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紙上富貴一場夢

投機者隨著價格的上漲而越來越樂觀,隨著價格的下跌而越來越悲觀,因此從本質來看,只有少數投機者能保持常勝不敗。

——本傑明·格雷厄姆

我們渴望的事情不可能發生,或者即使發生,也不在恰當的時間和地點。總之永遠不會令我們感到幸福。

——拉布呂耶爾


第六章 紙上富貴一場夢


1995年5月18日,國債期貨被停止交易以後,大量遊資立刻掉轉槍口,殺入上海、深圳股票市場。在此以前,這兩個市場一直低位震盪,半死不活。

也許是國債期貨市場狂熱的牛市氛圍、投機者兇狠的操作手法傳染到了股票市場。連續三天,上海股票市場就像吃了興奮劑,上證指數一下子從600多點漲到了900多點。

雖然從1994年10月開始,我一直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國債期貨上,在期貨市場浴血苦戰,但我在股票市場還有大量的投資,並沒有完全忽略這個市場。那時,我在投機資金的分配方面是比較明智的,大多數資金投入到風險比較小的股票市場,小部分從事國債期貨投機交易。只不過從1994年10月到1995年518行情之前,股票市場的走勢實在乏善可陳,沒有大的波動。我手中持有的大量股票,要麼被套牢,要麼只是賺點小錢,我確實沒有耐心一天到晚盯著它們。

每天國債期貨交易的刺激、興奮,也使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手中持有的一大堆股票。所以,當股市大漲的行情突然來臨時,我在心理上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

上證指數漲到900多點時,我手中持有的股票有的已經翻了1倍多。8元多買的中山火炬,這時已經漲到19元。短短几天,那些股票彷彿從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我突然擁有了龐大的賬面利潤,大約900多萬,超過了我在國債期貨327事件中賺的錢數。

那幾天,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國債期貨市場上那種洶湧的、垂直的上漲走勢將在股票市場重演。當時流行的說法是,多頭將進行“逼倉”式的買入,完全不給那些賺了點小錢就逃跑的空頭們再次低價買入的機會。手中沒有股票的人,要麼不惜代價,高價追買,要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賺大錢,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牛市行情所拋棄。

在狂熱的投機氣氛中,我也不可能免俗,牢牢地被市場情緒左右,滿腦子充斥著這些極為樂觀的想法。我當時認為,這一波行情漲到1200點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在市場連續飆升的走勢中,雖然擁有龐大的賬面贏利,我拋出的股票數量卻極少,不到總數的20%,我等著賣高價,到1200點再拋。

又是一次意外事件!

股票、期貨市場的意外事件總是來得不是時候,這次也一樣。當我拿著計算器,正在統計市場到了1200點時我會賺多少錢,並且設計著怎麼用這些還沒有到手的利潤再次投資賺大錢時,一個意外事件再次把我拉回到了冰涼的現實世界。

上證指數漲到927點的那天晚上10點多,我突然接到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一個壞消息,國務院覺得股票市場這幾天又玩得有點過火了,出臺了一個臨時政策,嚴厲打擊股票市場的過度投機。我知道自己又有麻煩了。

第二天上午,股市一片混亂。上證指數跳低開盤100多點,而且還在不斷地下跌。一夜之間,我龐大的贏利不翼而飛。我像做了一場夢,剛要拿到一筆大錢,突然醒了,一切又隨夢而去。雖然那一天上午,我把股票全部賣出,還會有一點收穫,但是,前一天900多點時我都沒賣,現在一下回到了700多點,我拋出股票的興致一點也沒有了。

這是一個典型的紙上富貴的案例。如果說有什麼教訓值得吸取的話,無非是再一次印證了一個投機市場前輩說的話——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意外暴利要立刻了結。

這一天,我唯一操作的一支股票是鞍山信託,這件事說起來至今還令人難以置信。

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的所有股票中,我最情有獨鍾的是鞍山信託。1994、1995年,鞍山信託作為當時市場中唯一的一隻金融類股票,股性非常活躍,一直在一個大的箱體上下震盪。它的低點大約是7、8元,頂部大約在13、14元附近。每年,鞍山信託都會在底部和頂部之間來回遊走好幾次,給投機者提供良好的交易機會。

鞍山信託在股市中的表現,有時候像個獨行俠,並不怎麼理會大盤的走勢,而是有自己的運動節奏。聰明的投機者,只要稍有一點耐心,在它波動區間的中間位置以下買入,即使暫時被套住也不要緊,過一段時間不但能解套,而且還有利可圖。鞍山信託的這種走勢特點,非常適合像我這樣的中短線投機客。記得在1994年10月的股市黑色風暴中,上午我以6.8元的價格買的10多萬股鞍山信託,下午在9元附近獲利拋出。那幾年,我確實在這隻股票上賺了不少錢。

這次股市暴漲行情出現以前,我手頭就持有大量的鞍山信託,大約是17萬股。上證指數漲到900多點的那一天,不知什麼原因,鞍山信託停牌休市一天。這意味著,那一天每一個持有鞍山信託的股民,只能眼瞧著其他股票暴漲,自己手中的股票卻因為停止交易,無法分享市場這種普遍性的漲勢。如果那一天不停牌,以鞍山信託莊家的實力、氣魄,這隻股票漲個兩元錢應該毫無問題。

令人驚奇的是,重大利空消息襲來的這一天,其他所有股票一開市就跌得慘不忍睹,幾乎完全抹殺了前一天的漲幅,鞍山信託一開盤卻上漲了兩元,好像是為了彌補昨天因為停盤而沒有上漲的委屈。萬綠叢中一點紅,那一天鞍山信託開盤時的走勢格外搶眼。顯然,鞍山信託的莊家反應比較遲鈍,似乎還沒有從強烈的牛市情結中清醒過來,對當天市場出現的災難性事件的後果估計不足,依然把鞍山信託的價格推到了相當於上證指數900多點的高度。而且,盤面上的買單數量極大,有幾十萬股。

開盤不到5分鐘,我就把自己手中的17萬股鞍山信託全部“送”給了莊家。

前一天晚上,當朋友告訴我股票市場不妙的消息時,我的心情糟糕極了,我立刻意識到市場完了,對第二天的股市行情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手中的17萬股鞍山信託能以這麼好的價格脫手。我不知道那一天莊家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把價格推高到這麼離譜的位置呢?也許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任何投資者都會有不清醒、犯傻的時候,莊家也一樣。

那一天,在我把自己手頭的鞍山信託全部拋光以後,它的價格還在高位停留了幾分鐘。也許是“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吧,過了一會兒,市場主力好像突然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盤面上幾十萬股買單一下子撤得乾乾淨淨。不一會,鞍山信託終於低下了它高傲的腦袋,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到收盤時,鞍山信託不僅把開盤時的漲幅全部抹去,還稍稍跌了一點。

本來,那一天我的心情非常糟糕,龐大的賬面贏利得而復失,我在夢中富貴一場,結果卻是兩手空空。因為鞍山信託這戲劇性的一幕,也算是安慰,我的心裡好受多了。

倒不完全是在鞍山信託上我賺了一筆不小的利潤,有時候,一個投機客對某一筆交易是賺是賠可能並不會太在意。判斷對了行情,而且及時果斷地採取了行動,這樣的交易經歷,往往使投機者自我感覺良好,非常有成就感,這可能是投機市場的巨大魅力之一吧!

在我的股票、期貨生涯中,曾經無數次飽受市場操縱、逼倉之苦。1995年的蘇州紅小豆、北京綠豆,1996年的海南咖啡,1997年的天津紅小豆,2000年的大連大豆,2004年的上海橡膠等等品種,都讓我吃過或大或小的虧。有時候,當我因為明顯的市場操縱而受到損失時,自己的感覺就像是大白天在警察局裡遭遇搶劫,直想問天理何在!

在股票、期貨市場,沒有莊家興風作浪,市場走勢往往清淡乏味,投機者沒有良好的交易機會,所以,很多人會盼望莊家的介入。但是,莊家不是謙謙君子,更不是慈善家,一旦真的來了以後,利之所在,莊家的行為難免霸道和出格,這樣,市場中所有參與者又會受到嚴重的傷害,包括散戶、交易所,以及莊家自己,誰也不可能獨善其身。大多數市場操縱事件的最終結局,往往是多空雙方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結果難以收拾,甚至危及市場的生存。國內期貨市場至今在金融領域沒有理直氣壯的一席之地,社會公眾形象不佳,主要應該歸咎於多年的市場惡性操縱以及由此引發的一系列不良後果。國債期貨、膠合板、紅小豆、綠豆等一次一次的事故,使中國期貨市場背上了不可承受之重。很多年來,在政府高層眼裡,期貨就像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孩子。

我在股票、期貨的投機交易中,利用市場莊家的愚蠢或者出格的操縱行為,賺錢的次數並不太多,受害的次數倒是不少。鞍山信託上的意外成功、2000年大連大豆市場的愉快經歷、2003——2004年上海橡膠市場中的高額回報,因為投機成功,給我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

股市行情的暴漲暴跌,在把有些人送到天堂的同時,也總會把另外一些人打入地獄。5月18日開始的這一波行情,上證指數從600多點漲到900多點,然後又跌回到700多點,只用了短短的四天時間。我的股票是很早以前買的,也沒有奢望過市場在短時間內給我巨大的回報。股市突然暴漲,我擁有了可觀的利潤,沒有在市場高點瀟灑出局,固然令人遺憾。但是,畢竟我沒有實實在在的損失,甚至還稍有收穫。和我的一位朋友相比,我簡直是幸運極了。

股票也好,期貨也罷,從事後看,市場走勢是那麼清晰、簡單,但是,一旦你身臨其境,立刻就會發現,過去已經結束,未來卻永遠像一個謎。

國債期貨停止交易引起股市暴漲,很多人認為,漲到1200點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摸一下1500點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要等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在狂熱、樂觀的氣氛中,許多股票漲幅高達100%,這似乎更加印證了多頭們的看法:陽光燦爛,天空中沒有一絲烏雲,未來的一切穩操勝券。

確實,假如那一天國務院沒有出臺這樣一個不得人心的政策的話,結果還真的難說,也許股市就能漲到1200點,誰知道呢!

我的那位朋友是在暴跌行情發生前一天來到股市的。記得他在我那裡呆了一會兒,問了一下我對股市的看法,就匆匆回到自己的操作室。

也許是時間倉促,來不及調動足夠的資金。他把自己帶來的1500萬元全部買成股票以後,又找營業部的總經理商量,給他100%的透支。營業部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大客戶的要求,也不敢讓他不高興,我的那位朋友的後臺很厲害,是股票市場中呼風喚雨級的人物。

結果,在上證指數900多點的那一天,我的朋友一下子買了3000萬元的股票。那種買股票的氣魄、膽識,成了後來我們營業部中談論得最多的精彩話題。比市場價格高好幾個點,一出手就是幾十萬股,橫掃千軍,令旁觀者感覺心驚膽戰。

那天下午,營業部中所有報單小姐都在為我朋友一個人忙碌。3000萬元資金要在一個下午全部變成股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們忙著查詢交易結果,統計成交股數。讓我感到惱火的是,尾市我想賣出10萬股四川長虹,竟然沒有人搭理我,給我報單。

收市以後,營業部的計算機一直在為我的那位朋友打印交割單,一直到晚上十點才結束。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下一步,我的朋友唯一能做的事也就是等待,希望市場快一點漲到1200點,甚至1500點,那就大功告成,皆大歡喜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天開始,市場就急轉直下,我朋友抱著一大堆高價買入的股票,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

大約過了一週時間,我朋友對股市止跌上漲已經完全失去信心。就像當初買入時的情形一樣,他又在幾天之內把3000萬元買入的股票全部拋到市場中。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是,他那股壯士斷臂的瀟灑之氣,依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我知道他賠錢了,但不知道他的損失有多大,因為這屬於朋友的隱私,我也不便問他。一年以後他告訴我,那一波行情中他帶去的1500萬元,因為透支交易,最後虧損超過80%。經此一役,他元氣大傷。一般人也許覺得他已經很難翻身了,然而,因為敏銳地抓住了1996年、1997年新股申購的暴利機會,他東山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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