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尋大佛頭

假期裡最後一天,我有最後的一次攀登,一個人。

佛慧山,海拔460米,又叫大佛頭,因山上有巨幅石刻佛像而名,建於宋朝。

我就是為尋找宋朝而去。

坐在金光閃閃的如來佛像前,我為自己之前牽強附會的想象所困惑。20年前就知道它,卻一直沒有機緣去。不可能的事情總在生活中出現。就像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本該想見,卻一直不識。而另一些,本該陌生,卻途中相遇。

對於一個喜歡遠足的人來說,在一個城市裡,這麼遲到的拜謁總是有些自我詫異。

而我並不欣喜。

我一直很主觀地以為,如此大名鼎鼎的去處,應該更恢弘更巨大一些。無數次經過,遠遠看到佛慧山東北正對著的那座山上,頂部露出的大片土白色山體,應該是大佛頭的所在。我想象中的它,應該以山體為底座,石頭是露天的,形象是模糊的,非人工的,或者是半人工的,而且,佛頭應當是巨大的。具體有多麼巨大,卻沒有仔細想過。

而現在,它僅僅是一尊佛像。然而,它建於我喜歡的宋朝。

我就這樣心情複雜地坐在黃昏降臨的大佛頭前。從石欄向遠處望去,整個落日後的城市籠罩在昏昏沉沉的霧靄中,旅遊路汽車移動的影子清晰可見,車輪摩擦地面和空氣的聲音隆隆傳來,像是飛機掠過發出的聲音。

宋朝的佛人,向著遠處,向著深處,向著寂靜處走去,身影隱沒在山林中。他們不會想到,千年之後,這樣的去處,仍然會充滿市井的喧囂。

兩個小時的時間內,我是經過兩次攀登才得以抵達那裡的。

經過那個叫做自留地的餐館,接著是石頭砌成的不平整的山道,到山跟前,撿了一條看上去陡峭一些的臺階向上。幽靜無人,左右不遠處都能聽見說話的聲音,那是另外一條山道。

也不是第一次來,上次是去年,只到了開元寺。開元寺建於唐朝開元年間,本來在濟南城裡,宋朝還予以重修。到了明朝,城內開元寺為官府所佔,於是,它遷建於佛慧山中。後來,開元寺毀於大火,從遺蹟現存的模樣,還能感受到那次大火的氣勢。

上次來時,記憶最深的是路兩邊的構樹,還摘了幾顆紅絨絨的果子吃。而這次,看到的則是處處皆有的野菊花。佛山賞菊曾是濟南八景,那時候的菊花應該比現在還多,也許成堆成片吧。

山道越來越陡,看樣子,這些地方來過的人不多,有些地方的路完全由柏樹的樹根組成。還有大大小小的石頭塊兒,散佈在草間和腐殖層中,石頭上水流侵蝕的痕跡很是明顯。很想撿幾塊回去,還是放棄了。腐殖層有好幾寸厚,主要有柏樹的葉片組成,呈鐵鏽色。有的石頭輕輕一碰,就滾到下面的草叢。

看樣子,山上是多水的。爬的那條越來越窄的小道,在雨季應是洩水的水道。

黃荊已經初露衰敗的先兆,葉子顏色變深,葉片邊緣開始捲曲,籽粒結在斜向的枝條上,稻粒般大小,深紫色。

再往上走,就要手腳並用,不時還有半人多高的大石頭擋住去路,得拽著小樹樹幹或連翹伸出的枝條,才能爬到上一級臺階。道路也開始變得愈加隱蔽,隱現於各種雜樹的枝條或者野草間。天漸漸暗了,本以為到了高處,自己走的路能和有臺階的山道會合,沒想直到最後,一道山壁擋在面前。從高度上判斷,應該已經臨近主峰,但左右卻都無路可走。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大體是指下山沒有臺階的情況。今天,我的遭遇就是如此。因為擔心天黑,心裡就多少有些慌張,下山的時候更加狼狽,何況早已累得滿頭大汗。兩邊的人聲也漸漸弱了,先前還聽到人們在互相喊山。這時候,即使偶爾聽見人聲,也是稀稀落落,而且像是在逐漸遠去。

終於下到有橫向的小路處,才稍稍穩住了情緒。尋路走去,沒幾步就見到了臺階,這時候已經是5點半了。瞬間猶豫之後,決定沿臺階向上。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來了,得看看大佛頭到底是什麼樣子。如果事先知道那只是一個和別處並無兩樣的金光閃閃的塑像,也許那會兒我就直接下山去了,那樣我還能仍然保留那存在了許多年的想象。

據打理佛像兼賣礦泉水、香火的人講,佛像上的金光是2000年才鍍上的。

我坐在那裡,看到又上來一個人,氣喘吁吁,向我詢問山頂的情況。他和我一樣,在這個城市居住了許多年,也是第一次上到大佛頭。

遠遠近近的景色,我們不知道哪裡該早去,哪些可以保留著,也不知道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一定能去,又有哪些地方會讓我們喜出望外,哪些會讓我們略有失望。旅行就像人生,有時要刻意為之,有時則要隨緣隨機。

而那機緣,則完全在別人的掌握之中。

等我下到山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從旅遊路回頭看,半個月亮正升到佛慧山的山頂。

(林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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