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援藏「80後」薛久洲:我在西藏種檸條

文 / 薛久洲

" 決定去西藏的那一刻,我忽然心生一種想法:原來去西藏,不一定就為旅行的情懷。"

榆林援藏“80后”薛久洲:我在西藏种柠条

我叫薛久洲,陝西榆林人,研究生畢業後,我一直在榆林市動物衛生監督所工作,這是中國內地地市一份普通的基層工作。

和其他“80後”一樣,我成長於轉瞬即變的迭替時代,物質和精神遠比父輩更富足、多元,這樣成長和人生之路就有了更多選擇。

我少年時,對西藏的印象總是隨著孔繁森顯現,他總是頭戴藏族氈帽,與藏民在一起;他生於齊魯大地,卻作“千秋鬼雄死不還鄉”,最終倒在高原。

我尤記得他那句,“老是把自己當珍珠,就時常有怕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路。”

我工作後,接觸了不少榆林援藏人的事蹟,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溫江城。

溫江城(現任榆林市清澗縣委書記),2004年起支援西藏阿里,一直到2010年9月。期間,溫江城先後擔任過西藏噶爾縣委常委、副書記直至西藏噶爾縣委書記,他為改善阿里生態環境做出過巨大貢獻。溫江城成功將“紫花苜蓿”引種至平均海拔4500米的阿里,當地藏族同胞稱他“種草書記”。溫江城這批援藏人的了不起與可貴,是常年呆在內地的人,難以切身體會的。

西藏於我的印象一直隨著溫江城和"紫花苜蓿"在高原的影子……

榆林援藏“80后”薛久洲:我在西藏种柠条

時任西藏阿里地區噶爾縣委書記溫江城

2017上半年,一個偶然機會,我得知有機會去西藏阿里支援,幾乎沒和家人商量就報了名。派出單位榆林市畜牧獸醫局也十分重視。公開擇優後,我最終被陝西省委組織部和省人社廳選派至“世界屋脊的屋脊”——西藏阿里。

最近翻出一張我在阿里站的照片:帶著哈達,裹著戶外衝鋒衣,雙手冷得緊握,一張擰巴的臉……這裡不再是內地,不再是黃土高原,這裡是西藏,這裡是阿里。

榆林援藏“80后”薛久洲:我在西藏种柠条

初到阿里的薛久洲

阿里在西藏最西邊,與拉薩直線距離1100千米。阿里是西藏平均海拔最高的區域,人口不足10萬,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區域。當地諺語說:“通往阿里的門徑如此之高,只有最親密的朋友和最深刻的敵人,才會前來探望我們。”

地球風景的極致喜馬拉雅山、岡仁波齊、班公錯、羊湖在這裡;古西藏象雄王國、古格王朝也誕生在這裡;但我來這裡不是旅遊觀光的,是來支援邊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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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地區壯麗的景色

交通便捷讓西藏與中東部地區不再是天塹,但每個進藏的人,都要經受“三關”的考驗。

首先是生理適應關。對常年待在陝北的我來講,高原反應可怖至極:一開始幾乎整夜無法入眠,頭疼欲裂,要麼每晚只能淺睡眠幾小時。加上食慾減退,工作繁忙,我比入藏前減少了5公斤。

但想想自己當初援藏的情懷、志向,就堅決不能屈服。

入藏後,我作息嚴格,工作中把自己當鐵人,業餘時間把自己當病人,儘量不參加工作外的活動,不參加劇烈運動,能多休息就多休息。

還好,阿里地委和行署也十分關心援藏幹部,特意為我們配備了氧氣管等必要設備,慢慢的,我終於生理上適應了西藏!

對於離鄉援藏的人來講,還要適應心理關。

最初到西藏,非常想念家人和內地的朋友。但我想,人要放下架子,謙虛謹慎一點,主動和藏民交朋友,一切就沒有那麼難!碰到值班等額外工作,我主動攬下;西藏人淳樸簡單,熱情好客,下鄉時和藏民一起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吃風乾的生牛肉,瞭解他們迥異於內地的奇妙生活——這是內地人一生難得的際遇。

我懂一點電腦,當地藏民和科技局單位職工家裡電腦壞了,我經常去幫忙修,乃至他們要拿出最好的風乾肉感謝我。每逢節假日,我們就到藏民家包餃子、拉家常,很快就能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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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民日常生活

工作適應也是一個難關。

入藏後我被安排在阿里地區科技局生產力促進中心,但我之前沒有從事過類似工作。而且內地人可能不知道,在工作環境和方式上,西藏和內地有很大差別。這方面我只能加快工作節奏,日夜研讀和學習規劃、方案、政策等資料,最短時間內成為“專家”。

這些只是前期工作,真正的援藏內容遠沒這麼簡單。

阿里自然環境惡劣、災害頻繁,原有自然生態系統脆弱。從拍下的照片可以看出,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自我恢復能力差,一經破壞,很容易循環惡性。而且這幾年,阿里生態環境每況愈下。

我們要做實驗,但一開始,連理想的樹種都沒有!經陝北老鄉介紹,我結識了阿里地區噶爾縣林業局局長韓俊文。韓俊文與溫江城是故交,從事林業10多年,曾成功將陝北毛頭柳移植到阿里,使其成為阿里主要的綠化樹種。

和韓深入交流,我又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這才最終敲定試驗樹種:檸條、梭梭和砂生槐。檸條、梭梭和砂生槐均為多年生小灌木,有較好的防風固沙和保持水土的生態價值,還有實用價值。

於是我主持設計了《阿里地區檸條、砂生槐、梭梭防沙治沙新品種引進栽培試驗示範項目》,即從內地引進適宜阿里氣候條件的灌木檸條、砂生槐、梭梭等新品種,開展人工栽培試驗示範。這個項目2017年6月立項,總投資80萬元。

不過隨即,問題就來了!項目6月底才正式定下來,這對植物生長期較短的阿里來說,已經非常晚了。

“兄弟!季節過了,明年吧!”援友調侃。

但我們都知道,沒有退路了,硬上!我只能拼全力,縮短平整土地、換土、聯繫購買種子環節,從播種到田間管理全程技術指導。項目基地距離噶爾縣城一個多小時車程,路不好,我清楚地記得,每次路過獅泉河達坂身體都會不適。

1個多月後,檸條、梭梭和砂生槐長得鬱鬱蔥蔥了,發芽率更是達到了90%以上,這說明三種灌木基本能適應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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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條幼苗

有的時候,因缺氧頭痛難以入睡,我就想,我們是新時期的援藏人,我們必須要用新的技術和認識來做出更大的努力與成效。所以,我對於這個項目,或者援藏的謀劃,絕不止於此。任何時候都不能鬆懈,我不想粉飾和傳奇化我的援藏經歷,但你在西藏會強烈感覺到,自己很小的努力,對於當地就是一個巨大的改變。

所以8月上旬,我協調下,阿里科技局組織本單位及噶爾縣林業局技術骨幹到榆林市,作農林牧業考察調研交流。他們考察了陝北最優勢的馬鈴薯、小雜糧和優質山地蘋果。

我再次協助下,阿里地區科技局又邀請4名榆林市具有豐富育苗經驗的專業技術幹部到阿里地區開展技術指導。在阿里地區科技局協助下,還舉辦了“檸條、砂生槐和梭梭防沙治沙新品種引進栽培試驗示範項目培訓班”。

互動終於形成了!

這次交流會上,我所在單位的領導也從陝北趕過來參加。期間,阿里地區科技局黨組書記再三表明:“我們希望薛久洲明年繼續過來,一定要過來,繼續支援!”

我的領導同意了,我現場表態:“只要這邊需要,我一定過來。”

轉眼到了2017年10月底,我援藏近尾聲,其他援友的工作都畫上了句號,我還想看看我試驗種植的檸條、梭梭和砂生槐能否能夠順利越冬,但時間到了——真是個令人糾結的問題。

“我想留下來!”我向阿里地區科技局表達了我想法,科技局也特別希望我明年能繼續來援藏,他們特地向阿里地委組織部打了報告,但得到的答覆是:明年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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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播種

這個項目的週期為一年,我還要驗收。同時不得不說:這個貧瘠、荒蕪之地的確有令人神往和眷戀之處。

10月回到陝北後,我只能通過電話、微信遠程指導技術人員,以確保檸條、梭梭和砂生槐能夠安全越冬。氣候原因,阿里一到冬季就沒什麼人了,我想了很多辦法,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終於成功為檸條、梭梭和砂生槐澆上了水。

檸條、梭梭和砂生槐種植項目依然是我最牽掛的,我把它們比作自己的三個“兒子”。確實有點矯情,但是在那般貧瘠的土地上,經過千般艱苦努力,培育出三種植被,叫“兒子”也實為貼切。

春天,春天終於來了!

春天時,我依然只能跨過近4000多公里遠程指導。2018年4月的一天,陝西省關於2018年度短期技術援藏的報名通知來了:我可以去西藏了!

一個月後,我再次踏上去阿里的路,這次的受援單位換成了阿里地區噶爾縣農牧局,同行的還有3名來自榆林市的援友:榆林市畜牧獸醫局白崇生,橫山區畜牧局胡榮升以及靖邊縣農業局劉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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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入藏

這是我第二次進藏,一切駕輕就熟,但高原反應誰也逃不掉——我開始耳鳴了。

起初我也沒太在意,後來待得越久耳鳴越嚴重,直至嚴重影響睡眠。朋友建議:“趕緊去趟地區人民醫院吧。”但西藏的條件不是內地人能料想的,人民醫院缺這種藥,沒有專門的檢查設備,當地醫生只能憑經驗開了營養神經的藥物。

我的耳鳴一直持續至今,每早醒來頭腦發昏,我記得有隊友關心:“你回內地做個細緻的檢查吧。”但我不願意當逃兵。因為這次援藏,擔子比以前更重。

由於條件有限,我同榆林其他援友都住在縣委組織部安排的職工生活區,而上班距住地有近3公里路程——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每天徒步兩個來回,我們不怕辛苦,但每天2個多小時耗在路上,上班時間就少了。直到有一天,單位領導普布頓珠發現後,將自己家的自行車借給了我。

一年下來,檸條、梭梭和砂生槐種植圓滿成功。檸條、砂生槐和梭梭60%成功越冬,檸條成活率更是達80%以上,說明檸條、梭梭和砂生槐均可以在“世界屋脊的屋脊”上成活。

我抽空撰寫了一篇《檸條、梭梭和砂生槐的研究現狀及飼用價值研究進展》科研論文,被《畜牧與飼料科學》收錄。

我記得有一天,我看著出土的幼苗,一種夙願油然而生:將來檸條、梭梭和砂生槐能種滿整個阿里。

那段時間,還有一項重點工作就是調研噶爾縣養殖場和定點屠宰場。

下鄉是家常便飯,內地人可能想不到,西藏鄉鎮往往相隔上百公里,幾十公里見不到一個人。我們每次下鄉前要帶足飲用水和乾糧。一次,為完成對噶爾縣動物衛生監督工作的調研,我們跑遍了噶爾縣的“四鄉一鎮”,足足600多公里,飲食就是自帶的礦泉水、饅頭、泡麵和火腿腸。

隨後我執筆完成了《噶爾縣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噶爾縣動物衛生及植物檢疫監督所)關於動物衛生監督工作調研的報告》。

我記得接下來,我一直在春季動物防疫、發放疫苗、指導免疫接種、抗體檢測工作的諸多工作中間跑。在缺氧的高原,高負荷的工作的確太累了,記得某一個禮拜,我累計指導採樣達1000多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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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藏民在一起

那時候,很多的當地領導重視、褒揚,但是面對愈加繁多的工作,我幾乎無暇顧及撲面而來的鮮花與掌聲。而我的工作也涉及更多領域,比如執法。

2018年9月的一個晚上,我接到電話,日土縣多瑪鄉省際動物防疫監督公路檢查站截獲了一批未附有檢疫合格證明的牛羊肉,讓我協助辦理此案——這家所第一次辦理該類案件,我也是初次接觸。我距日土縣100多公里,而該檢查站離日土縣還有100多公里,在路上搖擺近3個小時後,到了檢查站,取證後,我建議將涉事卡車連夜帶回噶爾縣。到這批肉保存於指定的冷庫後,已經是早上6點。我們終於成功辦理這起涉案金額達20多萬的要案。

阿里地區農牧局認為我技術過硬,極具職業操守,提出讓我培訓當地動物衛生監督工作人員。我說:“我這點皮毛不算什麼,我們單位還有更厲害的人,我請他們過來。”

我多方溝通協調後,終於9月中旬,我從榆林市畜牧局請了4名動物衛生監督綜合業務技術骨幹,在阿里舉辦了為期10天的“阿里地區動物衛生監督綜合業務”交流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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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林業技術人員來阿里技術指導

我的援藏還在繼續。我記得有援友問我會不會再次來西藏,我說:“若有機會還會來,我有一個夢,有一天能看見檸條、梭梭和砂生槐種滿整個阿里……”

從小的體育課上,我就喜歡立定跳遠,訓練時,自己多努力一分,總能比前一次跳得遠一點。

在這片全世界最高、人口最稀少、生存條件嫉妒惡劣的地區,看著西藏蒼灰冷絕的山與地,這片不毛之地上逼仄的土塊、石縫間長出的細苗更顯頑強、彌足珍貴,我們為何不能再努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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