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一簾幽夢

若得一簾幽夢

如果早晨看到我面色灰暗,神情黯淡,那我告訴你,過去的一夜,又是我平常的一夜---失眠夜。

失眠於我是家常便飯,就像天天能看到摯愛的太陽或冰涼如水的月光,即或是肉眼不能及,雲空之外也是真實的存在。

每天萬籟俱寂之後,即意味著我的失眠夜的開始。一個我,安靜地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四肢舒展,氣脈通達,享受著一波又一波的疲乏;另一個我,則在時空裡神一般地穿行,或竹杖芒鞋,或脅生雙翼,村邊,澗底……直到霧靄四合,又漸漸隱去。

失眠,可與書為伴。雖難逃庸人自擾,倒有幾分意趣。

《史記》,差不多是一部男人傳記(呂太后例外),凡130餘眾,項羽最令人憐惜。他是史上單靠《項羽本紀》一文名垂青史的人。三十一歲,歷七十餘戰,未嘗敗北。可見比常人要多幾分悲壯,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色彩豐富:堅強剛烈又優柔寡斷;南面稱孤又謙謙君子;厭棄讀書,卻能吟詠千古好詞;殺人如麻又愛意綿綿。有一個問題叫人費解,文史爭論:明明憑一己之力,可以渡過江東,杳如黃鶴,為什麼令人來取頭顱,自刎烏江?他自己說“天亡我,非戰爭之罪也”;杜牧曰“捲土重來未可知”;李清照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誰說的在理?誰更貼近真實的項羽?

月光在戶,春風入耳。冥思中,虞美人花幽幽綻放,讓我豁然開朗。“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虞姬亦歌亦舞,離他而去了。試想美人不再,霸王又如何偷生?!

答案在手,驀然間,我成怡紅公子 。不免心中竊喜,準備入睡,不知東方之既白。

石一楓,北京小夥兒,三十郎當歲,寫出驚世之作。兩星期前朋友老Y曾鄭重地豎起手指頭嚴重地對我說:我必須要向你推薦石一楓這傢伙!順著手勢,我彷彿看見一胖乎乎黑黢黢的石一楓,捧著碩大的諾獎獎牌,一臉壞笑。

回來看他舊作《世上已無陳金芳》,醉了;立馬搜《地球之眼》,傾倒。石一楓,一個敢說北京是他滄桑的不老的情人的頑主,盛世的面孔下藏有一顆亂世的心,讓人慢食嗎啡不能自拔,自己倒過了一把小說癮。

陳金芳,這個不甘屈從於命運女人,一折騰,再折騰,最終被警車從醫院拉走,完成人生謝幕。“我只想過得好些”是她面向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溼了我的面頰。合上書,耳際瀰漫開小提琴如歌的行板,悲她所悲,愛她所愛

……石一楓的法力在於,我們這些“失敗青年”讓陳金芳靈魂附體:我不是陳金芳,又是誰?!

趕快上網淘《戀戀北京》《小李還鄉》吧。

九十年代,如果你抱著一摞書等候在站臺旁,定會引來一波豔羨的目光。如果再矯情一點兒的話,將其中的一本用帶花紋的粉紅紙包上,綴一朵假花,悄悄地贈給你心儀的姑娘,幾日,能迎娶你的新娘。就這麼神奇,老K做到了。儘管後來分享愛情碩果時他坦誠早已暗通心曲,書僅相當於一枚郵票或一張船票。但K嫂說,最後降服她的,還是叫《復活》的那本書。

以書為媒,早已不是暗門絕器,老K的版本,上演N次。那個叫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的俄國大鬍子,幫了不少青年人的忙,幾乎每一個熱愛讀書的人都將它列為必修課。我的書櫥裡就有一本,三十歲前讀過兩遍。今天,它雖然風霜滿面,憔悴不堪,卻依然佔據我書櫥的重要位置。看它一眼,贖罪的聶赫留朵夫宛在眼前;而真正讓人顫慄的,是瑪絲洛娃為了不損害他的名譽和地位,毅然決然離開他時的背影。什麼叫真正的愛情?這就是。經歷毀滅,能成功復活。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老K贈送《復活》,而K嫂又那麼一副心甘情願。

夜讀《復活》,留住的不僅僅是時光。

失眠,有不錯的感受,讓我在光天化日之後,還能走進別人的斑斕世界。項羽、陳金芳、瑪絲洛娃……太史公、托爾斯泰、石一楓……還有老K和K嫂,離我很遠,卻分明又住在我心裡,天天默然相守,天天寂靜歡喜。

把書放在床頭,失眠了,抽一本過來,翻兩頁。若能得一簾幽夢,定不負十里柔情。

                       草寫於4月23日夜

若得一簾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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