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玖:山神爺殿

初玖:山神爺殿

不管啥季節,太陽在筆架山一露頭,第一束光端端地照到山神爺殿門上。

山神爺殿背後是金家灣,一灣的洋槐樹,一到四五月間洋槐樹開花整個山一片白;前頭是打麥場,整齊地堆著十幾家的麥草垛子,到了收割時節,各家自覺地劃分一片地,用來晾曬麥子,金燦燦地鋪了一場;左右兩邊就是金家灣的村民住宅,先些年可能是爺爺的爺爺都是住窯洞的,後面開始有土木結構的房子,窯洞被擱置在一邊,因常年不修,坍塌的面目全非,我家就住在山神爺殿右邊第一家。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的佈局。李家山的李陰陽的原話是:“金家灣山神爺殿的地方陽氣重,龍頭吐火是少見的風水寶地”。

二十年前,人把神靈看得重,金家灣人除了敬重自己祖先就是山神爺了。逢年過節唱大戲耍社火,遇事遭難,求籤算命都拜山神爺。

比如說:水皮年輕的時候,養了一圈牛,本來正月十三紅母牛生犢子,正月初五下了一場雪,母牛出門滑了一跤,羊水破了牛要臨產。水皮嚇得嘴皮烏青,在牛圈走出走進,一身一身冷汗,不知所措。二爺蹴在場邊裝了一鍋煙,咂了一口,喊到:哎~~水皮,水皮~~哎。你不要在牛跟前轉了,你回去把香表拿上來山神爺殿裡來。水皮才失急慌忙地跑上山神爺殿,和二爺一起跪下點紙燒香。二爺有條不紊地說:你老人家保佑水皮的牛順產,正月十五水皮殺棗兒紅大公雞叩拜。燒完紙水皮跑到牛圈,看到母牛在給牛犢舔身體,牛犢還試著往起站。

再比如說:恆生的兒子剛出生三個月,起了一身痘痘,娃難受得白天黑夜不睡覺光是一個哭。恆生一家四處求醫,毫無辦法。後來找到李陰陽說明情況,李陰陽掐指看相,讓恆生三更時分,到山神爺殿前點紙燒香,卜卦求願,許正月初三殺一頭豬,然後取山神爺腳下一把土,回家用露水熬藥,摸在身上。恆生照做,兒子三天痘痘就退了。

再比如說:有一年天氣大旱,從立夏以來整天都是暴曬,玉米、高粱全部曬死了,一抱大的樣槐樹都捶死掙扎,地上裂開一指寬的口子,泉裡的水眼看著就沒有了,族長爺張羅著祈雨。祈雨壇設在山神爺殿前,壇案上擺著豬牛羊頭和各家自覺拿來的貢品,壇案前李陰陽搖鈴唸經,旁邊徒弟打鼓幫腔,打麥場跪著整個金家灣的族人。經文唱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天麻黑打雷閃電,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時過境遷,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文件一批一批下達到鎮村組,村支書整天對著話筒吆喝:通知,通知,請✘✘✘馬上到大隊院集合。政府文件明文規定,集中劃分住宅地,兩年以內將分散的村民集中安置到金家灣下面的虎頭村,統一蓋磚瓦房,每戶補助一萬元,其餘自行解決。東借西湊,找人貸款,終於算是把房子蓋起了。

貸款借款把人愁得日夜難眠,年輕勞力被迫丟掉土地背井離鄉外出打工,剩下老弱病殘幼相依為命,村裡有點紅白喜事都沒有人,尤其是遇到喪事,連個抬棺挖墳的人都湊不齊。二爺說:他孃的✘,把房子集中起來了,人都散了,有些人三五年都見不上,光景過了個一塌糊塗。社會主義新農村靠老弱病殘建設呀。

外出打工的人,過年才能回來一回。不但人回來了,也帶回來很多“稀罕”,手機、電腦、汽車、電飯鍋、太陽能、冰箱、燙染髮、空調、流感、癌症、賭博、外債、說謊等等。

三四年間村裡的風氣完全變了,搬遷到虎頭村的金家灣人早都不種地了,也沒有人管啥時候下雨,啥時候曬太陽了。除了族長爺(自從新農村建設以來族長也就沒有人承認了,我們只是習慣稱呼)每年初一上香以外,很多人都忘記了金家灣還有山神爺殿。由於沒人經管,後牆也塌了,山神爺雕像也被打碎了。大戲社火當然也沒有人耍了,族長爺多次找到村支書要求重蓋,把戲和社火辦起來。村支書答覆說:咋,誰出錢,誰出力?現在人都各自活人哩,山神爺就是一個擺設,原來人迷信哩,給山神爺磕頭上香,一年到頭連一頓餃子都吃不上。現在人哩,誰拜他山神爺哩,你看看誰家不吃好喝好穿好的。算逑了,你老人家土埋脖子上了,能享福就享福,不要折騰了。族長爺被噎得一句話也回不上就回去了。

有意思的是,國家又出臺新政策了,保護傳統文化。村支書為了做出功績,打算把金家灣改造成旅遊山莊,山神爺殿是主要景點,不但重建山神爺殿,重塑山神爺像,還要收集編造山神爺事蹟並刻碑,一時間,山神爺成了祈雨求福、求子求婚、看病驅邪的萬能神,請來了道士常住山神爺殿,每週還有各種歌舞戲曲演出。吸引了很多遊客來旅遊,設計了各種各樣的環節,每個環節都要收費。

大把大把的鈔票流進了村支書的腰包。

在這期間,族長爺去世了。

筆架山的山頂村支書給自家上建了一棟別墅,剛好堵住了照在山神爺殿上的日頭。

作者簡介:趙文傑,筆名:初玖。陝西省寶雞市陳倉區人,畢業於湘潭大學,現在是一名人民教師。本人喜歡閱讀和寫作,想用自己的文字記錄自己所見所聞和所感,記錄那些正在消失的或者正在出現的事物。作品見《秦嶺文學》《大豫出版》《美篇》等,夢想成為一位自由作家,為底層人民寫作。

初玖:山神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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