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春淺路7號站》(四)

连载|《春浅路7号站》(四)/ 简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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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淺路7號站

連載·第四回(最終回)

文·簡蔓

连载|《春浅路7号站》(四)/ 简蔓

雨停了,我走了

人心根本無法測評。

比如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是塊堅硬的石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它。

哪知道突然有一天,我發現它竟脆弱得像一塊很薄很薄的玻璃,輕輕一碰,就碎了。

十五歲那年,它碎了一地。

——紀嶼

(接上)

5

春天的時候,媽媽決定和禿頭大叔舉行婚禮。這也就罷了,最搞笑的是她突然要搞什麼回憶青春的主題,婚宴地點選在了紀嶼就讀的學校。

據說禿頭大叔用捐贈圖書館的條件跟校領導協商才得到應允。紀嶼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反正她不打算到場。

只不過當媽媽和禿頭大叔輪番數次哀求她之後,她還是心軟了。

雖然是週日,但因為校門口的橫幅和大幅海報,大家一傳十、十傳百,仍舊引來了不少學生前來觀看。

紀嶼和外婆坐在嘉賓區的第一排,她望著被花朵簇擁的主席臺上身穿白紗的媽媽笑容羞怯地把手交給樂開花的禿頭大叔,心裡竟湧起一絲感動。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媽媽把她叫進臥室所說的話。

她卸掉了精緻的妝容,整個人顯得蒼老又憔悴。她問紀嶼:“我老嗎?”

紀嶼不留情面地點了點頭。

媽媽笑起來,說:“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體會過幸福,你知道的。所以我覺得,現在擁有的一切是上天對我的補償,我必須抓住它。”

紀嶼偏著頭,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我只有你一個女兒。”她哽咽了。

紀嶼搖頭,說:“你還可能跟禿頭大叔有別的孩子,但無論如何,我只有你一個媽。”

“不……”她眼眶含淚,“我沒辦法再有別的孩子。你就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所以,你應該祝福我們。”

紀嶼當然懂得這些話隱藏的含義,沉默片刻,她問:“禿頭大叔知道嗎?”

“知道。”

“他接受?”

“接受。”

紀嶼上前,緊緊地摟住了媽媽。“這次一定要幸福。”說完她難為情地離開了臥室,關上門的那一刻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哭聲。

“下面,讓我們有請新娘的女兒紀嶼上臺來為她的媽媽獻上祝福。”

司儀做作的聲音將紀嶼拉回現實。她愣了一下,媽媽太過分了,讓她做這麼尷尬的事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面對媽媽充滿期待的眼神,她決定順應她,儘可能讓她覺得開心幸福。

紀嶼起身,慢慢走上主席臺。接過司儀遞過來的話筒時,她已經在心裡醞釀好了溫情的說辭。她相信,如果不是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星,這對媽媽來說,一定是過往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

沈星戴了口罩,目光如炬地凝望著她。畢竟曾經是閨蜜,紀嶼很輕鬆就明白了她眼神所傳達的意義——她希望看到反轉。她要她把整場婚禮搞砸,以兌現之前“變回壞女孩”的承諾。

紀嶼沒有選擇。她握緊話筒,用一貫屬於她的冰冷的聲音說:“我媽嫁給禿頭大叔,我真的非常高興。”她邪惡地笑笑:“因為他有錢,以後我想要什麼都可以買得到。”

臺下立即一片騷動,沒料到情況突變的司儀顯然蒙了,紀嶼不理會媽媽失望的眼神,自顧自地走下臺階,離開現場。

與沈星擦肩而過時,她頓了頓腳步,聞到來自她身上濃重的藥膏的味道。她有很多話想說,最終一個字也未能說出口。

離開學校,紀嶼去了從前夜跑時常常經過的一個公園。春暖花開的季節,公園裡到處都是玩耍追逐的孩子,笑聲明亮悅耳。她坐在河邊柳樹下,手託兩腮望著眼前展現的美好世界。她也曾想過,假設自己不是出生在現在的家庭裡,她是不是能夠離幸福更近一些?至少她應該是個平凡、有些羞怯、心懷憧憬、有閨蜜、熱衷粉嫩衣飾的小女生,而非如今冷漠寡言、思想成熟、洞悉世界陰暗角落並毫不懼怕與之抗爭的怪物。

母親遭受家庭暴力、流放外婆家的童年,被欣賞的男孩當成替罪羊、痛失閨蜜的青春。彷彿為了不辜負命運為她創造的這個奇葩角色,她人生中的短短十幾年便被安排得如此跌宕曲折。

“我一直懷疑你不是女生。”

身後傳來戲謔的聲音,紀嶼轉過頭,竟看到嬉皮笑臉的裴洵。

他蹲下高大的身子,仰頭望著她:“紀嶼,剛剛在婚禮上你真的很酷。我一路追你到這裡,是想告訴你,我裴洵,要交你這個朋友。”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很可笑,紀嶼毫不掩飾地露出嘲諷的表情:“你認為我會答應?”

裴洵挑挑眉,說:“當然,因為你和我一樣,是壞蛋。”他強調:“我們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別費勁巴拉地追著沈星和餘暉了,你跟他們走不到一起。”

被一言戳中痛處,紀嶼有些狼狽,她深呼一口氣,朝裴洵伸出右手:“裴洵,你記住,當我的朋友,得話少。”

6

有了裴洵的加持,紀嶼的“壞”看起來更加順理成章。她上課睡覺,在老師點名讓她回答問題時閉口不言,幾乎每天都被攆到走廊裡罰站,隨心所欲,時常翹課,成績跌入谷底,整日和一群吊兒郎當的男生混在一起……

她從另類寡言的黑衣女孩搖身變成了老師同學眼中不可救藥的差生。

每次和裴洵一夥人一同走在校園裡時,紀嶼都能從別人投來的目光中感受到鄙視。變成如今不倫不類的樣子,她也鄙視自己。但,只要沈星喜歡就好。

沈星的病情大概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儘管臉上的紅斑仍舊存在,但她請假的日子逐漸減少。紀嶼試圖每天都在教室裡弄出點兒動靜——用黑板擦丟壞黑板,抄襲同學的作業被公開批評,在課堂上公然指錯害得老師尷尬無比,T恤反穿,臉上塗滿亂七八糟的墨水……

她儘可能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成為教室裡的焦點。因為這樣,就沒有人注意沈星臉上的紅斑了。

儘管如此,沈星依舊不快樂,每一天的每一個時刻,她都以埋頭的姿勢伏在課桌上,像是對這個世界充滿歉意,因為自己的不美麗而充滿歉意。

不過還好,餘暉總是對沈星關懷備至。說起來,這個渾蛋已經學會徹底無視她了。當然,紀嶼能夠理解,畢竟,如果他不表現出和沈星一起同仇敵愾,恐怕就會露餡吧。

這期間,宋秋澄來過六封信,像是擔心她收不到似的,家裡和學校分別寄了三封。她對於她突然的杳無音信表示關心、疑惑、憂慮以及憤慨。紀嶼看完就

將信燒掉。她一向最怕欠人情,可欠宋秋澄的“債”恐怕下輩子也還不清了。當然,她也曾想過,用繼父給她的錢償還宋秋澄,可那該如何開口解釋這一切呢?

她不想再繼續滾謊言的雪球,但那個善良、溫柔、脆弱的十一歲女孩,是否能夠承受她和她的相識是一場預謀的騙局,以及她惡意教唆、利用她的真相?並且,沈星不允許她做好事,“變壞”是她們之間的約定。紀嶼是守規則的人。

這段日子裡,發生的最好的事大概是媽媽真的獲得了幸福。禿頭大叔對她十分盡心,對紀嶼和外婆也是有求必應,他還特意把外婆和紀嶼拉到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家福,客廳裡掛了一張放大照,臥室床頭櫃上擺著一個十寸擺臺,錢包夾層還放了一張卡片照。甚至,他還誠懇地提出要紀嶼和外婆跟他們一起去繁華的大城市裡生活。種種跡象表明,他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男人。但外婆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她說,他和媽媽過得幸福就好,她一個老婆子就不去當電燈泡了。紀嶼自然也留了下來。

總之,時間在她蹩腳又執拗的“壞女孩”表演中快速推進,等裴洵突然拿著一個包得花裡胡哨的盒子給她時,她才驚覺,又到自己的生日了。她已經十五歲了。

她曾以為很難熬過的那些日子,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

“我特意翻了餘暉的班級登記表,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裴洵一臉討好地將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這是我精心為你準備的禮物,你肯定喜歡。”

紀嶼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裴洵又怎麼可能知道,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打開盒子,表情頓時錯愕起來,裴洵送她的是一臺時下最流行的平板電腦,是很昂貴的電子產品。“你哪來的錢?你瘋了吧?”

裴洵吞吞吐吐了幾秒鐘,終於說:“有件事,我告訴你了,你千萬不要生氣。”他無措地撓撓後腦勺,低下頭擺出一副懺悔狀:“其實,我之前在收發室偷看了那個叫宋秋澄的給你寫的信,知道她要給你寄一枚寶石戒指,所以……所以就每天跑收發室,別說還真讓我等到了你的快遞,就拆開扣留了戒指。然後因為怕你發現,還找人模仿她的筆跡給你重新換了個快遞袋子。我錯了……寶石戒指被我賣掉之後的錢,我拿去買了這臺平板電腦。現在我把電腦轉送給你,咱倆也算兩清了,不影響友誼的,對吧?”

紀嶼用了幾分鐘消化裴洵給出的信息,繼而狠狠地踹了裴洵一腳。“你腦子有坑吧?”她語氣激憤,“我打斷你的腿再給你接上是不是也可以兩清?戒指賣到哪兒了?快說!”

從沒見過這樣失控的紀嶼,雖然她個頭很小,身材纖瘦,震怒時散發出的氣場卻讓他懼怕。裴洵唯唯諾諾地道出了那家珠寶回收店的名字,還不忘小聲補充:“和你做朋友之後,我就打算把戒指贖回來的,誰想到那家店居然黃了,房主說老闆回老家了……”他在紀嶼冷厲的眼神中閉上了嘴巴。

“我給你一天時間,你幫我要到那個老闆的聯繫方式,順便把這臺破平板賣掉。”紀嶼冷笑,“否則我就去公安局告你偷東西,那枚戒指少說也值幾千塊吧?你想坐牢嗎?”

“喂!”裴洵被惹毛了,他的臉漲得通紅,“紀嶼,你也太不仗義了。”

“我跟你之間沒有仗義。”紀嶼一字一頓地說,“至少從現在開始沒有了。”

紀嶼當然知道自己的威脅絲毫不具分量,裴洵私自扣留戒指的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沒有證據,她拿什麼告他?但當天晚上,裴洵真的幫她要來了老闆的手機號碼。

他站在她家樓下昏黃的路燈下,冷哼道:“裝什麼好人呢?從那個叫宋秋澄的人寫的信裡就能看出來,你沒少裝窮糊弄人吧?紀嶼,我都說了,你跟我是一樣的人。你為什麼不承認呢?”

“我不是!”紀嶼惱羞成怒地大吼,她欺騙宋秋澄是有不得已的緣由的。

裴洵盯了她幾秒鐘,終於洩了氣,他將寫著手機號碼的便箋和一疊鈔票塞到她的衣服口袋裡,說:“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下跪求那個房主!但我不是怕你告我,我是……該死的!我幹嗎要跟你這個無情的傢伙解釋?”而後他酷酷地走了。

紀嶼望著裴洵漸漸沒入黑暗的背影,突然陷入悲傷的茫然: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又做對了什麼?

7

和珠寶回收店的老闆聯繫上之後,紀嶼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那枚戒指沒有賣出去,還在老闆手裡。而壞消息是,無論紀嶼怎麼軟磨硬泡,他都以嫌麻煩的態度拒絕遠程交易。

萌生出要去老闆所在的那座遙遠的陌生城市拿回戒指的想法時,紀嶼被自己嚇了一跳。而真正促使她決心要去的原因是外婆突然病倒了。

不過是下雨天摔了一跤,卻像為身體找到了衰敗的合理理由,那個總是言語犀利、精神煥發的老太太虛弱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被診斷為嚴重顱內損傷,陷入深度昏迷。

媽媽問醫生,醒來的可能性有多大。醫生扶了扶眼鏡,給了一個十分欠揍的答案:“多做好事吧。”

紀嶼在走廊裡坐了很久,然後出門去找沈星。她要去找珠寶回收店的老闆拿回戒指還給宋秋澄,按照約定,做這樣的“好事”起碼要徵得沈星的同意。

下著雨,氣溫很低。她摘下衛衣帽子,在沈星家門口停住腳步。

門鈴沒有人應,門裡靜悄悄的。今天是週末,應該在家啊。

“去哪兒了呢?”她喃喃自語,猶豫了一下,撥通了沈星的電話。無人接聽。無奈之下,紀嶼只好發短信給她:有件事我要告訴你,看到請回電。

她轉身的瞬間,沈星家對面的門打開了。餘暉走了出來。

“小星走了。”他說,“寒假的時候,她父母帶她去外地的一家醫院看病,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為了方便治療,他們一直在籌備搬過去的計劃。上週沈叔叔在那邊找到了合適的工作。”

走了?紀嶼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她追問:“不回來了?”

餘暉點頭:“房子都打算賣掉了。其實,我……我有事求你。”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是這樣的,我和小星說好一起去北京讀大學。為了不影響她對我的印象,你能不能繼續為我保守秘密?反正……反正你們以後也沒什麼見面的可能了。”

紀嶼冷笑,一個人的渾蛋指數居然還會升高?她切實地從餘暉身上得到了驗證。

“你放心!”紀嶼漫不經心地說,“我會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但我要你永遠記住,你對我所做的事。”說完,她上前抓起餘暉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她應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餘暉即使疼得渾身戰慄也沒有把她推開。

這讓紀嶼覺得洩氣。他想以此了結他們之間的恩怨,他想和她徹底劃清界限。紀嶼終於領悟,從一開始餘暉就沒有把自己當成朋友,他對她的友好全是對沈星寵愛的延伸。她是他們友誼的附加品。對他而言一文不值。

紀嶼鬆開嘴巴,轉身離去。

出了單元樓,她用手機上網查詢了大巴路線,五個小時的車程,還好,離那個珠寶回收店老闆所在的城市並不算太遠。坐最近的一班車出發,應該可以在午夜趕回來。

沒有回醫院和媽媽打招呼,她回家拿了錢和外套就去了長途汽車站。

大巴車開動後,紀嶼倚著車窗發呆。前座坐著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

她擺弄著手中的相機,時不時地要旁邊的爸爸媽媽擺出可笑的姿勢拍照。她的父母竟然非常配合,眼神中的寵溺一覽無餘。

他們應該是去旅行的。網上說那座小鎮被山水環繞,可稱之為能夠洗滌心靈的田園勝地。只可惜,紀嶼沒有好心情欣賞。

車子在高速路上疾馳,兩旁都是山,道路逐漸變得狹窄,雨越下越大,她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色,暢想著自己並不光明的未來,心中一片悵然。她突然意識到,她即將完成與沈星之間的約定……

沈星離開;餘暉退出她的世界;她決定拿回戒指還給宋秋澄,徹底從她的人生中消失……

時針彷彿倒轉,讓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她沒有認識沈星、一無所有的原點。

她又望向前座的女生,她正發微信語音給朋友,抱怨著好不容易出來旅行卻偏偏遭到大雨。

紀嶼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情。為什麼大部分人天生就能擁有的東西,她卻一樣也沒有?

手機就是在這時響起來的。是短信鈴聲,紀嶼隨意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現著“沈星”兩個字。

她顫抖著雙手滑開屏幕。

剛剛在接受治療,沒能接你電話。想必你已經知道,我搬家了。紅斑漸漸消退之後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與此同時,恢復理智的我忽然發覺,懲罰你是個愚蠢的決定,不僅於事無補,反而讓我多了一份愧責。我會努力好起來,所以,你不要再有負罪感,做回自己吧。

紀嶼再也忍不住,伏在前座椅背上失聲痛哭。

很久之後,她終於平靜下來,前座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包面巾紙,她吸著鼻涕接了過來,卻忘記道謝。

她調整呼吸,開始回短信給沈星。

要說的話很多,她不停打字又不斷刪掉。不知過了多久,屏幕上竟然只剩下了兩句話。

我可以做回好女孩了是嗎?那麼,我們還有可能繼續做朋友嗎?

短信剛剛發送出去,突然車廂裡響起陣陣尖叫。紀嶼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循著前座女生驚恐的目光望向窗外。

她對這個世界的最後記憶:樹木劇烈搖晃,泥土急速下滑,一座山在頃刻之間轟然倒下。

大雨傾盆,黑暗中,車頭的時間顯示器上閃動著13:18的數字。有音樂聲傳來,又漸漸消失。

紀嶼閉上眼睛,她還沒有跟任何人說“再見”,離別卻來得猝不及防。

(連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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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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