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金刀計(民間故事)

燕國大將軍慕容垂千里投奔秦國,一時間天下震動。身為燕國第一重臣,慕容垂亂世叛國的背後究竟有何玄機?

一、三英對決

公元369年,燕國車騎大將軍、皇叔父吳王慕容垂突然率領子侄輩幾十人千里奔馳,投奔秦國,頓時,天下震動!

當時天下三分,西有氐人苻氏建立的大秦,東有鮮卑人建立的大燕,南方則是漢人司馬氏的晉朝。三國之中,各有一“英”堪稱本國的擎天柱,即秦國的丞相王猛、燕國的慕容垂和晉朝的大司馬桓溫。

作為燕國擎天柱的慕容垂,為何要投奔秦國呢?此事說來話長。燕國皇帝慕容暐年幼,朝中大權落入太后可足渾氏和皇族長老慕容評手中,慕容垂雖貴為皇叔,且戰功顯赫,卻遭到了他們的嫉妒和排斥,只擔任有名無實的車騎將軍。桓溫看準了這一點,起兵北伐燕國,一路勢如破竹,連敗燕國名將,兵鋒直指離燕國都城鄴城不足百里的枋頭。眼看兵臨城下,可足渾氏和慕容評驚慌失措,一面向另一個敵手秦國求援,一面準備放棄鄴城北撤。危難關頭,慕容垂站了出來:“讓我試試,如果打不過桓溫,再走也不晚。”可足渾氏無奈,只好派他到枋頭接替敗軍之將慕容臧。

慕容垂走馬上任,指揮燕國主力軍與桓溫對峙的同時,積極組織各地的殘敗之軍開始反擊、牽制晉軍,並抓住晉軍孤軍作戰的弱點,分兵奇襲,阻斷了晉軍的糧草供應,迫使桓溫不得不率部南撤。更出人意料的是,慕容垂和能征善戰的長子慕容令親率八千精騎,一路跟蹤桓溫,乘晉軍兵困馬乏之機,在襄邑突然發動攻擊,一舉斬首三萬,使桓溫精銳盡失。當世兩大英傑的強強對話以慕容垂全勝而告終!

然而,凱旋的慕容垂遭到了可足渾氏和慕容評的更大猜忌和陷害,他們密謀調動羽林軍,要在祭告祖廟時將慕容垂家族全部誅殺!有人將這一陰謀透露給了慕容垂,慕容垂家族頓時沸騰起來,子侄們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要與朝廷決一死戰。群情鼎沸之下,慕容垂注意到只有慕容令默然不語,不由心中一動,發問道:“令兒,你看今日之事當如何處置?”慕容令滿臉憂色地道:“外有兩大強敵,內部卻骨肉相殘,無論哪一方輸贏都必將導致國破家亡,燕國將永無出頭之日!當今之計,不如回千里外的東北舊都龍城以避患,也許這樣能給國家留下一線生機。”慕容垂點點頭:“為國家計,委曲求全,理應如此!”於是,慕容垂率領子侄家人和一些心腹出走鄴城,準備前往龍城。不料消息走露,朝廷急忙調兵,前後圍堵。一時間,慕容垂一行陷入絕境,又是慕容令提出建議——投奔秦國!

“為何要投奔秦國呢?”慕容垂問道。

“當今天下,晉朝剛剛被我們打敗,正對我們父子恨之入骨,若是投奔晉朝無異於自投羅網。而秦國大王苻堅好大喜功,有一統天下之心,以延攬英才為號召,父王英名著天下,他必不會自食其言;再者,從苻堅為君之道來看,這十年來將國政全託付給布衣出身的漢人王猛,信之不疑,由此可以看出苻堅心胸開闊、待人寬仁,必能優待我們。”慕容令條分縷析道。

“知我者,令兒也。為父也是這麼想的!”慕容垂頗感欣慰。當下慕容垂一行調轉馬頭,衝出朝廷大軍的包圍縫隙,疾行月餘,終於到達秦國國都長安。

果然,苻堅一聽說慕容垂到來,大喜過望,當即下旨命除丞相王猛之外的文武百官全到長安郊外迎接慕容垂一行。隆重的迎接禮儀之後,慕容垂在王猛的引領下入宮拜見苻堅。拜見禮畢,苻堅問王猛:“丞相,你看當封慕容愛卿何等官職和爵位?”王猛朗聲道:“當封冠軍將軍、賓徒侯!”此語一出,群臣皆驚:這一官職和爵位,絲毫不比慕容垂在燕國的地位低!慕容垂更是惶恐不安,滿頭大汗地連連推辭。

苻堅開懷大笑,拉著兩人的手道:“丞相真乃英雄惜英雄,慕容愛卿就不要謙虛了!天下三英,朕有其二,何愁天下不能平定!”王猛和慕容垂雖然握手言歡,但都心照不宣:兩人之間的對決開始了!

是夜,苻堅在宮中大擺宴席,君臣同歡。

二、不眠之夜

宮宴結束,群臣離去,只有苻堅的弟弟、平陽公苻融磨蹭到最後,屏退宮人,悄聲對皇兄道:“臣弟今日看那慕容垂龍行虎步,其志不小,而他的子侄輩如慕容令、慕容農、慕容楷、慕容寶等,個個英武非凡,堪稱人中龍鳳。如果藉以風雲,他們必將橫行天下。不如趁早剪除!”

苻堅哈哈大笑:“泰山不辭壤石、江海不拒細流,欲一統天下,必有羅致四海英傑為我所用的心胸方可!如今慕容垂父子急急如漏網之魚、惶惶如喪家之犬,有難來投,朕若不納,豈不貽笑天下人?只要朕對他們示之以誠、待之以禮,人非草木,他們豈不對朕感恩戴德、竭誠效忠?”

苻融勸不轉皇兄,黯然出了皇宮,不顧更深路黑,又徑去丞相府夜訪王猛。王猛仍未就寢,正在書房裡秉燭疾書。見此情景,苻融心中湧起一陣暖流:自從被皇兄破格任命為丞相以來,王丞相為國事日夜操勞,勵精圖治,征戰四方,只十來年的工夫便使秦國從關中一隅崛起為橫跨四州、鼎足而立的強國,堪比諸葛亮的關中良相!

見苻融深夜來訪,王猛並不驚奇,毛筆往筆架上一插,招呼苻融坐下後道:“平陽公官服未除,想來是剛剛在宮中與皇上長談過吧?”苻融不覺一怔,點了點頭。王猛又道:“平陽公面有憂色,想必是勸諫皇上卻不被皇上採納,不知是否?”

“不錯,正是這樣!”苻融歎服不已,“實不相瞞,我勸皇上藉機剪除慕容垂父子,以免養虎為患,可惜皇上不悟。只不知王丞相明敏如此,為何今日也附和皇上接納慕容垂、且建言封他們高官厚爵呢?”王猛笑了笑,答非所問地道:“我正在寫一道奏摺——向皇上建議東伐燕國的奏摺,不知平陽公是否有興趣看一看?”

東伐燕國?苻融心頭一震。“去年桓溫北伐,燕國危急之時向我大秦借兵求援,許以割讓虎牢關以西的土地。但如今他們自食其言,這是我們多好的出兵理由啊!”王猛道。

苻融搖搖頭:“王丞相,當今三國之中,燕國兵力最強,操弓挾矢之士五十萬,而我們秦國軍士只有十萬……”

王猛手一揮,成竹在胸地道:“燕國雖靠慕容垂父子之力僥倖擊敗桓溫,但已是元氣大傷,況且主弱臣強,奸佞當道,忠直之士如慕容垂等盡皆驅逐,看似強大,實則早已分崩離析、一盤散沙而已!而我國上下同心,且去年援燕之時已探明瞭燕國的山川地形,可謂熟門熟路,定可一鼓作氣、直搗燕都鄴城!這是多好的出兵時機啊!”

“言之有理!”苻融茅塞頓開,隨又質問,“既然如此,丞相又何必推崇慕容垂父子呢?”王猛又是一笑:“平陽公熟讀兵法,豈不聞孫子云‘上兵伐謀,攻心為上’這句話嗎?我們伐燕在即,慕容垂恰巧舉族來投,我們高封其官位,正可借其在燕國的威名、瓦解燕國君臣抵抗之心。可以說慕容垂一人可抵十萬雄兵!其實,慕容垂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當我建議皇上封他為賓徒侯時,他臉上驚惶不已——分明是猜透了我的用意。由此也可見慕容垂仍心懷故國,投奔我國實乃迫不得已!”

苻融放心了:原來王丞相心中自有定數!便試探道:“王丞相,慕容垂父子目前對我秦國尚有用處,只怕將來他們……”

王猛面色嚴肅起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已思得一計,既可保全皇上納賢愛才之名,又可為國剪除他日之患。只是要平陽公敲個邊鼓。”

這一夜,王猛書房裡的燈燭亮了個通宵達旦……

這一年秋高馬肥的十月,苻堅在朝堂上宣佈由王猛親自掛帥,出兵十萬,不日東伐燕國!

當天的夜晚,苻堅和苻融輕車簡從突然來到賓徒侯府中,直奔慕容垂的書房。書房裡燈燭高燃,慕容垂對皇帝行罷跪拜大禮後,從容道:“老臣早已等待皇上和平陽公光臨了!”苻堅頗感意外。慕容垂朗聲道:“今日散朝,皇上特意回頭望了望老臣,老臣便明白了——進山問樵,入水問漁,老臣本是燕國人,如今伐燕,皇上必然要向老臣詢問燕國內情。”苻堅不覺慨嘆:“見微知著,慕容愛卿果不愧英傑!既如此,你看此次兵伐燕國,燕國當如何應對?”

慕容垂以鄙夷不屑的語氣道:“慕容暐和可足渾氏孤兒寡母,何足道哉!慕容評乃一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貪鄙老夫,何足懼哉?只有慕容臧領兵打仗還有兩下子,但慕容臧有勇無謀,只知死守要地,遠不是王丞相的對手。老臣以為此次王丞相出兵伐燕,燕國必……必亡矣!”

苻堅點點頭,又問道:“慕容愛卿,你看王丞相此次伐燕,當如何進兵?”

慕容垂撥亮燈燭,將一掛卷軸展開道:“老臣已將燕國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繪製成圖輿,以獻皇上!”苻堅不覺連連頷首,而燈影下的苻融卻注意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之色從慕容垂臉上倏忽而過。慕容垂深吸一口氣,指點著圖輿道:“為王丞相計,當率大軍突破虎牢關,佔領洛陽和滎陽兩大戰略要地,然後略略停頓,從壺關、上黨出潞川,便可取鄴都了!”

苻融眉頭一皺,挑刺道:“兵貴神速,佔領洛陽和滎陽後,我大軍為何要停頓呢?是不是要給敵軍留個喘息之機?”

慕容垂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佔領洛陽和滎陽後,我大軍已對燕國形成泰山壓頂之勢,此時略略停頓,可使恐慌的殘餘之敵為考慮後路爭相投誠;不然,絕望之敵困獸猶鬥,必使我大軍遭受重大傷亡。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矣!”

苻堅忍不住擊節讚歎:“愛卿此言,與丞相不謀而合,真乃英雄所見略同!朕想任命你為副帥,輔佐丞相共建大功,如何?”

慕容垂卻又是一跪:“請皇上原諒,老臣恕難從命……”苻堅不覺臉色一變,苻融急不可待地按劍大叫:“你抗命不從,該當何罪?”

慕容垂痛苦地搖搖頭:“不是老臣抗命,實乃老臣六十有餘,一身刀箭之傷,天氣轉寒便疼痛難忍,舉步維艱!”說著,不顧個人尊嚴,扒開衣服,露出傷痕累累的脊背。苻堅心軟了,急忙將慕容垂扶起:“既然如此,從你的子侄輩中挑選一人,充任軍中參議,以作嚮導,明天卯時就去丞相府報到,如何?”慕容垂一番沉吟,點頭道:“就讓老臣的長子慕容令去王丞相帳前替老臣效力吧。”

三、玉佩金刀

待苻堅和苻融離開賓徒侯府,已是東方發白。慕容垂的子侄們全從帷幕後走了出來。

“叔父,你不該向苻堅獻圖,更不該為他們指明攻伐燕國的路徑!畢竟燕國是……是我們的父母之邦!”慕容隆痛心疾首地首先開言。慕容垂一聲長嘆:“其實,他們上次出兵援燕時,已摸清了燕國的地形,而以王猛之智,早定下了伐燕的最佳路線和策略,我只不過是說出了他們想聽到的話而已!秦國大軍悉數出徵,國內空虛,必擔心我等作亂,如果認定我們有異心,必誅殺我等!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慕容農猶有不解地道:“父王,你讓他們攻佔洛陽和滎陽之後略略停頓,到底又是何計?”

慕容垂注視著東方噴薄欲出的朝陽,好一會兒才仰天自語似的道:“讓戰敗了的燕國將士選擇投降,總比全讓人家趕盡殺絕的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許有朝一日,老天眷顧,這些降兵就是我們大燕復國的種子!”

慕容垂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子侄們道:“我們來秦國有一段日子了,你們說,誰最可能置我們於死地?”

“當然是平陽公苻融了,他平時在秦王面前一再陷害我們,今天又差點兒要對您拔劍!”子侄們幾乎異口同聲地道,只有慕容令冷笑搖頭。

“令兒,你說呢?”慕容垂問道。

“丞相王猛!”慕容令一字一頓地回答。

“不可能!秦王以下對我們禮數最周全的莫過於王丞相了,他首先建言對父王封官加爵,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宴請父王,就是見了我們這些小輩也以禮相待,他怎麼可能加害我們呢?”慕容垂最小的兒子慕容寶叫道。

慕容令又是一聲冷笑:“大奸似忠,大詐似善!”

慕容垂點點頭:“令兒說得不錯!這些天王猛越是對我示好,我越是心驚肉跳!令兒,你們兄弟之中數你最為冷靜穩重,所以為父才叫你隨王猛軍中效力。你可要時刻警惕王猛,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啊!”隨又語重心長地叮囑慕容令道:“卯時就要到了,你快去丞相府點名報到去吧。一入軍帳,大軍戒嚴之下,你我音訊兩斷,凡事只有你一個人拿主意了,你要慎之又慎。記住,為父只希望你平安歸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慕容令點了點頭,深情地望著滿頭白髮的父親和眼中充滿關切的兄弟們,毅然揮淚轉身……

慕容令走後沒大會兒,小廝金熙來報,說王丞相派人來請賓徒侯去長安最大的皇家酒樓白鶴橋酒樓赴宴。這金熙和另一個叫銀安的小廝都是自幼跟隨慕容垂長大的,最得慕容垂歡心,因此慕容垂此番投秦也沒忘記帶上他倆。

“鴻門宴!”子侄們全警覺起來,紛紛表示要前往保駕。慕容垂擺擺手:“王猛要害我,絕非此時!只金熙一人隨我去,足矣!”

然而當慕容令拼死殺出重圍,奔至石門慕容臧的大營時,慕容臧驚駭莫名,怒目大叫:“好個叛國賊,竟敢單人獨騎闖我大營!”喝令侍衛縛虎一般將他五花大綁。

“難道我父王不曾派一個叫銀安的小廝來見你?”慕容令高喊。“什麼銀安小廝?天下誰不知道你父親向秦王獻滅燕大計、而你甘當王猛的馬前卒?如今你又想使詐窺探我大營虛實!”

慕容令急急辯白:“若是你沒見到銀安,剛才為何派兵攻打北邙山?慕容臧,國難當頭,你要相信我……”

慕容臧更是惱火:“住口!我守石門還怕守不住呢,豈有分身之術攻打北邙山?剛才北邙山傳來喊殺聲,我派探子一打探,居然是王猛的部下互相攻打,可又不是真殺實戰,看似激烈放的卻都是空箭,不知王猛耍什麼花招。”

慕容令蒙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上當了,上了王猛的當了!”隨又痛苦地頓足捶胸:“父王危矣,父王危矣!”

五、死中求生

“賓徒侯的長子陣前叛逃!”這一消息插了翅膀似的在長安城大街小巷滿天飛。當賓徒侯府中的僕役們將這一消息帶回府中時,慕容垂的子侄們聞知,並不怎麼心慌:怎麼可能,向來穩重如泰山的大哥決不會如此犯傻,定是京師無賴造謠而已!這幾日正為小廝金熙突然失蹤而納悶的慕容垂卻如遇雷擊,渾身發抖,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幸虧被一旁的銀安一把扶住。子侄們全圍攏過來,實在不明白老爺子為何如此惶恐失態。

“你們不懂,你們不懂的!”癱坐在胡床上的慕容垂老淚縱橫,“國家征伐、京師戒嚴關頭,胡亂造謠是就地斬首之罪,何人敢大膽造此謠言?令兒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子侄們方才感到了恐懼!

慕容垂面如死灰,囈語似的喃喃道:“我不知道令兒為何要出逃,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中了王猛的圈套!令兒出逃,我等必受誅連,由大內侍衛逮捕交付京都留守平陽公審訊,平陽公惟王猛馬首是瞻,大刑之下,我等非死即傷,終不免定個族誅的內外通敵之罪!王猛此計何其毒也,何其毒也!”

子侄們惶急之下,七嘴八舌道:“把咱們的家丁組織起來,操傢伙守住府邸拼個魚死網破!”“不然殺出一條血路,逃出長安,能逃出一個是一個!”“對啊,快操傢伙!”眾人就要各尋刀劍。

“都給我站住!”慕容垂猛捶胡床,一聲大喝,“拼和逃,都掙脫不了王猛早已佈下的天羅地網!其實,令兒出逃的消息定是王猛派人故意傳出並擴散的,目的就要逼迫我等自亂陣腳,不是拼便是逃,從而真正坐實我等的內外通敵之罪,不由皇上不相信!試想,令兒出逃這一極機密的消息尚未傳到九闕皇宮,何以閭里百姓盡皆知曉?”

眾人恍然大悟,但又茫然不知所措:如此說來,難道只有死路一條?

“決不能坐以待斃!”慕容垂突然躍下胡床,“是要逃,但只有我一個人逃!聽著,你們誰也不許摸刀劍,一如平常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呆在府中澆花,唸書,釣魚,陪妻小。老天保佑,也許只有這樣能逃出生天!”說完,慕容垂解下華麗的外衣,摘除侯爵冠冕,只著一身內衣,疾步來到馬棚裡,從中牽出一匹羸弱瘦馬,連馬鞍也不備便跨了上去,順便又蹬脫一隻靴子。銀安殷勤地為主人遞上最喜用的七寶馬鞭子,卻被慕容垂扔在地上,喝叱他換一根燒火棍來!

“賓徒侯突然逃出長安!”當這一消息被大內侍衛報告給苻堅時,剛剛看到前線王猛密報的苻堅驚怒不已:朕待慕容父子何其厚,不料他們全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當即命大內侍衛兵分兩路,一路火速追擒慕容垂,另一路徑去賓徒侯府,捉拿眾慕容,由朕親審!

很快地,眾慕容全被五花大綁地帶到了皇宮午門外的五鳳樓前,但當大內侍衛彙報捉拿眾慕容的情形後,苻堅不由面露驚訝,怒氣大減。不一時,慕容垂也連人帶馬被帶到了五鳳樓前——大內侍衛騎馬出長安只追了十幾裡便追上了他!

出現在苻堅眼中的慕容垂活脫脫是一個狼狽不堪的“老匹夫”:蒼顏白髮、飾戴不整、內衣凌亂,光著一隻腳,手中倒提著一根打馬的燒火棍,渾身瑟縮,同身後的光背瘦馬一起嘶喘不已。眼望著端坐樓上的皇帝,慕容垂緩緩跪倒在地。

見此情形,苻堅明白了:對前線慕容令的叛逃,慕容垂毫不知情,乍聞之下,本能的恐懼使他倉皇單騎出逃!同時,一股深深的悲憫也在苻堅心中湧起:當年叱吒風雲的老英雄竟落到了如此境地!

苻堅不顧帝王之尊步下了五鳳樓,下令為眾慕容鬆綁,又親自將慕容垂扶起,動情地道:“愛卿請起!愛卿之子故國難忘,前線擅自出走,與愛卿何干?愛卿何必如此?”

慕容垂頓時淚水簌簌而下,至於是因為感動還是慶幸得生,他自己也說不清……

來年春,王猛大軍如期滅燕而歸。當苻堅親率朝臣來到長安郊外灞橋迎接王猛時,王猛看到苻堅身後的慕容垂,面色不由一陣慌亂和尷尬,至於是遺憾還是慚愧,他自己也說不清……

六、千古憾事

由於操勞過度,心力交瘁之下,滅燕一年之後,王猛一病不起。臨去世前,王猛為苻堅遺下三策,一是休養生息,二是不可伐晉。至於第三策,王猛說若是皇上能切實遵守上兩策,則第三策他“不必言”、也“不忍言”!消息傳到朝堂,群臣悲慟之餘,對王丞相的第三策猜測不已,只有慕容垂一言不發……

然而,苻堅並沒有遵守王猛的遺策,十年後即傾全國之力大舉伐晉,連一向閉門閒居的慕容垂也被委以重任,掌兵三萬進攻淮南。慕容垂知道:復國的機會來了!

誓師之日,兵出長安,十里長街的百姓盡皆圍觀。高騎戰馬、前呼後擁的慕容垂忽然從人群中看到了失蹤多年的金熙!而站在金熙身旁的是一個懷抱幼兒的婦人,那婦人身姿面容好熟,似乎在哪裡見過!慕容垂腦海裡電光石火般一閃:哦,對了,她是當年在白鶴橋酒樓王猛酒宴上那個領舞的舞女,原來金熙私逃是為了她!而金熙發現慕容垂注目自己,滿面驚恐,大張著空空的嘴巴,比比劃劃扯著妻子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了。啊,金熙竟然成了沒有舌頭的啞巴,慕容垂不由想起了自己家族中“絕信使”,心中疑雲重重:金熙曾為誰傳過絕信呢?

苻堅此次伐晉,結果被王猛不幸言中,淝水之戰,秦軍大敗潰散,苻融戰死,隨之大秦帝國叛亂四起,分崩離析,連苻堅最後也被叛將逼迫自盡於新平佛寺中!

慕容垂和他的子侄們則如龍歸大海、虎入深山,起兵潼關後,當年原燕國的降兵應者雲集,隨之他們四處略地,各展其才,所向無敵。不幾年慕容垂便恢復了舊燕故土,重新打出了大燕的國號,自立為帝,史稱“後燕”。

然而,在慕容垂東征西討之際,背後的拓跋部落在其首領拓跋珪的帶領下悄然崛起,立國號為“大魏”,與大燕分庭抗禮,不斷南下,屢屢打敗慕容垂的子侄們。年已七十的慕容垂只得拖著老病之身,親自出戰,平城一戰大敗魏軍,拓跋珪遠遁沙漠。

戰勝後的慕容垂卻繞道去了龍城,在那裡,埋葬著他的愛子慕容令——自投羅網的慕容令先是被慕容暐流放到龍城,後又被賜死,成了荒墳一冢、塞外孤魂!

當侍臣重新殮葬慕容令時,赫然發現遺骨旁有一把鋥亮如新的燕環金刀!

手捧自己當年的金刀,慕容垂淚如泉湧,《隴西流水歌》和《企喻歌》的曲調又縈繞在他耳旁,當年白鶴橋酒樓上的一個個鮮活場景在他眼前浮現:持酒相勸的王猛、暗送秋波的舞女、神魂顛倒的金熙、互贈玉佩金刀以及音訊兩斷的令兒……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肝腸寸斷的慕容垂忍不住大放悲聲,眾將怎麼勸也勸止不住!

“你們不懂的,不懂的!”慕容垂痛憾難遏,“拓跋珪用兵詭詐,定會捲土重來。在我們大燕國,除朕以外,只有一個人能戰勝他,就是令兒!若令兒在,吾復何憂,吾復何憂?王猛的金刀計,不僅毀了令兒,而且毀了我們大燕的未來!”眾子侄無不慚愧萬分地低下了頭……

帶著無盡的遺憾,一代英傑慕容垂不久病故。幾年後,拓跋珪的北魏軍隊再次南下,失去了慕容垂的燕軍屢戰屢敗,終至滅亡。北魏統一了北方,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後人讀史至此,無不掩卷長嘆:當年若是慕容令在世,只怕千年以下的歷史軌跡將是另一番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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