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得苦,耐得煩,霸得蠻
風風雨雨老湖南
— 湖南 · 2018 —
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進程中,
湖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並不出彩。
在中原人的眼中,
這裡是南蠻之地,流放之所。
當時間進入近代,
擺在湖南人面前首要的任務就是,
建設一個新湖南。
▼ 湖南位置示意圖,同一經度上,鄰省廣東、湖北經濟都要優於湖南,同緯度的江西在古代人才優於湖南
近代湖南也沒使人失望,
從鴉片戰爭開始,在這短短兩百年間,
湖南人才輩出,攪動風雲,
甚至一度超越北京,
成為影響全國格局的重要力量。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
使默默無聞的湖南強勢崛起,
以銳不可當之勢,
成為近代史上最耀眼的省份之一呢?
Ⅰ 過去
從史料記載算起,湖南並不出彩。
賈誼被派作長沙王太傅,
便“聞長沙卑溼,自以為壽不得長”;
柳宗元被貶往永州,
只好遊山玩水派遣憂愁;
八百里洞庭聲聞天下,
然而《岳陽樓記》開篇便是
“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
中原士子看待湖南,
眼裡滿滿都是嫌棄。
湖南與外部世界的聯繫,
被大山隔絕,大江阻斷。
它東以幕阜、武功諸山與江西為界,
南枕南嶺隔絕廣東廣西,
西以雪嶺山脈直攀雲貴高原。
三面已被大山阻隔,
只剩北方可上中原。
然而八百里洞庭橫亙北方,
湘、資、沅、澧切割陸地,
在交通並不發達的古代,
湖南堪稱與世隔絕。
▼ 洞庭湖,古稱雲夢澤,昔日號稱八百里洞庭,為中國第一大淡水湖。20世紀以來不斷的填湖運動,使其面積縮小至2579平方公里,錯失第一大淡水湖寶座。
大山大川留下無盡傳說,
將這遺世獨立的大省,
造就得神秘非常。
舜帝南巡崩於蒼梧,
回葬於九嶷。
這裡峰巒疊峙,深邃幽奇,
千米以上高峰有90多處,
雲蒸霞蔚裡,全然一派仙家景象。
▼ 永州境內九嶷山,傳說為舜帝葬所
武陵人溪行遇桃源,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裊裊炊煙秋風中,
一片天堂樂土墜落人間。
▼ 常德市桃源縣,陶淵明《桃花源記》中原型
祝融修道登南嶽,
青松古杉中,青瓦白牆下,
自是一片梵音縹緲。
▼ 南嶽衡山,頂峰祝融峰高1300米
炎帝種茶在茶陵,
青山綠水間,
藏納一個萬世炎陵。
▼ 炎陵縣炎帝陵,“炎帝崩葬長沙茶鄉之尾,是曰茶陵”
天門山、芙蓉鎮、東江湖,
有太多的動人傳說,
藏在這片山水深處。
但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
常在於險遠。
幽靜的大山,壯闊的大河,
對於古人來說卻是難以跨越的天險。
在過去,處在山水深處的湖南人才凋敝,
甚至許多士子因交通不便,
終生不見場屋。
▼ 洞庭湖
詞語“破天荒”的來源,
便是因為荊南士子劉蛻府解及第,
破了“天荒”,
因為自科舉考試設立之始,
湖南就少有人中第。
王昌齡,柳宗元,劉禹錫,
蘇轍,歐陽修都被貶到湖南,
古人對湖南避之不及,
連詩聖老杜都在此喟然長嘆,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Ⅱ 發展
既然被士子嫌棄,
外部人才進不來,
湖南便只能靠自身發展。
長期與中原隔絕,
湖南產生了獨特的楚地文化,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楚辭”。
靈秀的山川,神秘的巫覡文化,
造就了富於浪漫精神的湖南人。
在屈原筆下,靈山大川一草一木無不成文。
▼ 今日湘江。“湘”字是楚辭中出現最多的字眼之一,後演變成湖南簡稱。
靈秀山川,楚地文化,
又賦予了湖南人勇於探索的精神。
在長期與自然鬥爭的過程中,
湖南人養成了
“呷得苦,霸得蠻,耐得煩”
的“湖南性格”。
吃苦耐勞勇於探索的湖南人,
一直在等待一個時機。
當外部條件成熟,
湖南的發展必然如天雷勾地火一般,
勢不可擋。
這個時機在晚清出現了。
首先是湖南人的尚武基因
發生了作用。
先是曾國藩組建“湘軍”,
將太平天國轟出三界外。
自這時起,湘人開始走出湖南,
走向朝堂,在全國的政治舞臺上,
發揮重要作用。
▼ 曾國藩
據統計,在戰爭之後,
湘人因軍功而居遊擊以上武職者,
多達6319人。
其中提督478人,總兵1077人,
副將1534人,參將1434人。
這在全國各省都是絕無僅有的。
抗日戰爭中,湖南作為重要戰略陣地,
犧牲最為慘烈,抵抗也最為堅決。
在16次重要戰役中,有6次發生在湖南。
常德會戰中,57師8000壯士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衡陽保衛戰中,第10軍堅守孤城47天,
在千里大潰的湘桂戰場猶如擎天一柱。
在湖南大地上發生的場場戰役,
都烙印進了湖南人的血脈基因裡。
▼ 長沙烈士公園紀念塔
湖南的發展也得益於
交通的改變。
20世紀末,
張之洞提議修建一條從廣州到武昌的鐵路,
譚嗣同等人看到機會,
大力宣揚取道湖南的好處。
在此之前,北方直達廣東的交通,
一般借道江西,湖南也在近千年的時間內,
看著同一緯度的鄰居成為江南糧倉,
而自己卻是苦哈哈的貶謫之地。
▼ 衡陽火車站
粵漢鐵路建成,
湖南成為最大受益者,武漢的工業,
廣州的貿易 都讓湖南受益不淺。
直到建國之後,湖南一直都重視鐵路的發展,
全國六個“火車拖來的城市”,湖南佔據其二。
另一方面是水上交通的完善。
湖南河網密佈,
長度5公里以上的河流達到5431條,
水文總長超過9萬千米。
從20世紀末開始,
湖南各地就開始了頻繁的水上貿易,
茶陵的茶,常德的油布,
都沿著縱橫的河網,
進入長江,直銷中南諸省。
於是許多依水而建的古鎮漸漸繁榮起來,
比如沱水之旁的鳳凰古鎮;
酉水之旁的芙蓉鎮;
謝沐河畔的上甘棠。
對湖南發展貢獻最大的,
恐怕還是教育。
在古代,湖南人能登廟堂者,寥若晨星。
《二十四史》中記載的中國名人,
湖南僅佔0.9%;
《中國曆代名人詞典》中記載者有3755人,
湖南僅有23人,也不足1%。
然而近300年來,湖南忽如睡獅夢醒,
湖南人突然崛起,
在政治、軍事、文藝等領域異軍突起,
名冠中華。
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放眼看世界;
飽受爭議的郭嵩燾治學“思賢講舍”,
首次將數學、科學引入教學大綱;
譚嗣同創立瀏陽算學社,
正是有了這一批人的努力,
才有了後來欣欣向榮的人才復興。
▼ 譚嗣同故居
湖南教育最出彩的,
要數第一師範了。
這一所學校匯聚徐特立、楊昌濟等名師,
又培養出毛澤東、蔡和森、任弼時等高徒。
▼ 第一師範一角
在新民族主義革命的踐行者當中,
毛澤東、劉少奇、彭德懷、
賀龍、羅榮桓都來自湖南。
新中國第一次授銜,十大元帥中,
湖南籍佔30%,
十位大將中湖南又佔了6位。
57名上將中,湖南籍有19人;
176名中將中,湖南人佔45人。
著名歷史學家譚其驤感嘆:
清季以來,湖南人才輩出,
功業之盛,舉世無出其右。
至此,一個昂首向前的湖南,
正式呈現在世人面前。
而今,湖南大學、中南大學、
國防科技大學相繼落戶湖南,
一個活力湖南,也正向我們走來。
▼ 中南大學軍訓,攝影師@樹藤上的電線
Ⅲ 未來
但是,曾經的輝煌不代表未來的強勢。
和全中國所有省份一樣,
湖南現在最大的矛盾在於,
中心城市與邊緣地區的嚴重失衡。
我國貧富差異最大的,
不是蒸蒸日上的東部與地廣人稀的西部,
也不是光怪陸離的城市與樸實的鄉村,
而是省核心地區與邊緣地帶。
▼ 我國各地區貧富差異比,數據來自《中國國家地理》
中國的省界,大都依據山河而定,
這些山川成了人們與外界聯繫的障礙。
在幾省交界處,往往風光旖旎,
但卻極度貧困。
以湖南為例,
它與廣東、廣西、江西、
貴州、重慶、湖北都有交界,
阻隔在這些地方的,
便是南嶺、武陵山脈、
雪峰山脈、八百里洞庭。
這些地方,
或者崇山峻嶺、音塵隔絕;
▼ 邵陽附近之崀山,這裡風光秀麗非常,僅發現和命名的景點就達500多處。
或者庭院深深,門庭寂寥;
▼ 永州柏家坪
或者風割水蝕,
奇特山峰如插天利劍,
氣勢巍峨;
▼ 張家界,因為深處湘西大山深處,張家界直到1979年才因為吳冠中的畫作,被世界熟知。但也因此,它保留了完整的石英砂岩地貌。
或者道路蜿蜒,
盤山公路猶如九曲十八彎
▼ 天門山九十九道彎
或者雲霧縹緲,
遊之如入原始世界。
▼ 資興東江湖,湖南唯一擁有5A景區,國家生態區等6個稱號的“六位一體”旅遊區。原先的晨霧捕魚景觀頗具韻味,現已取消。
這些省界邊緣地帶,風光旖旎自然,
同時也創造了貧窮。
即使靠旅遊收入,
邊緣地帶與省會的差距,
也可能以十倍計算。
▼ 2017長沙與張家界GDP總量對比,長沙為10535.51億元,突破萬元大關,而張家界僅為542.41億元,差不多是長沙的零頭。
而矛盾在於,越是貧窮,
人才越是流失。
中心地帶越來越富,
而邊緣地帶越來越窮
▼ 湘西州,儘管湘西州在大力開發旅遊,但依舊沒能擺脫貧困。湖南11個深度貧困縣中,湘西州佔了7個。
目前,湖南的城市建設,
形成典範的有兩種模式。
第一種是“長株潭”模式。
長沙、株洲、湘潭地處湖南東部,
這裡既無長三角之地理優勢,
又無珠三角的經濟優勢,
於是湖南人便自造一個“長株潭”經濟帶。
長沙的高新科技、
株洲的交通運輸、
湘潭的精細化工等三位一體,
共同打造一個“中部引擎”。
▼ 長沙三汊磯大橋
至於長株潭一體化的效果,
一直以來也飽受爭議。
一方面,
省會長沙的GDP在2017年突破了萬億大關,
另一方面,
株洲卻從2011年的第3位掉到了2017年的第5位,
湘潭則直接從第2掉到了第7。
湖南城市建設的第二種典範是“常德模式”。
常德地處湖南西北,嚴重脫離京廣線,
直到1998年才開通第一條鐵路。
可以說,常德的鐵路交通落後京廣線80年。
▼ 常德小河街夜景
然而常德卻在種種桎梏中異軍突起,
一方面,它大力發展新興工業,
鋁材、鈦材、二代光纖、
石墨烯全產業鏈等齊頭並進,
又大刀闊斧建設綠色城市,
發展工業的同時,也不丟棄農業發展,
米業、菸草都聞名全國。
▼ 農業基地,攝影@wuzefe
20年內,常德華麗轉身,
GDP攀升至湖南第三,
更是貢獻了湖南1/4的工業利稅。
未來湖南如何發展,
是繼續傾斜向核心城市,
還是均衡發展,
或者有計劃的配置資源,
還有待人們的探索。
也許,只有當資源、
人才、制度找到一個平衡點,
湖南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部引擎”。
- END -
本文主要參考文獻:《百年湖南人》,作者王開林;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鄭大華所寫《湖湘文化的精神特質》;《中國國家地理》所刊《我國經濟差異最大的地方,你知道嗎?》;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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