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念想
文 南小玲
老話說：人一死就有了日子。父親的三週年忌日轉眼就到了。作為長女，我心中縈繞的卻是揮之不去的愧疚。
父親患腦溢血的後幾年，一直睡在爐炕上，因冬天要放煤爐子取暖，炕面便被加高了。平常家裡只有他和母親，每一次扶他上下炕都很吃力，母親只在每頓飯時把他拉起來，讓他腳垂著坐在炕邊，吃完飯扶他躺下。一次，因不小心摔下了地，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起了他，從此便不讓他起身。母親除了做飯，吃飯之外，愛去侍弄她的菜園、莊稼地。更多的時間都是把門鎖上，留父親一個人在家，他在沒人相助的時候，都是躺在床上。
母親總抱怨父親多事，不讓關上房子的門，不讓掛門簾。她說，父親最盼節假日，盼我和哥哥回家。每到這時，他就讓母親把他扶起來坐到輪椅上，收拾得乾乾淨淨，等我們回家。有一年國慶節，母親說父親一夜都喊頭疼，可是天亮了，聽說哥哥要回家，就不喊了。哥哥回家已經下午兩點了，他實在撐不住了，就躺下了。等我們走後，又喊叫，母親罵他，你為啥不當你娃面喊叫，就會裝。他說娃要上班。
每年一到“五一”節，一回家，就讓我們給他把竹床子（我給他買的，夏天在外面下涼用的）取下來。每年取的時候母親都不願意，嫌他在客廳不雅觀，他就哀求我們給他搬床子。我們把床子放客廳，收拾好鋪蓋，他就高高興興地睡上面。母親總說父親仗勢欺負她。我發現了秘密，這個床子低矮，父親起來後坐邊上，腳能夠著地，自己可以拄著柺杖遊走。還有，我們一走，在客廳的父親可以得到母親更細緻地照顧，人來客往地還能陪父親說話。每年從“五一”一直到“十一”，他堅決不回自己房子。鬧著要去大房子裡睡。哥哥說買一個醫用升降床放大房子裡，母親說父親愛吐痰，大小便在房子裡，氣味很大。這個房子將來要娶孫媳婦，不好！我們就不堅持了。
每次回家，看著父親哀求的眼神，聽著母親的抱怨，我總是沉默。父親一看沒人替他說話，就大聲罵母親！我們總覺得父親不可理喻，我從沒考慮過躺在床上的父親怎麼度過一日又一日。直到去逝的前一年，母親嘟囔實去逝不動父親，無法獨立給他洗澡，我就和侄子一起幫著母親給父親洗澡！母親非要摘下他帶的手錶，說你帶表有什麼用。父親堅決不讓，我說：“洗完澡我保證給你帶上。”父親突然伸出手，說：“噓！別說話，時間到了，怎麼沒打鈴！”我疑惑地看著母親，母親說：“都快死了，一天到晚還操心學生娃上課！”父親皺著眉頭，好像錯過了特別重要的時刻而懊惱不已。他有點暴躁，不願意洗澡！母親訓斥他，我突然好難過。強勢一生的父親，癱在床上，竟然是靠著每天聽村裡小學的鈴聲和孩子們的笑聲捱過一天天的！真慶幸把新房子蓋在小學附近。我知道，這是愛好讀書的父親一生的念想！他自己因為上學時遇上低標準沒能上大學，就特別重視我們兄妹讀書，我和哥哥上了大學成了他一生的驕傲。不知，聽著小孩子的讀書聲，能不能想起我們小時候。那時，他是開心呢？還是失望？
父親去世後，因為來弔唁的親戚多，我在父親的炕上睡了一夜。那天我醒來，房子一片黑暗，我以為還早著呢，準備再睡會兒。一看錶，竟然已經十點多了。我坐起來，拉開窗簾，後窗戶連著廚房，僅有微弱的光線投射進來。前面窗戶連著客廳，一年四季都掛著簾子，只有那道門打開才進來光線，難怪父親總是罵母親，不讓關上門。作為女兒，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為什麼一旦出去，總是鬧著不願意進這個房子。炕太高，我下地時都要蹦著跳下去，真不敢想象，手腳不便的他怎麼被母親扶下地！這就是父親睡了十年的房子，這就是後三年一直沒離開的炕，真不知道一天天，一年年慢長日子裡，他是怎麼一遍遍數著鈴聲過來的，要是那天不幸停電了，他該怎樣惶惑不安呢？
平時，我們總是埋怨父親愛罵人，愛呻吟，不體諒母親。可是竟從沒體諒過剛強一生的他蝸居於這闇弱房子的那種無助與孤獨呢？
我只要一閉上眼，父親那無助又期待的眼神就浮現出來。我不敢再進父親的房子了。二哥說，自己的父親，有什麼怕的！不知他是否和我一樣，有深深的愧疚呢？
父親，原諒女兒！在你臥病在床的那幾年，竟很少坐在你身邊聽你說話。至今記得，那次，你拄著柺棍，去一里外迎接我們。當我們看到你時，以為你在鍛鍊呢，都沒有想著讓你坐上車。回家後，我們左等右等，等不見你回來。母親說，你已經好長時間不能獨自走那麼遠的路，不讓她跟著，說接上你們就能坐車回來。他一直想坐著兒子的車進村，讓別人羨慕。我趕緊去找，你竟坐在原地！我嚇了一跳。任我怎麼勸你，你都很傷心地哭著，不願和我一起回家。
父親，你失望了嗎？你傷心了嗎？為何你走時不留下一句話？三年了，你在天堂裡生活得好嗎？你不要再惦念我們，總該為自己重新開始，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活一回！
作者簡介：南小玲（網名：霽月），藍田縣城關中學語文教師，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喜歡光風霽月的純明之境，喜歡文字的那種溫暖，能堅持閱讀，堅持寫作，尤其善於寫遊記，教育札記！希望自己的隻言片語，能點亮他人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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