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用旅途寫就的情書

初春的賽哥維亞,傍晚溫度驟然降低,白雪公主的城堡和羅馬人的高架引旅行,水渠都沒有辦法保住薄薄春陽的溫度。主路上所有的餐廳都已經客滿,多數是成群或者成雙的客人,他們愉快地在戶外的餐桌邊喝著酒,聊著天。

這永遠是一個人旅行的最大壞處。街邊的超市裡能看到一些旅行者在購買熟食和飲料,那多半是像我一樣獨自旅行的人。

我折入小巷裡,斜坡的盡頭是個小小的餐廳,餐廳門口有個已經滿頭白髮的侍者,他笑容滿面地把我迎了進去。

餐廳很小,只能坐下6至8個人。我是店裡唯一的外國人。我拿著滿是西班牙語的菜單,不知道如何點菜。

一直站在門外攬客的老頭子進來了,我才看清他的模樣:西裝筆挺,已經開始謝頂的白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有種老派紳士的風度。他遞給我一份英語菜單,溫暖地一笑,對我說:“Hola(西班牙語,你好)。”

“我想坐8點鐘那班75路公車到火車站回馬德里,請問是在這個廣場上坐嗎?”點完了菜,我又向這個面目慈祥的老紳士求助。

我在他面前攤開地圖,在用一點點英語、一點點西班牙語,以及大量肢體語言解釋之後,他給我畫出了車站的位置,然後又著急地用手比畫了半天,我依然不懂。他迅速地跑回櫃檯裡拿了張餐巾紙,用圓珠筆在上面畫了輛小汽車,指指自己,指指我,做了個開車的動作,又指向了門外的遠方——我真不願意自作多情地認為這個陌生的餐廳老闆或老侍者會送我去火車站,但他又是什麼意思呢?我迷糊著點了點頭,只想自己點的菜趕緊上來。

老頭子認真地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指了指表上的時針和分針,指了指我,再做了開車的手勢,又站到門外去了。嗯,他的意思是19:45的時候會來接我。

到19:40了,我張望了一下,門外沒有他的身影,也許是我誤會了,買單走人——還要找路呢,我可不想誤了公車。

遊人稀少的廣場上只有零星的燈光,風從雪山那邊吹過來。8點已過,該來的班車還沒有來。候車亭裡只有我一個人,剛才在戶外吃飯的遊客也散得差不多了。我拉緊衣領,哆嗦著跺腳。

這時,一輛白色的吉普車停在我面前,司機伸長手臂打開靠我這邊的車門,興奮地揮手示意我上車。這個老頭子竟然一路追到了車站。陌生人、黑夜、安全……很多詞語在我腦海中跳躍,然而看著夜色裡白髮底下那張懇切的臉,讓人不忍拒絕。

老頭子快活極了,一邊按著車裡的電臺尋找我可能會喜歡的音樂,一邊觀察我臉上的反應。“迪斯科,年輕人,跳舞?”他終於選了一個最吵鬧的音樂,衝我快樂地扭扭身子。窗外的景色荒涼無比,沒有車,也沒有人。我心裡有點不安,也有點手足無措。

“這不是我來的時候的那條路。”我抗議說。

“是啊,你來的那個是老火車站,你坐了兩個小時才到,不是嗎?有新的火車站,是高速火車,25分鐘就到,你回到家不會那麼累。”

我沒有理他,心裡在想那個關於“新火車站”的說法到底有多大可能——在這樣小的一個城市裡,會有兩個火車站?他拍拍我的胳膊,問:“OK嗎?”我躲閃了一下,心裡想著無數令人不安的可能,臉上卻還是對他笑了笑。

老頭子見我笑,開心得連連拍了好幾下方向盤。他拍拍我的腦袋,急促地跟我說了一大堆夾雜著英語單詞的西班牙語,大意是他認為我是韓國人,而他的初戀女友就是韓國姑娘,他對她念念不忘,以至於——“瞧,起亞車。”他快活地拍拍方向盤上的汽車Logo。窗外還是不像要到火車站的樣子。“我是中國人。”我略帶粗暴地打斷了他的甜蜜回憶。

“東方人,都差不多。韓國,中國。”這聽起來完全像一個傳說中“東方女性愛好者”的那種西方人的論調:“只要遇到那種眼皮上長了蒙古褶的女人,我每5分鐘就要墜入一次愛河。”

或者,我應該找個什麼藉口提前下車,然後打個出租車更安全一點?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汽車往右一拐,一個光亮的大鐘讓我安了心,火車站到了。他開門把我放下,又嘰裡咕嚕說了一堆讓人不明白的話。我把一路飛在車窗外的魂魄收了回來,客氣地謝了他兩句,轉身就跑進了火車站。

果然是個嶄新的火車站,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騙我。火車站很大,我盲目地四處跑動著,找不到售票的窗口。正跑得一頭汗,胳膊又讓人抓住,一回頭,氣喘吁吁的老頭往我手裡塞了一張火車票,然後拉上我就跑。他一路把我拉到檢票口,檢票口已經快要關閉了。他一邊向檢票的工作人員快速地解釋著什麼,一邊把票塞到檢票人的手裡,嘴上不停地用英語說“快、快”。

我踉蹌了幾步,站穩了回頭,看到他在檢票口外遠遠地衝我揮著手,快樂得像完成了任務。他的白頭髮在奔跑中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脖子上的圍巾也散開了。

“錢,給你錢!”我掏出火車票錢跑出去要還給他,他又使勁地把我連人帶錢推進了檢票口,這回他連自己都塞進來了。他回頭跟檢票員急促地解釋了幾句,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晃了幾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緊緊地擁抱了這個善良的老頭子,感受到了他的體溫。

列車開動了,我從車窗裡再看他一眼,看見他笑容燦爛,且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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