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21日，星期二，寒露。
朱長海崩潰了。
術後第八天，他待在醫院的每一秒，都是不可忍受的折磨。
昨天是星期天，一大幫孩子來看他，把病房變成了花房。劍蘭、康乃馨、紅掌、石竹；小白楊劉芸、皮猴張馭、小馬駒徐永生、老班王維清……朱長海感動得眼眶紅通通的，像一個不爭氣的孩子。
上燈時分，朱長海躲過護士，悄悄地離開醫院，逃回金集。
第二天，第一節課，朱長海鮮鮮亮亮地站在講臺上，黑西服，大紅領帶，小腹微微挺著，笑容可掬。小夥伴們都驚呆了：是朱老大嗎？一星期前，120剛把他從學校拉走，現在神氣活現，恍若仙人。
“膽結石，小意外。摘了，我現在是無‘膽’英雄哦。哈哈。”
“哈哈哈哈……”孩子們開心地笑了。
手機響了，是老劉，朱長海洩氣了。老劉是他的主刀醫生，大他八歲，兩人見面投緣，入院幾天，就互稱老劉老朱。心底話，朱長海最怵他，別看他成天笑眯眯的，噓寒問暖，卻暗將柳葉刀藏在袖管裡，聲色不露。
老劉命令他趕快回到醫院。朱長海對著話筒，連連稱諾：“sorry， sorry，I'm sorry!”
放下電話，朱長海裝著很輕鬆：“沒事沒事，感謝醫生，幫我卸掉一個大包袱，無‘石’一身輕啊!”
“哈哈哈哈……”教室裡又是一陣歡快的笑聲。
電話又響了，是哥哥朱長保，朱長海皺起眉頭，摁了。哥哥的電話，一定是老劉告的狀，剛才老劉電話裡說了，“快乖乖地回來，看誰最厲害!”他知道哥哥會把他一頓痛罵，與其無言以對，不如充耳不聞。他想，腿長在我身上，我還不能做回自我了？!不知是心急，還是體質虛弱，朱長海腦門上沁出一層亮晶晶的細汗，這顯然影響了他上課的情緒。
朱長海上腹部傷口繃起來，有明顯的疼痛感了，心想，一定是老劉施了法術，叫我就範。哥哥的電話又來了，朱長海乾脆把電池卸掉，丟進抽屜，看你還叫，還跳。
手機一動不動，教室也變得特別的安靜，孩子的目光都注視著他，流露出幾分擔心。面對一張張清純稚嫩的面孔，朱長海眼睛溼潤了，他不會忘記，入學第一天，對孩子們有過承諾：初中三年，我們始終在一起!
他不願意離開孩子們，也真的不想離開他們，他願意把心剜給他們!
下課鈴響了，朱長海終於鬆了一口氣，夾著書，走出教室。不遠處，校長迎了上來——這個老劉道法真深啊!不等校長開口，他就自動潰敗下來。
校長已靜候多時了，語氣不容置疑，回醫院，立即!馬上!
快到霜降了，天空飄起了小雨，思齊山，名人角，棕櫚園，都濡溼了。操場東，那排大白楊，又長高了許多，厚厚的，似一道屏障。朱長海離開校園時，步履蹣跚。他暗忖：老劉啊老劉，跟我玩套路。我終會回來的!
(注：謹以《告別》《守夜》《踐諾》紀念人民的好教師朱長海犧牲四週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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