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駝子王木屯清早起來去拾糞，剛出村口，遠遠地就看見路口老槐樹下有個大紙盒子，以為是別人落下的什麼貴重物品，忙奔了過去。可打開一看，王木屯傻眼了，這哪裡是什麼貴重物品，而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天下竟有如此豬狗不如的父母！這大冷天的，就把孩子這麼扔在路邊？即使不被凍死，也會被野狗咬死的呀！王木屯憤怒了，於是糞也不拾了，抱起孩子跑回家。當時，王木屯已經四十多歲了，孤單一人，人醜家窮，這輩子討老婆肯定是沒指望了。村上好心人就勸王木屯：既然這小女孩和你這麼有緣，乾脆你把她收養下來得了，這樣老了也有所依靠。王木屯一想，也是，於是就給孩子取了個很吉祥的名字：燕子。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為帶大燕子，王木屯又當爹又當媽，吃盡了苦頭。長年累月的勞作，背更加駝了，以至於走路都看不到天。好在燕子乖巧懂事，很小就幫王木屯幹活，每天晚上都堅持給王木屯捶背揉腿，這讓王木屯累死苦死心裡也覺得甜。燕子唸書也很爭氣，家裡獎狀貼滿牆，這次小學升初中考試竟是全鄉總分第一。
燕子考了全鄉第一，王木屯臉上燦爛，心裡卻流血。為了供燕子念小學，王木屯已使出吃奶的力氣了，這馬上要去鄉上念初中，學費更多，花銷更大，他實在是供不了啊。他是想砸鍋賣鐵，問題是他要有“鍋”砸啊！家裡一貧如洗，自己殘疾又掙不了錢，填飽肚子已經不容易了。眼看就要開學，燕子的學費仍沒有著落，王木屯急呀，甚至後悔當初不該收養燕子，讓孩子跟著自己吃苦受罪。燕子見爸爸這些天來吃不好睡不好，頭髮都白了一大片，明白爸爸是在為她唸書的事發愁呢。燕子心疼，就哭著對爸爸說：“爸爸，你別愁壞了身體，你要是倒下了，燕子怎麼活呀。燕子不想念書就是了，燕子就在家幫爸爸幹活。等燕子長大了，就出去打工掙錢，給爸爸買好吃的好喝的，讓你好好的享享福……”王木屯一下子把燕子摟在懷裡，哽咽道：“傻閨女，爸爸沒有用，害苦你了。你別擔心，爸爸會想辦法，開學一定讓你念上書……”
可是，到哪去想辦法呢？王木屯焦碎了心。其實啊燕子沒錢去上學，有一個人比王木屯還焦慮，那就是鄰鄉的齊玉香，燕子的親生母親。十多年前，齊玉香在城裡“一品樓大酒店”打工當服務員，認識了在同在酒店當保安的小夥子魏明。齊玉香喜歡魏明聰明耿直，魏明看中齊玉香善良溫順，於是兩人相愛了，偷吃了禁果，私定了終身。可是，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年紀輕輕的魏明竟然突發腦溢血去世了。齊玉香悲痛欲絕。魏明是個孤兒，齊玉香就是他唯一的親人。更重要的是齊玉香當時已經懷孕了，於是齊玉香作出個大膽的決定，決定回家把魏明的孩子生下來，並把他（她）養大成人。齊玉香這一想法，可把她那老實巴交的父母嚇壞了，女兒未婚先孕，並且還要把孩子生出來，這要是讓村人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作父母的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了。還有，女兒如果多個野孩子，以後怎麼結婚？又怎麼過日子？好在齊玉香家單門獨戶，父母把齊玉香藏在家裡也沒人知道。很快，齊玉香在家裡痛苦地產下一個女嬰。齊玉香的父母一狠心，就把女嬰放在紙盒裡，丟棄在山外路口，如果不死，被好心人收養，就算她命大。然後哄騙齊玉香說生下了個死嬰，把她扔了。當時齊玉香已經恍恍惚惚，大哭一場後只好認命。
後來，齊玉香由父母作主，嫁給了吳老二。這吳老二弟兄多，家裡窮，脾氣還暴，動不動就把齊玉香打得鼻青眼腫。齊玉香回來向父母哭訴，父母也沒辦法，只好陪著她流淚，勸她忍忍，以後生了孩子就好了。齊玉香覺得自己如此生不如死，倒不如追隨魏明而去。齊玉香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為魏明生的孩子沒有死，父母騙了她。一次偶然的機會，齊玉香聽說山外的駝子王木屯收養了一個小女孩，心裡一驚，於是悄悄趕去看看。不看便罷，一看頓時淚如雨下：這不是她的孩子是誰的孩子？瞧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活脫脫的就是一個魏明啊！齊玉香當時真想一下子把孩子摟在懷裡，可是她不能呀！人們怎麼會相信燕子是她的孩子？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能說出來？還有，她若認了這孩子，吳老二還不把她娘倆打死？那孩子不是更慘？齊玉香心如刀絞。好在王木屯雖然窮，可人善良，視孩子如掌上明珠。罷了，不認罷了。齊玉香抹乾眼淚，心想，以後想孩子就偷偷來看看，背地裡暗暗多照顧她，只希望苦命的孩子能平安長大。
因為有了燕子，齊玉香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再大的苦難也挺住了。後來，齊玉香跟吳老二又生了一雙兒女。齊玉香常常偷偷攢點錢給燕子做件花衣，買雙新鞋，為了不引起別人懷疑，總是悄悄送去，甚至連王木屯和燕子都不知道。每當燕子穿著她給做的衣服和買的鞋，像個花蝴蝶跑進跑出，齊玉香心裡就像吃了蜜一樣甜。王木屯知道許多好心人看他可憐，常常接濟他，給他燕子送衣送鞋，他心存感激之情。可是，王木屯根本就想不到，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就是燕子的親生母親--齊玉香！
燕子很爭氣，唸書成績很好，這讓齊玉香特別欣慰。小學升初中考試，燕子竟然是全鄉第一！當齊玉香知道這一消息時，激動得跑到山上無人處，嚎啕大哭：“魏明啊魏明！你聽到了嗎？我們的女兒考了第一，全鄉第一！你在天之靈安息吧……”激動過後，齊玉香又不安了，駝子王木屯太窮了，他肯定無力再供燕子念初中了。燕子成績這麼好，不念書前程不就耽誤了？齊玉香多想拿出一筆錢讓燕子去唸書，可她拿不出來呀，吳老二把她看得特別緊，不經他同意，動家裡一分錢都要挨他一頓打。偷偷攢下的錢畢竟有限，這年把年她才在牆縫裡藏上三十塊錢。不行，得想辦法為燕子湊上兩百塊錢，讓燕子去報名上初中。
這天，齊玉香對吳老二說：“馬上就要開學了，我想把養的幾隻鵝挑到集市上賣了，給孩子們當學費。”吳老二同意了，可吳老二沒想到，老婆賣了鵝，一百多塊錢不小心卻讓扒手扒去了。吳老二氣壞了，當即解下褲帶，把齊玉香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齊玉香疼到心裡去了，但咬著牙沒哭一聲。其實齊玉香賣鵝的錢根本就沒被扒手扒走，而是被她留了下來，準備送給燕子當學費。齊玉香決定這麼做時，就準備好了讓丈夫一頓毒打。晚上，齊玉香乘丈夫喝多了酒醉死過去，忍著傷痛悄悄跑了出來，來到王木屯家，含著淚把用紅紙包著的兩百塊錢從門洞裡塞了進去。
第二天，齊玉香來到村醫丁大腳的診所，想要點藥水塗塗已經發炎的傷口。丁大腳見齊玉香渾身傷痕累累，嘖嘖道：“這吳老二真不是個東西，自己老婆怎麼不曉得愛惜，竟下這麼大的狠手啊！”一番話說得齊玉香眼淚忍不住直往下掉。丁大腳接著說：“不過，你還算走運，要是吳老二知道你賣鵝的錢沒被扒手扒走，而是偷偷送給了山外的王駝子，你不死也要掉層皮！”齊玉香一聽，大驚失色：“你、你丁大腳可別胡扯！我、我什麼時候送錢給、給什麼王駝子？”丁大腳壞壞的一笑，道：“昨天晚上呀。你別不承認。你瞧，這是什麼？”齊玉香抬頭看去，頓時差點暈了過去：丁大腳手裡拿的竟是她昨晚送給燕子的紅紙包！
齊玉香晚上悄悄送到王木屯家門洞裡的錢怎麼落到了丁大腳手中？原來，這村醫丁大腳本就不是個正經胚子，常常利用人家夫妻鬧矛盾，花言巧語送“溫暖”。漂亮溫順的齊玉香嫁給吳老二，在丁大腳眼裡，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狗屎上。更可氣的是狗日的吳老二對這麼個美人兒根本就不曉得疼不曉得愛，動不動還拳打腳踢。丁大腳早就想給齊玉香送“溫暖”了，只是齊玉香就不理他這一套。昨天，吳老二因為齊玉香丟了錢，又在家暴打她，丁大腳賊心不死，想再找機會。晚上，丁大腳突然發現齊玉香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急匆匆往山外走。心想：不好，齊玉香大概想不開，要到水塘自盡去了。於是，丁大腳悄悄跟了上來，這要是來個英雄救美人，不信她齊玉香頑石不化。誰知齊玉香根本就不是跳水塘自盡，而是跑了好遠的山路，來到山外一個茅草棚門前，從門洞裡塞進去一個東西，然後哭哭啼啼又回去了。等齊玉香走後，丁大腳上來，從門洞裡摸出齊玉香剛放進去的紅紙包，打開一看，竟是兩百塊錢！丁大腳私下一打聽，這草棚的主人竟是個五十多歲的駝子，帶著個十多歲女兒。丁大腳這下目瞪口呆了，齊玉香不惜被丈夫吳老二毒打，昧下這兩百塊錢送給這個王駝子，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蹊蹺！不過，丁大腳也不管那麼多，嘿嘿笑開了。現在，他丁大腳手中有了齊玉香這“把柄”，還怕她齊玉香不“就範”？
丁大腳見齊玉香被自己怔住了，心中好不得意。於是說道：“唉，吳老二的確不是個東西，我明白你的苦衷。只是你身邊現在就有個好男人，幹嘛相中山外的一個老駝背？你這不是糟蹋自己嘛。”說著便上來動手動腳。齊玉香見了忙往一邊躲：“丁大腳，你、你別這樣，要不我喊人了……”丁大腳揚揚手中的錢，笑著說：“你喊呀？量你齊玉香也不敢！我要是把這錢交給吳老二，你跑不了，山外的王駝子也跑不了！小乖乖，我想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你依了我，這錢就還你，你和王駝子的事，我保證不跟吳老二說。”齊玉香見躲不了了，便“撲通”一聲跪在了丁大腳的面前……
丁大腳聽了齊玉香的哭訴，感慨道：“敢情你齊玉香是這麼一個有情有意的女人！唉，我在想呀，憑吳老二這個暴烈性子，他要是知道你齊玉香在和他結婚前，就已經是個生過娃的娘們，他還不活吃了你！這事千萬不能讓他吳老二知道。只是、只是我丁大腳冒這麼大風險幫你瞞著，你齊玉香怎麼來報答我呢？”說著丁大腳色迷迷地把臉湊了上來，齊玉香腦袋“嗡”的一聲，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事後，丁大腳信誓旦旦地向淚流滿面的齊玉香保證，明天他就去把齊玉香那錢送還給王駝子，讓燕子報名。丁大腳安慰齊玉香說：“只要你齊玉香和我好，我丁大腳絕對不會讓你齊玉香吃虧。你不是想供燕子讀書嗎？我每個學期給她兩百塊錢是了，省得你在家偷偷摸摸的，弄不好還給吳老二打個半死。”齊玉香哭著問：“丁大腳，你說話可是當真？”丁大腳高興了，於是把胸脯拍得山響：“大丈夫說話當然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第二天，丁大腳果真把齊玉香的錢送回去了。不過，丁大腳可不是晚上悄悄從門洞塞進去，而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把錢交到王木屯手中，說：“燕子這次考了全鄉第一，鄉親們臉上可添了光。聽說王老哥經濟比較困難，這兩百塊錢是我送給燕子當學費的。只要我丁大腳診所還在，只要她燕子能念，我丁大腳願意每學期代燕子交兩百塊錢學費……”丁大腳一番慷慨陳辭，博得鄉親們一陣掌聲。王木屯和燕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流著淚抱住丁大腳的手使勁地搖。很快，丁大腳熱心贊助燕子讀書的消息傳遍了四鄰八村，大家見了丁大腳都豎大姆指，丁大腳可風光了。齊玉香知道了，心中是說不出的酸楚。但轉而一想，只要女兒燕子能繼續讀書，自己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天大的苦難，也能咬牙挺住。
一天，齊玉香看見燕子來到村上，感到驚喜萬分。原來，燕子早上出去割豬草，在一小溝邊捉住了一隻甲魚，燕子非常高興。甲魚很貴，燕子和父親當然捨不得吃，也沒賣，父女倆商量商量，決定把它送給恩人丁大腳吃。齊玉香聽了心裡難受極了，就勸燕子把甲魚拎回去殺了，燉點湯父女倆喝。誰知燕子根本不聽，說丁叔叔供她唸書，人不能忘恩。丁大腳樂得笑呵呵，晚上把甲魚燉了，還喊吳老二去喝酒。齊玉香傷心得整整哭了一夜。
齊玉香含悲忍辱，度日如年。為了燕子，日子難捱也得捱。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也過去了。燕子真爭氣，參加中考，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取重點中學--縣一中。更讓齊玉香感到高興的是，縣裡的一家企業決定每年都向燕子這樣成績優秀的貧困生提供獎學金，直至大學畢業。齊玉香感到壓在自己身心上的沉重“負擔”終於可以卸掉了。誰知丁大腳不但不放過她，而且還得寸進尺，要齊玉香也為他丁大腳生個孩子，像燕子那麼漂亮聰明。齊玉香聽了，氣得渾身發抖：“丁大腳，你不是個人！”丁大腳厚顏無恥：“我怎麼不是個人？你能跟死鬼魏明生孩子，跟傻瓜吳老二生孩子，為什麼就不能跟我丁大腳生孩子？你是不是怕吳老二知道了毒打你？這你就放二十四個心是了。我是個醫生，做掉吳老二不費吹灰之力。你要是捨不得，讓他啞了癱了也成……”齊玉香冷笑道：“丁大腳，從現在開始，我和你一刀兩斷！我不怕你要挾我了。你去跟吳老二說呀，我對不起吳老二，被他打死毫無怨言！不過，依他的脾氣，放不過我，也不會放過你丁大腳！”丁大腳一臉的無賴相：“我才不會去跟吳老二說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以為燕子有了獎學金讀書，你就可以不在乎我了？我是沒本事讓燕子成績好得到獎學金，但是我有本事讓燕子成績差得不到獎學金呀。我馬上寫信讓燕子國慶放假到我這兒來玩，丁叔叔是她恩人，我一說她肯定會來。燕子今年十六了吧？一轉眼就是個大姑娘了。要是過去，嘿嘿……”丁大腳突然收住陰笑，惡狠狠地說，“齊玉香，你是聽我的呢還是不聽我的呢？如果不聽，我會讓你痛不欲生！”
齊玉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為了燕子，只好繼續被丁大腳玩弄在股掌之間。這天，丁大腳交給齊玉香一根注滿藥水的針管，要齊玉香夜裡悄悄注到吳老二體內，要不了兩分鐘，吳老二就會“睡著”永遠醒不來了，別人根本發現不了，都會聽他丁大腳的，認為吳老二是突發心肌梗“走”了。從此以後，他丁大腳跟她齊玉香在一起，那就“名正言順”了。齊玉香不敢拒絕，哆哆嗦嗦接過了針管。夜裡，齊玉香捧著針管怎麼也下不了手。吳老二要是死了，一雙兒女沒了父親，又要和燕子一樣可憐了。吳老二雖然待她齊玉香兇狠，但只要父親在，一雙兒女就有依靠啊！可是如果不聽丁大腳的，這畜生什麼壞事都敢幹出來。齊玉香焦頭爛額。最後，為了燕子，為了這個家，齊玉香決定豁出自己的性命，拚掉丁大腳，讓丁大腳突發心肌梗“走”。於是，齊玉香帶上那注滿藥水的針管，悄悄來敲丁大腳診所的門。丁大腳打開門，急切地問：“吳老二已經‘走’了？”齊玉香不作聲，含淚點了點頭。丁大腳一見，興奮地一下把齊玉香摟在懷裡：“這下好了，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了……”突然，丁大腳覺得屁股一陣劇痛，扭頭一看，齊玉香竟把那這藥水全注到他丁大腳體內了。丁大腳頓時面如土色：“齊玉香，你、你……”
後來，丁大腳像一個布袋樣重重地倒到地上……
殺人償命。警察以故意殺人罪逮捕了齊玉香。人們驚訝極了，想不到膽小怕事的齊玉香竟和村醫丁大腳偷情長達三年！齊玉香之所以謀殺丁大腳，是害怕私情暴露，還是另有企圖，現在已無人知曉。因為丁大腳死了，齊玉香又拒絕開口。但不管齊玉香開口不開口，殺人證據確鑿。臨刑前，獄警問齊玉香還有什麼要求，齊玉香掏出身上僅有的幾塊錢，流著淚懇求獄警幫她買一個小鏡子，一把小梳子，一隻蝴蝶髮卡。她想好好給女兒燕子梳次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東西買來了，女兒燕子卻不在身邊。齊玉香泣不成聲：她知道她現在不可能去打擾寒窗苦讀中的女兒，女兒肯定也不會認她這個殺了“好人”丁叔叔的女人做母親。女兒，我是不配做你的母親，可我對你的愛和天下母親一個樣啊……
走在刑場的路上，齊玉香一路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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