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偉大劇作家不只莎士比亞

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伟大剧作家不只莎士比亚

《浮士德博士的悲劇》插圖。

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伟大剧作家不只莎士比亚

克里斯托弗·馬洛

英國詩人,劇作家。1564年3月6日生於坎特伯雷,與莎士比亞同年。1593年5月30日因在酒吧鬥毆去世,享年僅29歲。馬洛革新了中世紀戲劇,在舞臺上創造了反映時代精神的巨人性格和“雄偉的詩行”,為莎士比亞的創作鋪平了道路。

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伟大剧作家不只莎士比亚

《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選》

湯瑪斯·基德

湯瑪斯·米德爾頓

版本:2018年6月

翻閱了朱世達翻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選》(上下冊),覺得這是一套很有價值的書。文藝復興是西方歷史上最為重要的時期之一,而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戲劇是最為重要、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體裁。因此,選擇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的代表作進行譯介,無疑有助於加深對於文藝復興、對於英國乃至對於整個西方世界的瞭解。

彌補大陸讀者的缺憾

譯介馬洛、基德、米德爾頓的五部劇作

“文藝復興”是一個褒義詞,意味著對於久已湮滅和失傳的偉大、輝煌的古典文明的復興。不過,這也是“復興”這一概念所存在的問題:它既有較強的主觀價值判斷的成分,又強調了斷裂——中世紀的漫漫長夜將古典文明與文藝復興分割開來。這一隱含著價值判斷而又突出了斷裂的概念在理論盛行的20世紀後半葉受到質疑。今天,有些學者在有些場合寧肯使用一個替代概念,即“早期現代”(early modern)。“早期現代”意味著這一時期只是通向另一時期(即“現代”)的門檻、鋪墊、前提;它意味著平等,這只是諸多歷史時期當中的一個,並無超出其他時期的特權,雖然所謂“現代”一詞連同它的諸多派生詞,例如現代性、現代化、現代狀態等等,已經包含著豐富的或好或壞、或正面或反面的價值判斷。

英國文藝復興現今也常被稱為英國“早期現代”,因為這是一個承上啟下的時代——它繼承著古典的輝煌,承載著中世紀的神聖,又是通向現代的門檻。同時,它也不只是正面的復興,還繼承了或者滋生出各種醜陋、邪惡、殘忍、貧困、疾病、殺戮、復仇等等。狄更斯的名句,“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形容文藝復興或者早期現代也頗為貼切。

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戲劇中,這兩個方面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現。不過,在這一時代的作品中,大多數中國讀者比較熟悉的只有莎士比亞的劇作,因為莎劇有多箇中文譯本,其中影響比較大的全集就有朱生豪、梁實秋、方平的三個譯本,而單個劇本的翻譯就更多了,而且現在還不斷有新的譯本出版。而在文藝復興時期英國其他劇作家的作品中,有中文譯本的很少,中國讀者(特別是中國大陸讀者)也就相對比較陌生。例如,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的傑作、著名戲劇家馬洛的代表作《浮士德博士的悲劇》的中文譯本就寥寥無幾,只有戴鎦齡先生1956年的譯本和張靜二先生2001年的譯註本。前者因為年代久遠、未曾再版而不再流行;後者是張靜二先生的力作,正文前有篇幅很長的導讀,譯文附有詳盡的註釋,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但因只在臺灣發行,大陸讀者無緣讀到。張靜二先生亦出版了馬洛劇作《愛德華二世》的中文譯註本,同樣是傑作,大陸讀者同樣無緣讀到。

因此,對於關注英國文學和西方文學的中國讀者(特別是中國大陸讀者)而言,這套戲劇選的出版無疑是個福音。戲劇選共收入5部劇作,包括馬洛的三部代表作,即《浮士德博士的悲劇》《愛德華二世》《馬耳他島的猶太人》,和兩部復仇悲劇的代表作,即基德的《西班牙悲劇》和米德爾頓的《復仇者的悲劇》。

我選擇性地閱讀了部分譯文,認為譯文的質量整體不錯;譯者有很好的專業素養,工作態度嚴肅認真。當然,譯文也有可以商榷之處,極個別地方尚有改進的餘地;有的譯文需要註釋,對於版本和背景也可以有更專業的說明。僅以分量最重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為例。在尾聲中,致辭者說:

“浮士德走了。他墮入地獄,

他的噩夢般的命運可以告誡智者,

促使他們對悖逆天理的作為做一番思考,

他們蠱惑稚嫩的才子,使其深陷其中,

做出超乎天意所允許的事兒來”。

這一段譯文與原文和原意有一些差距:1、不僅是“做一番思考”,原意是隻能思考或者盡力理解,而決不能參與其中;2、不是“深陷其中”,而是其“深奧之處”使人充滿好奇,盡力理解;3、魯莽的才子未被“他們蠱惑”,而是受“深奧之處”的誘惑,情不自禁地進行冒險。所以,我覺得可以改進為:

對違背律法之事只可觀照而已,

而大膽輕率的才子受其中深奧之處的誘惑,

做出超乎天意所允許的事來”。

在該劇的最初幾行裡,致辭者提到了劇作家先前的三部劇作;譯文對此未做註釋,不熟悉背景的讀者可能會難以理解。另外,該劇的“第一版”和“第二版”其實是A本和B本,因為這兩個不同的文本並非是“第一版”和“第二版”的關係:A本可能更接近原作的原貌,而B本則可能有後人添加的內容。不過,這都是翻譯中小的瑕疵——有的甚至算不上瑕疵,只是吹毛求疵,對翻譯設定了更高的標準而已。翻譯永遠是遺憾的藝術,只要是瑕不掩瑜,就是好的翻譯。

《浮士德博士的悲劇》

表現中世紀與早期現代的衝突

《浮士德博士的悲劇》充分反映了從中世紀到早期現代的過渡和發展。浮士德博士在歐洲中世紀最好的、也是最具革命性的威騰堡大學學習,獲得博士學位後任教。這一中世紀的大學培養了馬丁·路德這樣的宗教改革家,也是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和霍雷肖這樣的新派人物的母校。浮士德博士厭倦了中世紀的經院哲學,以及所有的傳統學科,包括法學、醫學、神學等等。他要追求絕對的知識、絕對的權力:知識就是力量和權力(power)。為了知識和權力,他與魔鬼簽訂了協議,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以獲得黑暗的魔法,獲得觀照一切的視力、掌控一切的能力。這就意味著:1、他背叛了培養、哺育自己的傳統,成為反叛者和叛逆者,成為一個新時代的先驅;2、這種叛逆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為代價的,背叛了當時的道德準則,受到了譴責;3、即使在新的時代,即早期現代或者現代,無論是不惜一切代價地追求魔法還是不惜一切代價地追求科學這一嶄新時代的產物,都有可能陷入邪惡,帶來毀滅自己也毀滅人類的巨大的力量。這是現代也是當代的一個重要問題。

劇作家通過戲劇結構生動地表現出中世紀與早期現代之間的衝突。這是一部悲劇,但同時又是一部道德劇。在悲劇中,浮士德這一悲劇英雄為了追求偉大的理想而犯下致命的悲劇性錯誤,但他的追求卻以藝術和美學的形式化為永恆:他運用魔法,超越時空,吻了特洛伊的海倫;這一吻使浮士德這一悲劇人物和海倫這一史詩人物一起永垂青史。然而,這一悲劇之吻同時也是墮落之吻,因為海倫不見得是海倫的真身,而可能只是一個女魔。浮士德因而進一步墮落,成為道德劇中邪惡的典型和警戒世人的反例。劇作的尾聲凸顯了這種對立和衝突:對於浮士德的史詩般的謳歌和道德劇式的譴責並存。

《馬耳他島的猶太人》和《愛德華二世》也是馬洛的重要作品。《馬耳他島的猶太人》涉及貫穿西方文學的猶太主題和反猶問題,劇中的猶太人巴拉巴斯反抗基督教社會的迫害,但走向極端、不擇手段,成為英國文藝復興戲劇中以馬基雅維利為原型、但又對他進行了醜化的類型人物。該劇極大地影響了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愛德華二世》涉及同性戀問題,但又涉及宮廷的權力鬥爭,兩者互相糾葛。在劇中,同性戀被政治化,成為躲躲閃閃、不見天日的禁忌話題;但同時又是政治鬥爭的工具,成為迫害異己或者他者的藉口。同性戀本來就是“他者”(the other),而道德譴責又同政治迫害糾結在一起,這其實也是一個重要的當代話題。馬洛用誇張、戲擬、嘲弄的筆法描寫了猶太人和同性戀這兩個典型的“他者”,指向了在今天的後現代社會里也有同樣遭遇的他者:他者看似不正常,但看似不正常的原因正是他者有別於“自我”。

《西班牙悲劇》+《復仇者的悲劇》

反映人類生存的特殊狀態

《西班牙悲劇》是早期的復仇悲劇,而《復仇者的悲劇》則是後來更為成熟、更為複雜的復仇悲劇。弗朗西斯·培根說,“復仇是一種狂野的正義”;所謂狂野,就是不受任何法律、理性、道德的約束。可以想象一下這樣的一種正義是何等的“正義”。復仇悲劇這一重要的體裁反映了人類生存的一種特殊狀態:在缺乏正義的情況下,追求正義的行為就只剩下了狂野的行為,最終不僅無法追求到正義,還只能造成更多的邪惡。復仇悲劇這一體裁的發展也頗有意思:《西班牙悲劇》是直截了當的復仇;《復仇者的悲劇》則把復仇當成了樂趣和享受——邪惡也可以成為美學。後來,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則不那麼直截了當了,而是對復仇的行為不斷地反思和耽延,標誌著這一體裁的變革,也標誌著早期現代走向了現代。

這套劇作集收入了5部劇作,都是這一時代的傑作,很有代表性,有的還很具當代意義;譯文質量也較高,值得一讀。

□程朝翔(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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