮揮手，我瞬間迷失在她的目光裡。
我的身子根本不聽使喚，即便主持喊了許多遍，讓我跳入塔中，我還是痴痴地望著白素貞。
然而，後來我才明白，這是白素貞的迷幻術，她用幻術迷住了我，在我神思恍惚的瞬間，在雷峰塔即將合體的瞬間，她跳了進去。
白素貞呀，她在跳下去的時候，回眸淺笑，那是我認識她許多年來，第一次看到她對我這樣笑，也是最後一次。
白素貞被鎮在雷峰塔下，世人又把罪責加在我的身上，說是我把白素貞鎮在了塔中。
為什麼沒有人說，白素貞錯嫁軟弱的許仙，後悔了呢？最後，她跳入塔中代替我，是為了還我的那片深情。
世人為了紀念白素貞，也就是後來的白娘子，編出許多歌謠，無論哪一首，最後幾乎都是“法海從此留罵名”。
還有更離譜的是，雷峰塔倒白娘娘出，法海躲到蟹殼去藏身......這真是笑話，我哪裡也沒有躲，一直就守在雷峰塔周圍，只不過是以鷹的身份，站在高高的塔頂上，每天看著南來北往的遊客來遊雷峰塔，順便罵我幾句。
但是，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我在乎的就是，生生世世我都會守著雷峰塔。因為塔下面，鎮著我喜歡的女子。
我們隔塔相望。
深情雖然被辜負，幸好，我們還沒有忘記彼此。
天不老，情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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