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置身一個軟弱的位置,然後讓它強大起來」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理想國按:

當“搖滾酷媽”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是搖滾女星金·戈登最煩被問到的一個問題。

她,被稱為朋克女王。她,在當年與自己的男友,也是後來的老公,一起組建了樂隊“音速青年”(Sonic Youth),影響整整一代搖滾樂隊。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柯特·科本與他的涅槃樂隊,甚至有人說“No Sonic Youth,no Nirvana.”

1980年,充滿奇思異想的藝術學院學生金·戈登與大學輟學生,迷戀吉他、朋克與噪音藝術的瑟斯頓·摩爾在紐約相遇,兩人戀愛並組成了Sonic Youth。

他們不僅在樂隊中是密切合作的黃金搭檔,樂隊之外,他們也是令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三十年來,他們既有共同的事業,又有各自獨立的項目,支持對方,為對方帶來靈感,好像永遠都是那麼完美。更不用說他們還養育了一個女兒。在這個充滿毒品、性與醜聞的瘋狂搖滾世界,他們卻始終低調而又堅決地站在一起,並肩作戰、共同成長,也給了年輕音樂家們堅持下去的希望。

但一切在2011年10月14日轟然坍塌,金·戈登宣佈了他們即將離婚,並解散樂隊的消息。

回到那個金·戈登最厭煩的問題,她的回答是:“搖滾酷媽”沒有什麼,就像所有在事業和家庭中尋找平衡的女人一樣。

金·戈登在後來出版了自傳《樂隊女孩》,“理想國”有幸將其簡體版出版。但期待一本“搖滾酷媽”式搖滾傳記的樂迷們也許要失望了,在這裡並沒有一個典型的搖滾樂故事。

這本書的譯者董楠,她翻譯過大量搖滾樂傳記,亦是一名女朋克,她對於這本書的評價,只有一個字:“真”。

“真”的情況是,一個女人遇到了生活帶給她的問題,她選擇面對,並誠實地把一切寫下來。

這是一本非典型搖滾傳記,你不可能指望在其他搖滾傳記裡,能看到如此坦誠的搖滾生活,坦白說,其實只有生活,但這不才是更“搖滾”嗎!

有人說如果今天的年輕人有機會回到那個年代,金·戈登會用她手中的吉他讓她們明白,不去自拍,而成為焦點,這才夠酷。

如今金·戈登用這本書告訴我們,更酷的是,面對漫長而平淡的生活,你選擇誠實。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朋克女王的前半生

文 | 董楠

摘自《樂隊女孩》導讀,理想國出版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平淡而簡單的搖滾故事

她前半生的故事——準確地說,並不是她一個人的故事——是歌迷們所熟悉的,不妨這樣來講述:

從1981年創立伊始,“音速青年”(Sonic Youth)的經歷看上去並不像一個典型的搖滾樂的故事。

沒有你在每一本搖滾樂傳記中都會看到的戲劇性情節、激烈的人格衝突、酒精、毒品與直逼靈魂深處的幽暗;

沒有令人駭懼的時代風浪與內心魔鬼的鬥爭;

沒有堪稱“決定性瞬間”的傳奇故事,沒有瘋狂混亂的失控大場面;

沒有八卦、骨肉皮圈子、複雜的情史和令人感慨“貴圈真亂”的多角戀愛;

甚至連令人津津樂道的段子也少得可憐。無論是置身世界的喧譁與騷動,抑或面對命運的弓弩與矢石,他們彷彿永遠超然物外。

在他們身上似乎也沒有那種搖滾明星身上通常會籠罩的光環,一呼百應的英雄氣質,那種令米克·賈格爾成為米克·賈格爾,令鮑勃·迪倫成為鮑勃·迪倫,令柯特·科本成為柯特·科本的氣場。

看過他們的故事,你會明白這段三十多年的旅程並不是行駛在白日夢的王國抑或鑽石閃耀的海洋,那個美妙神奇的王國只存在於他們用噪音與旋律營造出來的現場與專輯之中。

不,他們置身的是我們身邊的平凡世界,面臨與你我無異的平凡掙扎;這個故事如此漫長,然而又是如此平淡。

這真的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1980年,充滿奇思異想的藝術學院學生金·戈登(Kim Gordon)與大學輟學生,迷戀吉他、朋克與噪音藝術的瑟斯頓·摩爾(Thurston Moore)在紐約相遇,兩人戀愛並組成了這支樂隊,後來又因為與紐約先鋒音樂家格倫·布蘭卡(Glenn Branca)合作的關係,結識了志同道合的吉他手李·拉納爾多(Lee Ranaldo)。樂隊的名字來自MC5樂隊的吉他手弗雷德·“索尼克”·史密斯(Fred “Sonic” Smith)和牙買加雷鬼樂DJ ,Big Youth。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音速青年”(Sonic Youth)

被時間證明的黃金組合

自七十年代末,風雲一時的紐約朋克場景的光輝開始暗淡,帕蒂·史密斯、理查德·希爾、約翰尼·桑德斯……這些曾在切爾西旅館或CBGB俱樂部熠熠生輝的名字漸漸從人們視野中淡出。

此時一小群先鋒藝術家開始聚集起來,形成新的音樂場景,並將自己命名為“無浪潮”。他們憎恨主流搖滾樂,渴望用自己手中的樂器發出極端的聲音。

這些音樂充滿實驗色彩,但也難免混亂不堪,“音速青年”的登場就是在這樣一個一切都有可能發生的時候。

瑟斯頓·摩爾和李·拉納爾多有著無窮無盡的關於吉他的前衛點子。他們只能買得起最便宜的吉他,就在這些吉他上進行各種詭異的調絃實驗(普通吉他的六根弦定調是EBGDAE,他們卻往往將之調成奇怪的樣子,比如最典型的F# F# GGAA),製造出沒有人曾經聽過的聲音,後來更是常常把十幾把吉他按照不同的方式調絃,在一首歌之中進行更換。

至於使用螺絲起子和鼓棒彈琴的伎倆更是不在話下。瑟斯頓·摩爾是紐約朋克聖地CBGB俱樂部永不缺席的好學生,為樂隊的實驗噪音中注入了搖滾樂的活力,而出身藝術學院的金·戈登“極簡主義”的貝斯與獨具個性的歌詞和演唱為樂隊增添了藝術朋克的稜角。

兩人對流行文化敏銳犀利的視角更是在未來展現出了“音速青年”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堪稱一個被時間證明的黃金組合。

後來摩爾和戈登結婚了,生了一個女兒,除此之外我們並不知道多少關於他們私生活的內容(就算知道了,似乎也不會是多麼刺激的故事)。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女兒“Coco”,來自書中插圖

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進入他們的世界,莉迪亞·蘭奇、“天鵝”、尼爾·楊、 “黑旗”、“比基尼殺戮”、“泥蜜漿”、“小恐龍”、“小妖精”、當然也少不了柯特·科本與柯妮·拉芙……

這些無浪潮、硬核、垃圾搖滾浪潮中曾閃爍暗色光輝的名字,如同星辰的軌跡,與他們偶爾交匯,撞擊出鮮活明亮的火花,而後又難免最終的別離,有時連再見都來不及講。

最早同行的朋友有人已經放棄了音樂,年齡的增長令許多曾經年輕的樂手失去了創造力與活力,有些人無聲無息地消失,柯特·科本的自殺身亡更是給了垃圾搖滾乃至整個地下音樂世界沉重的一擊……這幅圖景上,人們可以看到一顆又一顆星辰的隕落或黯淡,但三十年來,“音速青年”始終都在這裡。

如果故事能在這裡結束

1990年,與大唱片公司格芬(Geffen)簽約似乎是“音速青年”事業生涯中最大的轉折,在這個過程中難免要與一些舊日的合作伙伴分道揚鑣,面對陌生的觀眾、大公司的官僚體制、全新湧來的名利,難免要遇到許多質疑、壓力和誘惑。

事實上,在搖滾樂的歷史上,“與大公司簽約”幾乎可以成為任何樂隊的分水嶺,很多樂隊倒在了這樣的關隘;很多樂隊受到金錢與名利的扭曲,變得不再是本來的樣子,樂隊成員由於利益和日益膨脹的自我而分道揚鑣,樂隊終告解散或貌合神離;很多樂隊在眾目睽睽之下迷失自我,失去創造力,只能憑著舊日的存貨苟延殘喘,抑或再也回不到地下時期鋒銳的自己。

眾所周知,“涅槃”樂隊柯特·科本的悲劇亦與簽約大公司,從地下到地上,一舉走紅後環境與心態發生的種種變化不無相關。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金·戈登獻唱紀念柯特·科本

但在“音速青年”身上,你彷彿根本看不到名利和金錢對他們的影響和扭曲。雖然演出上觀眾可能更多,專輯銷量有可能更好,有了更多媒體報道,但他們的生活與言辭仍然保持著一貫的低調。

在這樣的合作過程中,他們代表未來方向的高品質音樂令大廠牌看到商機;而獨立高傲、毫不妥協的態度又對八九十年代諸多地下樂隊起到了示範作用。在這樣一個關鍵的節點,沒有“音速青年”同格芬的簽約,或許就沒有九十年代中期以“涅槃”為首的另類搖滾大爆發。

他們的音樂與突破性的技法極大地豐富了搖滾樂的語彙,為後來的噪音樂隊和另類樂隊奠定了基礎,他們將前衛的聲音探索與優美旋律的結合成為各種門類之中無數雄心勃勃的樂隊效仿的榜樣,而他們獨立、DIY與lo-fi的態度更是激勵了無數地下與獨立音樂人。

無論逆境與順境,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他們彷彿始終能夠認定自己的抉擇,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在時代瘋狂的喧囂與變遷之中堅持理性與自我,保持特立獨行,保持靈魂的獨立與內心的自由。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音速青年”在搖滾史上開創性的影響力或許並不亞於“滾石”、“地下絲絨”、乃至“齊柏林飛艇”、“涅槃”等閃亮的名字。

——如果時間停留在21世紀初,你看到的便會是這樣一個故事。

——如果故事能在這裡結束,那當然是最完美的。

——但是世事往往不遂人願,哪怕你的前半生已成為舉世皆知的楷模和典範,你仍然不會知道明天有什麼在等待著你。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金·戈登與Sonic Youth,來自書中插圖

怎麼能離婚呢?

不僅在樂隊中是密切合作的黃金搭檔,樂隊之外,瑟斯頓·摩爾與金·戈登也是令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正因如此,“音速青年”的歌迷或許都不會忘記2011年10月14日,聽到樂隊解散,兩人分手消息時的錯愕心情。

於1984年結婚的音樂家金·戈登與瑟斯頓·摩爾宣佈分手。兩人參與的樂隊“音速青年”將完成11月的南美巡演。巡演之後的計劃尚不明確。兩人要求尊重他們的隱私,不願發表更多評論。

2011年11月,來到巴西聖保羅SWU音樂節上的觀眾目睹了“音速青年”的最後一場演出。這本《樂隊女孩》也是以對這場演出的描寫作為開頭,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對於戈登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雙重終結,70分鐘的演出結束後,她的前半生最重要的兩段關係—她的樂隊與她的婚姻—都將走到盡頭。

瑟斯頓·摩爾穿著白色襯衫,依然像個瀟灑的大男孩,招牌的蘑菇頭垂下來擋住眼睛,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金·戈登站在樂隊正中,穿著正紅色的、長度在膝蓋之上的連衣裙,胸部曲線若隱若現。依然是那頭留到鎖骨、帶點凌亂的金髮,不時來回甩動;依然是歌迷熟悉的,兩腿微微分開的站立姿勢;依然是向前跨步,或是不時用右膝頂一下貝斯的習慣動作。

只有當特寫鏡頭對準她的面孔時,我們或許才會震撼地看到她下垂髮黑的眼袋,臉頰上的鬆弛和法令紋……我們或許才會突然想到,“音速青年”走過了三十個年頭,青年已經不再年輕,金·戈登也已經……58歲了!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金·戈登在 2010 的 ACL 音樂節上

我們曾經把他們的創作活力,他們每隔幾年就推出的充滿銳氣的新專輯視為理所當然,我們甚至從沒想過他們也已經老了。

最後一首歌是《白日夢王國》中的名曲,《青少年暴動》(Teen Age Riot)。到歌曲的末尾,每一個人都在用千奇百怪的姿勢把樂器貼近音箱或拖在地上,製造奇異、漫長、自暴自棄的回授和噪音,就連鼓手謝利也把一個個金屬片摔在通鼓上,發出奇怪的聲音。

之後戈登第一個頭也不回地走下臺去,我們只看到紅色的裙子在鏡頭前一閃而過。沒有謝幕,沒有返場,其他人也離開舞臺,一切都結束了。

不願有一分鐘生活在謊言之中

“音速青年”的解散與二人的分手在全世界搖滾圈中引發了種種猜測、惋惜和哀嘆,有人甚至撰文,以《金·戈登和瑟斯頓·摩爾怎麼能離婚呢?》為題:

他們相愛、結婚、搞藝術。他們那麼酷,那麼硬核,以一種深刻的嚴肅態度去對待藝術,而且從來沒有出賣過自己,從來沒有軟弱過。

在這樣一個反諷的時代,我總是假裝冷漠,用嘲諷來掩飾內心的不安,但他們還是那麼酷,對這些根本就不屑一顧……他們一起組樂隊三十年,結婚二十七年,孩子也17歲了,就是這麼一對夫妻,現在他們決定,一切都結束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他們怎麼就不能和我們其他人不一樣呢?

對此戈登坦誠地說:“真是好問題,我們不能,就連發生的一切也無非是一個最最庸俗不堪的故事—不過又是個中年危機導致婚姻破裂的俗套故事—男人的中年危機、另一個女人、雙重生活。”

一切說開後,原來事情就是這樣簡單、狗血到令人有些錯愕—步入中年的瑟斯頓·摩爾有了婚外情,事發後雙方雖然盡力挽救,但終究還是無能為力。

戈登不願繼續被欺騙,亦不願勉力維持一切正常的假象,斷然結束了樂隊與婚姻。她把這一切的始末,包括對摩爾和第三者,“那個女人”的怨恨,原原本本、毫不掩飾地寫在了這本書中。

或許有人覺得,一個多年來因理性低調而受到尊敬,被視為榜樣和偶像的女人本應更加隱忍高貴,面對傷害亦不出惡聲。

然而寧願打破幾十年的神話,寧願喪失巨大的經濟利益,也不願有一分鐘生活在謊言之中;誠實坦率地承認和麵對自己的悲傷、憤怒與憎恨,不肯絲毫假裝成自己所不是的樣子。

—如果如很多搖滾音樂人所標榜的,真誠是搖滾樂最大的美德之一,我想不出比這更搖滾的事情了。

Girl in A Band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金·戈登與她後期的創作

在搖滾樂中,女性是不折不扣的“第二性”。

在六十年代的經典搖滾樂歌詞中充滿了對女性的歧視(甚至是敵意),乃至洋洋自得的大男子主義,“披頭士”、“滾石”、鮑勃·迪倫、吉米·亨德里克斯、“大門”、“齊柏林飛艇”、盧·裡德……細究起來,我們愛過的那些六七十年代的英雄與偶像很少有人能夠倖免。

搖滾樂隊中必不可少的電吉他,被不止一個音樂或文化領域研究者視為男性性器官的某種延伸。而搖滾樂中浸透了性與毒品的“巡演文化”,以及充滿對女性貶低和剝削色彩的“骨肉皮文化”就更是臭名昭著。

如果說在流行樂中,女歌手更像是芭比娃娃和公主,或是充滿誘惑的性對象;而在搖滾樂中(少有的)女人則要令人生畏得多,正如戈登指出的:

“從文化上而言,我們不允許女人那麼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因為那樣很可怕。對於這樣的女人,我們不是迴避她們,就是把她們視為瘋子。用力過猛、過於強硬的女歌手往往難以持久。她們是曇花一現,是天邊劃過的閃電或流星—就像詹尼斯·喬普林,就像比莉·荷勒黛。”

詹尼斯·喬普林、妮可、帕蒂·史密斯、黛比·哈里……這些搖滾史上著名的亦是罕見的女主唱被男性樂手如眾星捧月般簇擁,她們在舞臺上瘋狂、失控。她們是奇妙、陌生、異己的能量。人們愛她們,人們崇拜她們,人們花錢去看她們在舞臺上瘋狂、失控,人們渴望她們奇妙的能量。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Sonic Youth現場的金·戈登

但是搖滾樂中是否有可能存在這樣一種女性,她不是天使、不是魔鬼,也不是巫婆、蕩婦、瘋女人或者母狗。

她只是樂隊中的一個成員,可以是主唱,也可以是任何一種樂器的樂手;她不是樂隊中的“第二性”,而是男人平等的夥伴,以專業技能和人格魅力平等地為樂隊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低調或高調,性感或中性化,瘋狂或剋制,這些只和她個人的性格與審美有關,而不是一種必需。

你或許會說,這沒有什麼,這樣的女樂手早就有了,就連在中國也可以找到很多。但是不可否認,這種趨勢始於八十年代的無浪潮與硬核、暴女運動。

在這些勇敢的“樂隊女孩”中,金·戈登無疑是最耀眼的,她的言行與創作發揮了極大的示範作用,正如她所說:

“我喜歡置身一個軟弱的位置,然後讓它強大起來。”

這個過程中的種種經歷與艱辛,對自我的反覆質問與探尋;包括原生家庭,以及她患有精神病的哥哥對她性格氣質形成產生的作用,我們都可以在閱讀本書時與她一起追溯。

就像所有在事業和家庭中尋找平衡的女人一樣

除了“樂隊女孩”,戈登的另一個身份是妻子和母親。

她說(你幾乎可以看到她臉上的苦笑):“做採訪的時候,記者們總是問:‘當搖滾酷媽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就像過去幾十年裡,他們總是問我‘做樂隊裡的女孩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回答的時候,我總是不忘加上這麼一句‘就像所有在事業和家庭中尋找平衡的女人一樣……’ ”

對於這個身份,戈登在書中展現了難以置信的坦誠,這也是令本書區別於諸多搖滾樂傳記的特質之一。

要知道,從表面看來,“搖滾樂手”(就算不是明星)畢竟是一個光鮮亮麗、在舞臺上為世人創造幻覺的職業。他/她總會和你刻意保持著距離,寧願給你看到生命中的陰暗和卑劣,也不可能給你看到生活中的平凡瑣碎。然而戈登寫道:

和大多數新媽媽一樣,我也發現,不管你希望養育孩子的體驗有多麼公平,多麼應當共享,也不管男人覺得父母應該多麼平等,一切確實是不平等的。根本就做不到。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金·戈登與“Coco”在日本,來自書中插圖

大多數養育孩子的職責都要落到母親肩頭。有些事情,比如洗衣服,自己去做要比一點點教別人容易多了。還有些事情是生理上的。可可嬰兒期的時候,她一哭我馬上就能感覺到,這是身體的本能,因為這時我也開始漲奶了。

瑟斯頓就不會有同樣迫切的感覺,當然所有男人都是一樣。你想讓哭聲停止,不僅僅是為了安撫嬰兒,也是為了讓自己的身體好受。這並不妨礙男人成為好爸爸,但的確會讓女人覺得孤獨。

這固然不是女權主義者心目中標準的“Lean In”宣言,更和一般人心目中“朋克女王”、“噪音女王”的形象相去甚遠。

你不可能指望基思·理查茲的自傳中出現“有些事情,比如洗衣服,自己去做要比一點點教別人容易多了”這類句子,你甚至無法想象他洗衣服的樣子;甚至帕蒂·史密斯或瓊·杰特的自傳中也不會有。

然而在我心目中,這段文字和基思·理查茲自傳或盧·裡德傳記中任何關於吸毒、酗酒與縱慾的描寫同樣真實有力甚至是殘忍;和帕蒂·史密斯為即將關閉的咖啡館、失落的信函與舊照片寫下的哀歌一樣打動心靈。

甚至在金·戈登決定寫一本自傳的消息剛剛傳來的時候,就有人開始把這本書同帕蒂·史密斯獲獎無數的自傳《只是孩子》相提並論。

但是戈登矢口否認。“不,”她在採訪中說,“這本書不會是浪漫的。”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離開Sonic Youth的金·戈登,組建了實驗樂隊Body/Head,這是他們2015年的一次演出

一個“真”字

戈登的文筆並不是乍看之下便十分出彩的類型,然而她平淡率直的口吻,充滿思辨色彩和散文化的寫作,會令我想起另一位著名紐約作家瓊·狄迪恩。

我和瑟斯頓最後離開洛克菲勒中心的錄音室時,已經是凌晨四點。暴風雪降臨了這座城市,人行道和街頭堆滿積雪。這是紐約最寧靜、最美麗的時刻。

我們提著巨大的音箱,但是打不到車……我們最後好不容易打到一輛,把我們的那堆lo-fi家當塞進行李箱和後座,最後才把自己也擠進去。

這就是我們,兩個住在下城的異鄉人,行走在燈光尚未亮起的摩天大樓之間,鵝毛大雪在身周紛揚飄灑……後來出租車在大雪中艱難地開到了埃爾德里奇路,我們到家了。

我想,只因為那段經歷是真實的,只因為那情感是真誠的,只因為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這本書,那就是一個“真”字。

最後,因為和戈登有些類似的經歷,在翻譯過程中,我體驗到了深刻強烈的共情。

有意思的是,翻譯這本書的同時我還在做一個採訪的項目,對象就是身邊一些做樂隊的朋友們。我想這些搖滾樂手的說話風格,所有這些自然、坦誠、朋克,一定也滲透到了我的譯筆中去。

帶著對戈登的敬仰和喜愛,我把過去的經歷化為力量,放進這本書裡;我把朋友們的幫助化為力量,放進這本書裡。

現在,它就在這兒了。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樂隊女孩》

“我喜欢置身一个软弱的位置,然后让它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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