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編者按:2018年9月15—16日,第三屆生命與國學高峰論壇在湖北武漢召開。來自全世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專家學者匯聚一堂,圍繞“傳統文化與軸心時代”的主題,為化解人類各種危機,走出時代困境探尋新出路。本平臺將陸續發佈參會嘉賓的論文,以饗讀者。


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

——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李海峰

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李海峰教授在第三屆生命與國學高峰論壇發表主題演講


作者簡介:李海峰,北京大學哲學博士,師從樓宇烈先生。現任北京師範大學文化創新與傳播研究院副教授,兼任北京市哲學會秘書長。曾受邀在臺灣輔仁大學和香港中文大學等訪學。

摘要:中國文化需要重新建立文化自信,發揮故有的人文精神的同時,展現其超越性的特質。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主要展現在整體都有對於語言的超越追求。儒家思想體現的對於生命個體意識層面的超越性;道家修煉思想側重對於肉體生命的超越性;禪宗思想體現出在世間求解脫的對於紅塵的超越性。中國文化從整體上的超越能夠提升人的生命境界,把個體生命帶入更廣大的宇宙秩序中,找尋到生命的意義。

關鍵詞:中國文化;超越性;人文;生命

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文化不僅是人們應付環境的產物,而且也包含著人們擺脫肉體和自然限制的超越價值。文化將至真、至善、至美作為最高追求。中國文化在秉持人文精神的同時,展現出超越性的力量。

一、中國文化的自信與人文精神

中國文化是世界文明史上唯一延續幾千年而沒有斷絕的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樑,也是每個中國人的根。儒家思想從漢代就一統天下,東漢末年佛教傳入中國,不斷與產生於本土的儒道文化交鋒、融合,適應儒家文化中的注重人文的特性,在本土化過程中演變出八大宗派,使得隋唐佛學成為中國哲學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此,中國傳統思想領域內儒道釋三家在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同時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共同構成了中國文化中以儒家思想為主體,輔之以釋老思想的局面。儒家強調道德修養,側重在公共生活中的政治、生活領域起作用,追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力圖實現立德、立功、立言的現實功業。而道家提倡自然無為,破除功名利祿的束縛,徹底實現天地與個人的同一,大鵬展翅般地實現個人精神自由。在藝術創作方面有很強的創造性和浪漫性,而且注重身體修煉,有導引、坐忘、心齋、內丹等修身養性的具體實踐方法,客觀上有健身延年的效果。佛家作為外來文化,以深奧精微的思辨體系,探討心意識精細層面的轉變,側重分析人的精神心理領域的種種活動。故前哲雲:“以儒治世,以道修身,以佛修心。”

跨入近代以來,面對西方現代化先行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大規模入侵,中國人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展開了艱難的求索。在被動地對西方文化的學習過程中,“首先學習西方現代化中的那些結果性和表面性的東西,然後才一步步向前溯源,逐漸剝離出西方現代化中的那些原因性和根本性的東西。這種時序倒置特點在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歷史上表現為三部曲:學習西方的實用技術以實現器物層面的變革(洋務運動)——學習西方的憲政體制以實現制度層面的變革(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學習西方的科學民主思想以實現精神層面的變革(五四新文化運動)。”在這一系列的變革中,中國自己的傳統文化被認為是落後的根源,被冠之以落後、腐朽的標籤,遭到人們的一致批判,中國文化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當今中國文化發展的關鍵是重新樹立對於中國文化的自信,我們從五四運動開始就對傳統文化進行無情批判,把幾千年來的傳統文化貶得一無是處,卻沒有思考五千年的中華文明歷史進程中,如同接力賽跑一樣,前人都跑得很好,最後一棒失敗了,把原因簡單歸因於文化,這是不公平的。中國歷史上的漢唐盛世、宋代文化都曾經是世界文明的領先水平,不能簡單地將近代中國落後的原因歸於傳統文化,而要從閉關鎖國的政策、文字獄的興起、思想的禁錮等多方面去尋找原因。當今,面對全球化背景下的強勢文化的入侵,中國傳統文化除了對其學習、包容、融合之外,更關鍵的是要堅持民族的自信力和文化本位意識。

中國文化中蘊藏有人類同宇宙和諧共處的獨特智慧,這種獨特性是中國文化獨具的特色和生命力。當今世界的競爭逐步由過去經濟總量、軍事力量、科技創新等硬實力競爭而轉變為由文化號召力、價值觀感染力、道德影響力等所構成的軟實力競爭。因此,每個國家的本位文化建設就關係到國家綜合實力競爭的問題。許多發達國家非常重視文化戰略,不斷向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輸出價值觀,通過推動全球民主化和促進人權來維護和實現其全球戰略利益。而中國是這一輪文化競爭中的受害者,中國的年輕人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學習英語及西方文化,但對於《論語》《道德經》《黃帝內經》等中國本有的文化卻一無所知。這顯示出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文化主體意識的缺失。亨廷頓在《文明的衝突》中預言:“冷戰後的世界,衝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而是文化方面的差異,各文明之間的分界線將成為未來的戰線。”基督教文明和伊斯蘭教文明都是一神教性質,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在未來的文明衝突中確實存在可能不會和平共處的情況。而中國文明是具有多元包容的特性,在歷史上,儒道釋三家和諧共處,從來沒有發生過以宗教為名的戰爭,具有維持世界文明和諧相處的自信與潛能。

中國文化關注於人的完整意義和價值,人與人的關係思考是其關注的重點。中國文化獨具的人文精神極其可貴。中國文化自古以來就是向上反對拜神教,向下反對拜物教。這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中國的創世神話中,人的主體精神都在其中發揮作用。盤古開天的故事中,“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盤古變化成了人世間的萬事萬物。女媧造人的傳說也是同樣的,女媧不斷按照自己的模樣捏造泥人並使其活起來,後來通過甩泥點來造人。可見,在中國祖先的深層意識中,世界和人類的起源都是類似於人的創世神創立的。在中華民族的起源神話中,就是來源於人的轉化與創造。二是中國的神仙傳統中,神仙不是神仙父母生的,而是為民族做出卓越貢獻或有高尚品格的人在後世的祭祀中不斷地變成神。比如,由於后稷對農業的巨大貢獻,後人便尊崇他為農業之神,享受人間的祭祀。《史記·封禪書》載:“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在中國道教系統中,太上老君是根據先秦時代老子的形象演變而成的,老子本是道家學派的創始者,最後被稱為道教的太清道德天尊,道教最高尊神“三清”之一。而民間信仰中的藥神張思邈,文財神范蠡、武財神關羽,也都是由歷史上的真實人物因具有非凡的道德品格而進入神仙譜系的。中國的神仙譜系的完善與發展充分體現了中國人的以人為本的思維角度。三是中國儒家思想自古就提倡能夠超越於物質追求之外的獨立人格。比如孟子講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孔子講的“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等都彰顯了儒家思想中藐視富貴、財富的彰顯挺立的獨立人格。

中國文化中,“人文”是跟“天文”相對,《易·賁卦·彖傳》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指通過對天文的考察,可以看到一年四季的變化;通過人文,就可以教化天下,讓這個社會發生變化。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就是“人文化成”。“文明以止,人文也。”做人一定要懂得“止”,知道止於何處。每個人應該根據自己不同的身份瞭解自己應盡的義務,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規範自己的言行舉止。人文強調以人為本,即強調人的主體性與獨立性。人不能成為神的奴隸、物的奴隸,人要自覺自律,彰顯人本身的道德主體性。

“文化”跟“物化”相對,文化是用文的方式去變化,物化是用物的方式去改變。文明就是相對於野蠻、原始質樸而言,用文來明。人需要堅持人作為主體的精神,不能成為科技與物質的奴隸,反而認識不到自身。人如果聽命於科技,聽命於機器和數據,依靠財富而不是道德品質來評價人,就失去了人文精神。中國文化在處理人和人的關係、人和社會關係、人和宇宙關係中而體現出的以人為本的獨特智慧,對於對治當今金錢至上、人類中心主義、恐怖威脅等都是優秀的文化資源,中國文化基因中蘊藏著的是文化的外交、和平的心態。這樣的價值觀念如果去影響世界,就會促進人類的長遠發展和世界和平,體現出中國作為文化大國的魅力。

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二、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一)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表現在對於語言的超越上

第一,中國文化中對於超越語言侷限性的多次強調。

《道德經》開篇就談到語言與實相間的不統一性。“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以言說出來的道並不是真正的道的本體,因為語言具有侷限性。“老子承認語言是傳達信息的中介,他認為人們可以藉助這個中介去領會哲理,而一旦掌握了哲理,就應該遺忘原來的語言。因為天地之理不可以言而盡之,重要的是掌握實質。這就是中國哲人所說的得魚忘筌、得意忘言、到岸舍筏。”莊子認為“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莊子把“道”看作衍生萬物的精神實體,是天地萬物的本質,超越於具體的萬物之上,是抽象的存在。“道”一旦用語言來表述就會失真。對於體道而言,語言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這是因為語言的運用是個人的行為,表達個人的體驗,而人由於受時空、成心的限制不可能獲得對事物的真知,勢必造成對道的遮蔽。對於達意而言,語言的作用也是極為有限的,莊子認為“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他用“輪扁斫輪”的寓言作了具體論述。《莊子》中多次提到“無言”的理論,啟發人們重視沉默的作用。他認為語言表達主體應在遵循自然之道的前提下言而知足,該虛則虛,該實則實,亦言亦默,道物之極。

第二,中國藝術中對於超越語言的藝術境界的描述。

中國的詩歌、繪畫、園林、書法的藝術境界都講究意境,是不同於單個元素簡單相加表達的綜合的超越感。詩歌、文章等講究言外之意,得意以忘言。繪畫、山水園林、文藝作品等都講究意境,“所謂意境,就是“意”與“境”之接合。“意”是指作者的主觀情思和美學理想,即詩意。“境”是指作者所描繪的客觀景象。詩情畫意的有機統一,完美結合便形成意境。意境是有實境和虛境兩個部分構成,實境即詩歌或者繪畫作品中描繪的那具體的、有限的境,是意境產生的基礎。由實境而引發出來的境界則是虛境,虛境是無限的,充滿想象空間的,讀者可以感受得到,但用語言表達不出的那種境界就是虛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特別強調意境,他區分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兩種,並作了簡略說明。他說:“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有我之境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劉勰認為的“言不盡意”有三方面的內容。其一,對於聖人的思想,聖人之道是“言不盡意”的,“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而下的“器”是容易表達的,甚至可以通過“誇飾”的方法來充分表現其特徵;而作為形而上的“道”,尤其是“神道”是“言不盡意”的。其二,人的思想是十分微妙的,確有許多隻能意會而難以言傳的東西,“言不盡意”正是反映了語言和思想的不等同性。其三,在文學創作中,故意利用語言在思想表達情感方面就呈現出的非同一性,造成“言不盡意”,有含蓄的藝術效果。在藝術中,往往“言不盡言意”比“言盡意”更有藝術魅力。

(二)中國文化中對於生命的超越

第一,儒家思想體現的對於生命個體意識層面的超越性。

儒家思想中被人們廣為傳誦的是張載的橫渠四句,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開顯出儒家在天地之間,胸懷天下的文化擔當。為天地立心:天地本無心,但天地生生不息,生化萬物,即天地的心意。天地人三才中,人對天地生生之德親切理會,天地生化萬物的心顯立了,這種仁愛成為儒家社會倫理建立的根基。為生民立命:儒家聖賢開顯的“安身立命”之道,正是為了生民。這個道“百姓日用而不知”,卻能潛移默化,加上倫常政教的設施,使生民的生活有了依循,而得以護持生命,這就是“為生民立命”了。為往聖繼絕學:儒家聖人之學,自兩漢以下,而魏晉,而南北朝,而隋唐,千百年間,一直未能善續先秦儒家的學脈。唐代儒者感慨“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直到理學家出來,才復活了先秦儒家的形上智慧,使天道性命重新光顯於世。為萬世開太平:儒家思想的情懷不只是當下社會國家的安定與平和,而是要為歷史做出獨到貢獻,以“內聖為本質,外王表功能”開出太平盛世不只是一時,而是為千年萬世開太平。

儒家思想側重於社會中的人倫秩序的安定,其次第主要通過《大學》中的三綱八目的方式。三綱為其核心要義: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明明德是將儒家認為每人都內在具有的光明德行發揮出來,不僅要自己的明德彰顯,修以自利之後要廣泛利他,即推廣到天下民眾都能將自己的光明德行顯發出來,這就是新民,最終要達到止於至善之境地。儒家思想的意識層面不只是思維中的心意識,而是包含著先天本性中的光明德行。《大學》曰“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這種應然的心的狀態是具有超越性的,超越了普通人後天情緒的干擾,忿懥、恐懼、好樂、憂患都是情緒狀態的表現。這四方面都是心在發用,人一旦有這思想中情緒而不能覺察,則慾望與情緒相繼發生,就失掉心本有的中正矣。

《大學》中講“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闢焉,之其所賤惡而闢焉,之其所畏敬而闢焉,之其所哀矜而闢焉,之其所敖惰而闢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這段文字更是顯示了修身中克服偏執情感作用的重要性。因為感情的親密、厭惡、敬畏、憐憫、傲惰而在判斷事物的時候出現偏差,未能按照事實本來的樣子來處理,這五個方面都是人們平常心態自然呈現的。而修身者就要超越常人之情,避免陷於一偏而身不修矣。

《大學》之中提到儒者修身要將先天光明的德性發揚出來,超越常人平常狀態的情緒與雜念紛飛的心靈狀態,能夠擺脫憤怒、恐懼、喜好、憂患等情緒的干擾,也能夠拜託因為親愛、厭惡、敬畏、憐憫、傲慢等導致的偏見,達到真正的清明而靈覺。儒家經典中不僅《大學》有超越性,《中庸》中也有超越意識偏執的許多論述。

《中庸》提倡平常心,“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孔子提倡的修身是在日用平常中起用的,他反對探究奇異、行為怪誕博取名聲的行為,而是堅持“君子依乎中庸,遯(通“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能夠做到不偏、不改變的把握好自身光明的德行,依乎中庸而行事,只有聖人才能做到。這種平常心中見功夫的修持功夫,在儒家思想中是一以貫之的,“子不語怪力亂神”,而是倡導中庸之行。能夠有中庸之道的君子可以超越外在環境對於自己的影響,無論富貴還是貧窮,患難還是漂泊,總是能夠安然自在,從不怨天尤人。《中庸》還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儒家君子的意識的超越性在於不會受情緒干擾,超越一切外在環境的改變,總是能安然樂處。

《中庸》描述了超越心意識的情緒偏執後,達到的最高理想生命境界是“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儒家的君子和聖人是依著天道而行的,誠是天道,而人道就是去契合天道,達到誠的境界,超越自我的偏執與情緒。真正的誠者境界是聖人的境界,不需要努力就自然做成事情,不需要思考而能達到希望的結果。不過人在修煉的過程中必須選擇善,並且能夠堅固的持之以恆地做下去。

當個人超越了主觀的情緒執著與偏見,能夠通透公正,領悟到自己的本性之中具足智慧之後,這就可以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自己能夠見到本性,擺脫情緒的煩惱與各種思想的偏執之後,還要去幫助別人,還要使得萬物都能充分發揮其潛能,這就是《中庸》講的“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這種在佛家裡稱為“自覺覺他”,這還不是圓滿,真正全方位做好以後就是“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這樣的人才是立於天地之間,為天地立心的人,真正實現了天地人三才的奧妙。

儒家的生命境界不是個體的,而是對於社會整體仁愛,具有經世濟民的思想。如同《中庸》所講“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誠者要有仁有智,將性德顯發出來,做到這樣的人,無論是對內修己,還是對外待人接物都可以做到適宜的程度。

《中庸》中對於君子外王的境界也有所描述。“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君子所行之道,要以修正自己的身心為根本和起點。如果自己沒有真正的實行,那就不可能得到民眾真心的認同。《大學》裡講“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通“悌”)”與此是可以相互印證的。“故君子之道,本諸身”一定要在自己的身上有一個體現。“徵諸庶民”指處理好自己與老百姓的關係,只有自己做到了才能影響到其他人;“考諸三王而不繆”考證自己與以前的歷史的關係;“建諸天地而不悖”考證跟天地萬物空間的關係;“質諸鬼神而無疑”解決的是無形與有形的關係,不管存在不存在,也要能處理好。“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君子之道如果真的能夠做好了,在未來是有傳承的意義。關鍵在於自己能夠“因誠儘性,正己化人”,遠方之人能夠聞名慕德,近處之人也能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這是內在的德行修養到達生命圓融的境界,超越了自我的侷限性之後轉化一方的生命狀態。

第二,中國文化中道家修煉思想中對於肉體生命的超越性。

中國道家養生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其核心是中國道家的內丹養生之道;其理論基礎為中國傳統的生命科學理論;其主旨是讓人們的生活方式道法自然,讓生命的律動符合自然的節奏,合道的生活就是合乎規律的生活,進而通曉自然規律達到“樂天知命,掌握人類自身生命密碼,同時掌握宇宙天地人大自然萬物生命變化的規律。”最終讓全人類達到健康長壽、平生事業獲得成功。“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概括了中國道家養生學及其核心。中國道家養生學核心——中國道家內丹養生之道的科學機制為“天人合一”,通過修練中國道家內丹養生之道達到“返樸歸嬰”。這也是《道德經》所崇尚的修養境界是嬰兒狀態,“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嘎,和之至也。”(55章)其二是玄同境界:“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56章)這種“玄同”的境界是消除自我的遮蔽,超越世俗人倫關係的束縛,以開朗、寬豁的態度對待一切的人和事,是與萬物同化、渾然為一是得道之人的境界。

中國道家養生修煉方法修煉生命本源——精、氣、神。確保修學者能常保自身生命本源精氣神圓滿,道家思想認為此三者是人類生命賴以生存的本源,同時是人類健康長壽、開智回春、天人合一的根本保障和法寶。具體來說:一是對於肉體生命的超越。關注生理層面,以人的新陳代謝、自然的延續為思考焦點,這是丹道命功系統的基本內容。丹道的核心就是要解決人類有史以來的一個根本焦點——對死亡的恐懼,對生命無常有限的嘆息。二是對於精神生命的超越。關注生命境界層面,落腳點在人的心靈,注重心靈對生命的體悟和了證,使心靈超越有限性的制約,終止世俗精神生命,粉碎心靈對外境的執持,以達純粹光明之境界。

這種修煉以超越有限個體生命為主旨,在體證天地造化的前提下,對宇宙大化及天地人三才生存系統進行了周密的觀察和思考,將個體生命置於宇宙生命的大化之流中。由其中找到了人類戰勝死亡、邁向永恆之路的根基,這就是開啟了整個宇宙這一大生存系統的始基——真一之炁。它是一切生命的存在之根,是天地人三才生存系統的淵藪。人只要憑藉特殊的修煉程序便可執持己身的先天真之炁,與天地所稟先天之炁相互感應,進而以此先天之炁純化、鍛鍊己身的陰邪之氣,使先天與後天打成一片,最終成就聖胎,返歸於純陽之境。這就是內丹道開拓的邁向真實生命的永恆之道。它以先天元氣為基點,返歸於真實、永恆、光明之母,通過將個體生命融入終極實體之流而得以超越。當然,這樣便也實現人類肉身長生不死的願望。

《道德經》強調“以德養生”以及內在超越的方法。生命的完善是通過內在的方式,通過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的操作技術,涵養元氣,昇華境界。道德是這一切修煉的前提條件,只有良好的道德行為與道德意識才能保證內在超越方法的成功。

“從終極的道體的角度來看,人之生命的意義並不單純侷限於其類的範圍之內,亦即只對人自身呈現意義,同時也是道體顯現其自身實現自我覺醒的一個媒介,因而具有整全的終極意義。道通過人的生存而達到自我醒悟,其外在表現形式便是人的證道、體道行為。對此,原始道家的生道合一思想就是這樣一種有助於人類擺脫其自我中心的侷限,以體證大道為中心,以規範現實生命意義的核心觀念。因而,任何一種現實的生命都是精神與肉體的統一體。人的肉體不僅像傳統哲學認為的那樣是其精神的載體,而且更重要的是人據以生成、發展其精神的基礎,更為重要的是人還以肉身為根基切入其周圍的生活世界,以達致對世界的領悟與認知。由此可見,脫離肉身而單提精神的生命,只能是一種抽象的生命。道家的生道合一思想扣緊肉體與精神統一的主題,其論現實的生命不僅重視其精神層面,而且也貫穿於作為生命的暈圈及視域場景的肉體層次。這實在是一種整全的生命觀。正是在這一方面,道教繼承、發揚原始道家的基本精神,將關注的焦點聚集於肉身,希圖通過對構成肉身生命因素的精、氣之修煉來契證道體。”

(三)中國文化中禪宗思想體現的對紅塵的超越性

佛教自從漢末傳入中國之後,就與儒道相結合走上了佛教中國化的道路。在佛教初傳進入中國的時候,人們是用老莊的詞彙“無”意思去解釋佛教中的空。隨著傳入中國的佛教經典的增多,中國佛教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進入迅猛發展的階段,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中國八大宗派。來自於印度的佛教在中國煥發出生命力,卻在印度逐漸衰敗下來。隨著歷史的前進,許多佛教宗派逐漸在社會中的影響力減弱,而注重現實生活,倡導“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的禪宗思想在中國得到廣泛傳播,在世間求解脫覺悟的生活藝術受到中國人的喜愛。

慧能是整個禪宗史上具有改革創新意義的人物,他的禪學思想,雖說仍不出歷代宗師的“見性成佛”之說,但是無論是在理念和方法上,都有跨越式的提升。第一,在他之前,佛家倡導離世才能修行解脫,而他倡導即世間而解脫,把日常生活作為修行的道場;第二,在他之前,佛家倡導禪坐觀靜、持戒行善等許多規則,而他倡導“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須坐禪?恩則親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內心非賢;日行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第三,的平常日用動靜之中,直入修行獲得般若之法。他的禪法思想主要集中在《六祖壇經》中,並被當作歷代傳承的依據。慧能旗幟鮮明地提倡“頓悟”。在《壇經》中,表現“即得見性,直了成佛”的頓悟思想隨處可見。佛家歷來認為是“因戒生定,因定發慧”,二者存在有因果和時間的差異。慧能認為:“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第一勿迷,言慧定別。定慧不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所謂定慧等而無別,

也就泯滅了二者之間的差異,而與其頓悟的理念協調一致。在《六祖壇經》中,慧能提出了“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的禪學思想,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簡稱《金剛經》)的義理相一致,旨在闡明法無我,破除一切虛妄執著,認識宇宙萬有的實相:“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何名為禪定?”“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不執著於任何的事物或名相,不需要任何的外在繫縛。因此,他對於一切成規,都用自己的眼光和思想,進行審視和評判。弘忍提出修心,神秀提出觀心,而慧能卻認為,心性本淨,“看即是妄”,“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原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心起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卻是妄也。……若修不動者,不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

禪宗四祖道信特別強調坐的意義:“努力勤坐,坐為根本”。坐禪在弘忍時代,可謂發揮到了極致。慧能雖說有時也勸人端坐,但基本立場卻是相反:“一行三昧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是……但行直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住即被縛。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善知識,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淨,不動不起,從此致功。迷人不悟,便執成顛倒。即有數百般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錯”在六祖的眼裡,目的便是一切,而不必拘於任何形式。後來五家七宗接引方式的百花齊放,就與此具同一思想根源。

《壇經》全書的主旨在於般若波羅蜜法。般若波羅蜜就是獲得解脫的佛慧。慧能屢屢讚頌般若,並且還與《金剛經》聯繫起來。《壇經》裡記載慧能答韋使君的一段關於唸佛的問題:“世尊在舍衛國,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只為下根說遠,說近只緣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唸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使君,東方但淨心即無罪。西方心不淨亦有愆,迷人願生東方。兩者所在處,並皆一種心地。但無不淨,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淨之心,唸佛往生難到。”說明般若智慧指引,人無須去追求死後的西方極樂世界,更重要是在當下念念淨心。

文化自信與國學的復興開新——中國文化的超越性特質

三、中國文化超越性價值的當代意義

中國文化提升人的生命境界,把個體生命帶入更廣大的宇宙秩序中。人不止是一種生物性的存在,他還有一種生命意義的追求,一種最終的價值之追求;一種跟宇宙世界接觸的追求。文化的理念或文化的符號系統可以安頓人心,產生生命的意義與精神的秩序。這些都使得人可以在物質生活之外創造廣袤無比的空間。

中國文化可以塑造出的堅毅的人文品格,能夠對治資本的泛濫、信仰的迷失;中國文化的關於自然與人類的整體思維與關聯可以克服人類中心主義,對治當下的環境危機,不當的競爭等問題;中國文化的立足現實品質關注人本身的品格,能夠在世間而超越世間的塵累,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使人不僅在物質文明,而且在精神文明方面得到全面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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