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口述:父母的言傳身教影響了我的一生

俞敏洪口述:父母的言傳身教影響了我的一生

父親做的一件事情到今天還讓我記憶猶新。父親是個木工,常幫別人建房子,每次建完房子,他都會把別人廢棄不要的碎磚亂瓦撿回來,或一塊兩塊,或三塊五塊。有時候在路上走,看見路邊有磚頭或石塊,他也會撿起來放在籃子裡帶回家。久而久之,我家院子裡多出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磚頭碎瓦堆。我搞不清這一堆東西的用處,只覺得本來就小的院子被父親弄得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直到有一天,我父親在院子一角的小空地上開始左右測量,開溝挖槽,和泥砌牆,用那堆亂磚左拼右湊,一間四四方方、乾淨漂亮的小房子拔地而起,和院子形成了一個和諧的整體。父親把原來養在露天到處亂跑的豬和羊趕進小房子,再把院子打掃乾淨,我家就有了一個全村人都羨慕的院子和豬舍。

當時我只是覺得父親很了不起,一個人就蓋了一間房子。等到長大以後,才逐漸發現父親做的這件事給我帶來的深刻影響。從一塊磚頭到一堆磚頭,最後變成一間小房子,父親向我闡釋了做成一件事情的全部奧秘。一塊磚沒有什麼用,一堆磚也沒有什麼用,如果心中沒有一個造房子的夢想,擁有天下所有的磚頭也是一堆廢物;但如果只有造房子的夢想,而沒有磚頭,夢想也沒法實現。當時我家窮得幾乎連吃飯都成問題,自然沒有錢去買磚,但我父親沒有放棄,日復一日撿磚頭碎瓦,終於有一天有了足夠的磚頭來造心中的房子。

也正是父親言傳身教帶給我的這種生活態度不斷地激勵著我,父親的一生給予我的啟發是深刻的。我從尋找棲身之地開始了艱難的創業。

我從北大出來後輾轉了幾次,最終還是搬到農村去了。因為當時只有農民的房子是自己的,可以自行決定房子的用途。我搬到北京一個叫六郎莊的地方,搬到了一個農民的家裡。當時為了省錢,找了幾戶農民,都因為一個月20到50塊錢的房租不得不放棄。最後找到一家農民,他們家有一個小房子,十幾平方米的小房子,空著的。他有一個兒子在上小學二年級,後來我們就說,我們來輔導你的孩子吧,保證你們的孩子考到前十名裡,果然,一拍即合。這樣的話,房子就免費了,我們夫婦住了進來,房東孩子的成績也提到了班裡前五名,皆大歡喜。當時我老婆還在中央音樂學院上班,所以我老婆下班回來就輔導這個孩子,我就揹著書包出去教書。

我天生有一點點商業頭腦,這點本事也有點家傳吧。這麼說吧,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中國很高看萬元戶的,其實我媽就是我們那個公社裡面最早的萬元戶之一。老太太也不認字,她發現這個形勢變寬鬆了,就聯繫了幾個機電廠的人,幫著做矽鋼片,矽鋼片就是做變壓器的那個東西。我媽在家裡買了一臺小機器,衝壓那個矽鋼片,再賣給機電廠。老太太人緣很好,慢慢地就有錢了。當時萬元戶是很厲害的,一個公社也沒有一兩個。我在上大學以後沒向我老媽要過錢,我知道她那個時候已經變成萬元戶了。從北大出來我也沒想過向我媽要錢,儘管我知道老太太手裡還有一點錢,但我覺得這很不應該了。

兩年後,我們又搬到中科院,與另一家夫婦合租一個公寓。結果合租房子的女主人經常河東獅吼,總是強迫我們和她吵架,最後我只好又搬家了。離開北大後,短短兩年左右的時間,我走馬燈似的換了四五次居住的地方,直到1993年年底買下一處破陋的農家院落才算是安頓下來了。

我從1991年起已經用“東方大學外語培訓部”的這個名義開始招生了,而且已經有收入了。我除了把一部分錢支付給東方大學外,其他所有的費用都是我自己承擔的。房子自己租,廣告自己貼,教室自己租,老師工資自己出,還好最後還能有一些剩餘吧!

就在這個時候,我父親的身體狀況不大好了,他是在1991年去世的。去世的時候我在北京,家裡打電話告訴我“老頭子腦溢血,半小時就過去了。”我就把家裡的、銀行的存款統統提出來,總共是7000塊人民幣。我拿著這7000塊人民幣就回家了,給老父辦了一個比較隆重的喪禮。很遺憾父親去世得太早,也沒能盡孝,連給父親買瓶酒的機會都沒有了,每次想到這,我心情都是很沉重的。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他對所有的人都很寬厚,儘管他力氣很大,但從來不和別人吵架、斤斤計較,總是喝著酒悠閒地過自己的日子。後來我讀了大學,每年暑假一回去,他就會下河摸出一筐魚蝦,然後我們爺兒倆就坐在屋簷下,一邊喝酒一邊閒聊。我工作後領到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假期的時候買了一瓶酒給他帶回去,讓他高興了好幾個月,可惜我現在忘了買的是什麼牌子的酒了。父親去世那天還喝著酒,突然就腦溢血了,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那時候我在北京,聽到消息後連夜往回趕,但還是沒趕上,回家只見到了安靜地躺在靈床上的父親。媽媽告訴我,父親在去世前嘴裡一直喊著我名字的第一個字,直到去世。第二天下起了大雪,我哭了整整一天。這是我記憶中哭的時間最長的一次,直哭到嗓子完全講不出話來。

我的父親喜歡喝酒,酒在我的生命中,也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我唯一的長處就是有一點酒量,因為我父親是個愛酒的人,從小就培養我喝酒,因此,我練就了超高的酒量。家鄉的酒已經是我童年、青年時期的一種記憶了。

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人還很小,個子也不高的時候,我就開始陪著父親一起喝酒了。因為南方人有喝早酒的習慣,早上天剛矇矇亮,三四點鐘或者四五點鐘就可以起來喝上幾杯。尤其是冬天,很多家都到早市上買米酒,回到家一碗一碗地喝。喝酒都很豪爽,所以直到現在我喝酒的時候,還是總覺得大碗喝酒才是真正喝酒,用小酒杯喝就沒了這種爽快的感覺了。

有的時候我父親會一大早帶著我溜達到小街上去。南方的小巷有點像周莊的那種感覺,我們那個小鎮,當時也有一條河,河兩邊是房子,也有一條青石板的小街。當時有一兩家小飯店,都是國營的。當時的飯店全是國營的,數量也少,不像現在這麼方便。父親去了小飯店之後就會要一碗酒,還會要一個雞頭。如果我陪著他去的話,他就要兩碗酒,兩個雞頭。然後我就和父親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吃雞頭。當時年紀小,一個雞頭就夠我吃很長時間了,所以直到今天我還是特別喜歡吃雞頭,對雞頭情有獨鍾。如果現在你給我兩三個雞頭,再給我一壺酒,我渾身的幸福感就全部出來了。

生活就這麼簡單,小時候的記憶非常深刻。在小飯店裡父親一碗酒,我一碗酒,爺倆兒就這麼對著喝,喝完了就拉著手回家。當時中國沒有小孩不許喝酒的習慣,大多喜歡讓孩子喝上幾口。

那個時候農村人幾乎家家都釀米酒,家家都有酒喝。到了冬天的時候我母親都會做一件事情,就是她在家裡用收上來的糯米釀一缸米酒。釀這缸米酒一個原因是給我老爸喝的,但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給我喝的。因為小時候南方很冷的,屋裡也沒有暖氣,一到冬天屋裡冷得跟冰窖似的。不過現在氣候變暖了,現在南方零度以下的時候都很少了。我們小時候南方都能看到厚厚的冰,厚厚的雪,當時的天氣比現在要冷得多。

家裡的棉衣服是不夠厚的,我要去上學,從家裡走到學校大概要走20分鐘。那個時候雖然有棉衣穿,但是外面的氣溫太低了,還是很冷的。當時的棉衣,儘管裡面都是棉花,但是很容易凍透。首先棉花不像現在羽絨服這麼保暖,其次棉花還要薄一點,不能做得太厚,因為太厚了棉花也不夠。就這麼點棉花,一個人的棉衣棉花用多了,別人的棉衣怎麼辦?還得勻著來,所以穿著這樣的棉衣一出門很快就擋不住寒冷了。風很大,穿得又單薄,走在路上就很冷。我母親就會早早起來給我熱一碗米酒,讓我喝完米酒再上學,這樣心裡和身上就會有熱乎乎的那種感覺。

我母親已經想方設法地照顧我和我姐了,這已經是我們村莊上照顧孩子最好的家庭了。但是家裡面實在是太貧困了,看看現在掛在我辦公室的那張照片就能知道那個時候生活條件是多麼艱苦了。那是一座十分破舊的房子了,當時家裡很窮,窮得連房子倒了都沒有錢去修,就是這麼一個概念。

我從小就知道生活的艱辛和不容易,需要堅強和付出努力,這種個性其實是來自我的母親。儘管我媽很愛我,但卻從來沒有寵過我。也許她太能夠理解生活的艱難了,所以從小就訓練我面對生活的勇氣。我從小就在農田裡幹活,插秧、割稻、撒豬糞,樣樣都幹,從來沒有過被嬌寵的感覺。我父母下地幹活,我就在家炒菜、做飯、洗衣服,到現在我還有自己做飯洗衣服的習慣。每天放學回家,我就忙著割草、餵豬、放羊,一年裡的幾頭豬幾隻羊,是全家能夠換點錢過年的唯一保證。有一年冬天下了雪,家裡沒有草餵豬餵羊,我媽讓我拎著籃子在野地裡,把雪分開,把雪底下的草一棵棵割起來,割了整整一天。這一天成了我童年裡最艱苦也是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在我的記憶中,我母親也幾乎沒有打過我。她根本不需要打我,只要看我兩眼,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加倍努力,否則後果會很嚴重。所以我的勤奮很大程度上是被我媽逼出來的,如果沒有我媽,我肯定到不了今天這樣。我媽唯一打我的一次是因為一雙涼鞋。農村孩子從小赤腳,很少穿鞋。大概在我8歲的時候,我媽用她攢了很久的幾塊錢,一狠心給我買了一雙嶄新的涼鞋。我穿上後那個高興,一路就向小朋友們炫耀,然後就和他們一起到一條河裡游泳,游完泳就赤著腳回家了。我就忘了涼鞋的事,回家後我媽一眼就看到沒有涼鞋了,馬上和我一起去河邊找,哪裡還有涼鞋的影子。我媽那個氣啊,把我一頓臭打,把一根竹竿都打斷了。剛打完,別人就把撿到的涼鞋送來了。晚上我疼得屁股都坐不下去,我媽又抱著我哭了一夜。

我後來能夠上大學,成為老師,也是因為我媽。從小就聽我媽說在農村一輩子太苦了,如果能夠當個先生最好。先生在農村人的嘴裡就是老師的意思,所以我從小被我媽唸叨得對老師充滿了憧憬,因此不管怎樣被老師折騰,都認為這是一個崇高的職業。還好我從小就喜歡讀書,儘管上學成績不好,但不厭學。等到高中畢業時的1978年,中國迎來了全國第一次高考統考,結果我根本就不可能考上,英語才考了33分。回到農村種地,我死心了我媽不死心,聽說家鄉的一所初中缺英語老師,拼命到校長家走關係,說我高考考的就是英語,英語水平很好,硬是把我給塞進學校去當了代課老師。那一年我16歲,英語勉強能夠背完26個字母,哪裡能夠教學生?但農村的初一,似乎怎麼教都行,學生還很喜歡我。從那裡開始,我決定第二次參加高考,結果又落榜了。決定考第三次,也是我媽起了重要作用。我本來都打算放棄高考了,但我媽聽說縣政府正在辦一個外語高考補習班,就拼命在城裡請人幫忙讓我進去。她一農村婦女,在城裡哪有什麼關係啊,可她硬是找到了補習班的班主任老師,把老師感動得不得不收下了我。從城裡回來的那天晚上,下著大暴雨,我媽回家的路上,摔在溝裡好幾次。我在家裡等著我媽,一看到我媽變成那樣,立刻就明白了這一次只有一條路了。

我從父親那裡學到了寬厚,學到了退一步海闊天高的態度;我從母親那裡繼承了堅忍不拔,決不放棄的精神。我父母成就了我的個性,我的個性融入父母的優點,也把他們的個性矛盾地結合到了我一個人身上。今天我做事的風格和為人處世的態度,幾乎每一點都能夠從我父母身上找到根源。

本文選自《俞敏洪口述:在痛苦的世界中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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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第一部口述自傳

坦陳五十年風雨人生

《俞敏洪口述:在痛苦的世界中盡力而為》

定價:28.00元

當代中國出版社

2012年7月

噹噹、京東、博庫、文軒網及全國新華書店、民營書店有售。

(部分圖文選自CCTV朗讀者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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