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有一半的的時間是在姑父家度過的,
那時候還是一個只知吃飯,
而無勞動產出的小朋友。
白天在河邊摸魚捉蝦,戲水解暑。
或者在地裡吹著風,追著狗。
等晚飯時間一到,
端起碗就開始犯困。
為了防止蚊蟲的追捕和叮咬,
我們端著飯碗在門口走來走去。
終於在放下碗筷的一瞬間,
我們的體力也跟著耗盡。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排隊洗澡,
我們一邊打著瞌睡一邊等著姑姑來叫喚。
把腳擦乾基本上是睡覺之前,
要完成的最後一道程序。
倒在床上以後,
姑姑會過來將蚊帳壓好,
防止我們被乘機溜進去的蚊子叮一個大包。
但根據多年的過夏天的經驗,
我們也明白一個道理:
不管蚊帳扎的多結實,
總還是有一隻蚊子潛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悄悄地就將你叮出一個大包。
所以我們一邊在身上到處抓著癢癢,
一邊也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
被一陣急促的喊叫聲驚醒,
姑父一邊推著表弟,
一邊用濃重的河南方言喊著:
“化威,快起來看西遊記啦。”
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以後,
表弟才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們搬著小板凳在電視機前排成一排,
片頭曲才剛剛響起,我們就已經興奮不已。
先前的睡意早已沒了蹤影,
跟著電視哼唱起來。
那臺小小的黑白電視機裡藏了很多故事,
我們盯住它,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畫面。
每當師父被一陣妖風颳走得時候,
我們會拍著大腿表示惋惜。
私下裡替他們出謀劃策:
剛剛如果換豬八戒去要飯的話,
師父就不會被妖怪抓走了。
每當孫悟空舉起金箍棒與妖怪決鬥的時候,
我們也總是握緊拳頭對妖怪充滿了敵意。
等到眾位大仙前來收復各路妖怪的時候,
我們又感到憤憤不平:
都要吃唐僧了,幹嘛還要給他機會。
基本上演到這裡,一集也該結束了。
下一集他們又會去到一個新的地方,
可是,有一個問題一直都讓我感到很疑惑:
一路上,唐僧肉總是被很多人覬覦,
但是每次別人問他從哪裡來的時候,
他總是一字不漏地說:
“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往西天取經而去。”
這樣一來,別人很輕易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才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他不說出這句話,
追殺他們的妖怪會不會少一點?
整個暑假的時間,
似乎不夠用來看一部完整的西遊記,
總會落下些想看卻沒機會看的片段,
只好等下一個暑假的來臨。
在多次的反覆觀看之後,
被遺漏的片段慢慢減少了,
自己也在一年又一年的暑假之後長大了。
高三的那個暑假有點漫長,
我在深圳的一家快餐店裡做工。
有一位顧客每天中午都會準時出現在店裡,
他點完一份套餐以後,
就找地方坐下,拿出自己的電腦。
每次給他送餐過去,
我都忍不住瞄一下他的電腦屏幕。
每次看到的都是西遊記的畫面,
只是沒有聲音。
我想不通一個青年男子每天揹著電腦,
來快餐店看西遊記意味著什麼。
有時候,即使飯已經吃完了,
他也會坐在那裡直到那一集播完,
他才收起電腦離開。
桌子上的飯碗和菜盤子總是乾乾淨淨,
一點兒也不剩下。
大概是在他來了三次以後,
我才弄清楚他是聾啞人。
這個發現解開了我對他以往行為的諸多疑惑,
我不再奇怪為什麼他看電電腦不開聲音,
不再奇怪他每次點菜不出聲就用手指來指去。
他安靜地吃完,然後安靜地離開,
第二天再安靜地走進來,
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
後來我聽別人講起關於他的故事:
他原本是一名工程師,
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聽力和語言能力。
出事之前,
他一直資助著一個貧困地區的孩子,
除了定期給那個孩子交學費以外,
每個月還會按時將生活費打過去。
孩子給他寫的信,他每一封都會回。
出了事故以後,他將情況講給了孩子聽,
但是也保證,
自己資助他的費用不會中斷也不會減少。
孩子十分感激,寫了一封長長的書信。
他還有一個堅持了多年的習慣,
由於資源匱乏,
孩子瞭解外部世界的方式少之又少,
所以他會通過寫書信的方式給孩子講故事,
這部西遊記是他講的很多故事裡的其中一個。
由於現在的身體缺陷,
他整理起這些故事變得有點費勁,
但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堅持下去的決心。
後來再看見他來店裡吃飯,
我們總會不約而同地想要給他加多一點分量。
這個人讓我想起多年前看西遊記時候的暑假,
那個藏在我心裡解也解不開的疑問,
突然在我腦子裡變得開朗起來。
唐僧之所以走到哪裡,
都會告訴別人自己就是唐僧,
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懷有信仰的,
以前和現在,現在和以後,
他的答案都不會改變。
“一切簡單而偉大的精神都是相通的,
在那道路的盡頭,它們殊途同歸。
說到底,
人們只是用不同的名稱稱呼同一個光源罷了,
受此光源照耀的人都走在同一條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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