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干中學

引題:涇幹中學建校80週年特別報道之一——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吳宓畫像 資料圖

本文原發於城市中產讀本《澳門月刊.西部觀察》 文/ 一紙清風

過西安市中心鐘鼓樓,向北約三十公里之地,乃是涇陽。去年,一部叫《那年花開月正圓》的電視劇,炒熱了這個可以代表關中獨特人文底蘊的縣城,如今,涇陽吳家已經讓人耳熟能詳。

吳家分五院,可你只知道吳家東院的陝西女首富周瑩,原來吳家西院還有一位更傳奇的才子——吳宓。吳宓為一代名師,人生充滿傳奇故事,每一個都足夠令人驚歎:清華大學國學院創辦人之一,因學貫中西、融通古今,被稱為“中國比較文學之父”; 中國紅學的開創人之一,與陳寅恪、湯用彤並稱“哈佛三傑”;是錢鍾書、季羨林、徐中舒等人的老師……

1978年,一代才子吳宓過世於歲月的沉浮與枯榮之中。40年之後的今天,2018年5月,他的家鄉涇陽縣決定在縣城第一學府的涇幹中學之中,為吳宓建立國學館,讓一代大師靈魂得以棲息和安放。

涇幹中學的文化底蘊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涇幹中學校門

涇陽位於涇河之北,古以水之北為陽,故名。其名最早見於《詩·小雅·六月》:“玁狁匪茹,整居焦穫,侵鎬及方,至於涇陽。”據《陝西省志·行政建置志》載,設縣於戰國晚期,至今2000餘年。

從西安北去,車窗外正是北方夏季的陰鬱天氣,小雨下下停停。平坦寬闊的一級公路已把那些佈滿蜿蜒小路的鎮甸聯結到一起,沿途上不時出現的玻璃幕牆、金屬框架廠房、三五成群的年青工人,表明涇陽這個在夏商之時就已經存在的地方,現如今已是新的工業革命的重鎮。

出西安北上,過西延高速,不多久後邊來到了位於縣城中心的涇幹中學。這所八十年的學府在涇陽無人不知,學校大門口的涇幹大道便是以學校而聞名,訴說著學校輝煌的歷史。

課堂上,一位青年教師給我們講授中國歷史,時間來到魏晉時,他戛然而止,決意讓另一位老師講述接下來的課程——因為中國歷史的青春期到魏晉時終止,再無心醉神迷之處。在告別前,他推薦了吳宓的“《紅樓夢》新談”。

“自吾讀西國小說,而益重《石頭記》。若以西國文學之格律衡《石頭記》,處處合拍,且尚覺佳勝。蓋文章美術之優劣短長,本只一理,中西無異。細徵詳考,當知其然也。”這是吳宓所書寫的原話。這位比較文學之父,果然時時刻刻都留著中西對比的印痕。

豎排的繁體文字、文言語句、佈滿正文的註解,中國人熟悉了上千年的行文到了我們這一代已變成了陌生的叢林。但出生於1894年的吳宓,在五四之後的那兩代中國知識分子中,有著他獨特的人生價值觀。

在20世紀中國文化史中,吳宓混雜於一群人名中,他被提及,卻似乎從來不與時代旋律相關,他是少量對舊世界如此鍾情的頑固派。

1922年,吳宓在東南大學與梅光迪、柳詒徵一起主編創辦《學衡》雜誌,11年間共出版79期,於新舊文化取徑獨異,持論固有深獲西歐北美之說,未嘗盡去先儒舊義,故分庭抗議,別成一派。這一時期他撰寫了"中國的新與舊""論新文化運動"等論文,採古典主義,抨擊新體自由詩,主張維持中國文化遺產的應有價值嘗以中國的白璧德自任。

那個年代,中國傳統看起來早已無力面對現代挑戰。魯迅的大部分雜文篇章始終寫著他對青年的告誡——多讀外國書,少讀甚至不讀中國書。線裝書理應被扔進茅房,儒家禮教中只寫滿了殺人,傳統中國就是裹著小腳的媳婦。“傳統”與“現代”在對立的談話中被濫用,似乎真的存在著那麼一個時刻,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帶有現代意味的都值得讚揚,而任何“傳統”都是阻礙,必將被歷史的車輪碾碎。

外界評價陝西娃“生”、“冷”、“倔”,在這場文化新舊的對弈中,吳宓這個留美10年的哈佛高材生,對傳統文化的捍衛達到了無可比擬的地步。從“五四”到“文革”,吳宓都堅守著傳統文化的普世價值。

而這種堅守,也成為他的家鄉涇陽,乃至涇幹中學建校80年的文化繼承。

從吳宓說起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吳宓雕像

在涇幹中學的吳宓國學館規劃圖中,將吳宓分為了幾個板塊:吳宓的生平簡介、他人生中的三個28年、吳宓與清華國學院、他的愛情故事以及吳宓的朋友們等,偌大的展覽館中,處處透露出涇陽對於吳宓大師的崇敬之情。

“吳宓是中國的儒家大師,但是很多涇陽人都不知道吳宓。在縣委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設立吳宓國學館,正是注重文化傳承,增強涇陽文化自信的重要舉措!”涇幹中學校長辛涇生說。

吳宓是錢鍾書的老師,據說錢鍾書曾罵他笨,他一笑了之;他一生苦戀毛彥文,不惜與髮妻仳離,卻最終孤苦一人;他自號怡紅公子,認為一牛肉館名起名“瀟湘館”褻瀆林妹妹,而前去砸館;他認為愧對朋友吳芳吉,在吳去世後,他照顧朋友遺屬,幾十年如一日;他是中國比較文學的鼻祖,被人評價為“博、雅、惠、通”;他與陳寅恪的一世情誼為世人所稱頌;他晚景淒涼,躺在床上喊:“我是吳宓教授,我要喝水!”。

吳宓光緒年間出生於陝西一個富商家庭。他本來的名字是吳玉衡,玉衡是北斗七星之一,看得出來吳家人對他寄予厚望。

吳宓少有才名,出口成章,對文章過目不忘。17歲時報考了清華學堂(清華大學的前身),1911—1915年在清華遊美肄業館讀書,1917年,24歲的吳宓赴美國留學。

吳宓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

他先攻讀新聞學,1918年改讀西洋文學。先在弗吉尼亞大學英國文學系學習,獲文學學士學位。次年轉入哈佛大學研究生院,與陳寅恪、湯用彤並稱為“哈佛三傑”。

1925年,清華學堂改為國立清華大學。同年二月,吳宓被聘為清華外文系教授,吳宓當時住在清華工字廳的“藤影荷聲之館”。曹雲祥校長請吳宓負責清華研究院國學門的籌備工作,按照哈佛模式制訂學生培養計劃。

吳宓在清華期間被後人稱道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替清華國學院聘請了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四個國內一流的學者,也就是世人公認的清華四大導師。在“四大”之中,只有趙元任一人懷揣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學位證書,而王、梁、陳等三位,均無博士、碩士頭銜,甚至連學士學位也未拿到。梁啟超的“文學博士”稱號,則是他到了清華國學院任教之後由美國耶魯大學贈予的。

他在聯大開設的“歐洲文學史”是一門很重要的基礎課,他還教英國文學史、希臘羅馬文學選讀、歐洲名著選讀、中西詩之比較、文學與人生等課。講課的工夫來自備課的工夫。其實,吳宓教授從走上講臺那一天開始,備課認真就很有名。去清華之前,吳宓教授曾在南京東南大學任教三年,講授《歐洲文學史》等課程,一時聲譽鵲起。他記憶驚人,許多文學史大事,甚至作家生卒年代他都脫口而出,毫無差錯。

據說,吳宓不僅能用多種語言背誦許多西方文學名作,甚至整篇的莎士比亞的劇本都能全部背誦下來,反映出其學術根底深厚和學習上的刻苦。

吳宓的陝西同鄉、弟子李賦寧也有類似的回憶:“先生寫漢字,從不寫簡筆字,字體總是正楷,端莊方正,一絲不苟。這種嚴謹的學風薰陶了我,使我終生受益匪淺。先生講課內容充實,條理清楚,從無一句廢話。先生對教學極端認真負責,每堂課必早到教室十分鐘,擦好黑板,做好上課的準備。先生上課從不缺課,也從不早退。先生每問必答,熱情、嚴肅對待學生的問題,耐心解答,循循善誘,啟發學生自己解答問題。先生批改學生的作業更是細心、認真,圈點學生寫的好句子和精彩的地方,並寫出具體的評語,幫助學生改正錯誤,不斷進步。”

每天早上七點半,《歐洲文學史》教授吳宓準時來到教室,開始在黑板上書寫。很快,講義抄了滿滿一黑板,詳細寫著參考書、著者、出版社、出版年代等。學生上前偷看,發現他所寫的,竟全憑記憶。

吳宓給學生們留下的印象是“認真、負責、一絲不苟”,“上課像划船的奴隸那樣賣勁”。這些學生中,許多人後來大名鼎鼎:錢鍾書、曹禺、呂叔湘、李賦寧……

時至今日,這種嚴謹的教學精神,成為了涇陽縣涇幹中學十分重要的教育血脈,全校師生都必須學習吳宓,不僅僅在於學習先生的著作,還在於學習嚴謹的治學態度,以及將學問真正貫穿於人生的處事哲學。

在文革“批林批孔”運動中,吳宓堅決捍衛孔子的歷史地位。他說,“沒有孔子,中國還在混沌之中”,“寧願殺頭,也不批孔”。結果他被戴上“現行反革命”的帽子,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先生多有淒涼,但他將一生都奉獻給了教育事業,至死不渝。1977年,因飽受折磨而身體虛弱的吳宓回到陝西老家,聽說一些中學因為沒有外語老師而不開英語課,便急切地問:“他們為什麼不請我啊?我還可以講課。”

治學嚴謹的中西比較文學先驅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而正因為吳宓一生都將教育事業作為畢生的追求,此次在涇幹中學建校80週年之際,學校將吳宓的一生治學做了梳理,並希望籍此激勵涇陽學子,嚴謹治學,學貫中西。

而這也正是涇幹中學被譽為“涇陽第一學府”的人文底蘊。至今,涇幹中學的文化牆上,不少學子依然以吳宓為學業上的偶像,大師雖已遠去,但學術之精神將永久傳承。

留美四年間,吳宓對19世紀英國文學尤其是浪漫詩人作品的研究下過相當的功夫,有過不少論著。1921年,吳宓獲得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學位,是白璧德(IrvingBabbitt)“新人文主義”的堅定擁護者。1922年,作為《學衡》雜誌的創辦人和主編,他用文言文寫作,批判白話文。

吳宓在東南大學與梅光迪、柳詒徵一起主編於1922年創辦《學衡》雜誌。1922年《學衡》創刊,吳宓任總編輯。其宗旨是:“論究學術,闡求真理,昌明國粹,融化新知。”1928年改為雙月刊,到1933年停刊,共出七十九期。雖是同人發起的刊物,但後來卻基本上成了吳宓一個人的事,所以吳宓自稱:“謂‘《學衡》雜誌竟成為宓個人之事業’者,亦非誣也。”《學衡》於新舊文化取徑獨異,持論固有深獲西歐北美之說,未嘗盡去先儒舊義,故分庭抗議,別成一派,與吳宓主張維持中國文化遺產的應有價值密不可分。

吳宓到東南大學後,任東南大學外文系教授,講授西方文學和世界文學。他也是第一個把“比較文學”概念介紹到國內的人,首開比較文學研究之先河,因此吳宓被視為研究中西比較文學的先驅者。

1921年吳宓回國,即受聘在國立東南大學文學院任教授,講授世界文學史等課程,並且常以希臘羅馬文化,基督教文化、印度佛學整理及中國儒家學說這四大傳統作比較印證。

吳宓對待學生的著作十分的用心。1936年外語系紀雲秀的畢業論文為外國小說《痴情的愛》的譯文,吳宓的批語如下:“此劇中Christine以一貧女而戀愛一登徒子,自無幸果。劇中主角Christine痴於情,Mizi富虛榮心,Theodore與Fritz雖同為紈絝子弟,但Theodore較Fritz富於理智,態度冷靜。此劇場面緊張,趣味生動。譯筆甚能表達劇中之情態,對話流利。”批語用毛筆小楷書寫,雋秀工整,鈐有朱文“吳宓”方印。同年同系石淑宜的論文,同樣是外國小說《但尼斯哈加蒂之妻》的譯文,吳宓用硃筆批閱,有眉批,也有夾批,字跡細密清秀,多就所感而批,完全從性情中來,倒是與陳寅恪的引經據典大相徑庭。

在西南聯大外文系,吳宓主要講授世界文學史、歐洲文學史、古代希臘、羅馬文學史、新人文主義、文學與人生、翻譯課、中西詩之比較等。吳宓同時還給研究生上課,主要課程有:雪萊研究、西方文學批評、比較文學等。

鑑於吳宓的突出成就,1942年8月,國民政府教育部聘他為英國文學部聘教授,與陳寅恪(歷史)、湯用彤(哲學)同時獲得“部聘教授”殊榮,後又被聘為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審議委員。這是對吳宓學術成就的一種肯定。

但書生也有衝冠一怒之時。1947年6月1日,“六一”慘案發生後,從來不過問政治的吳宓,此時也按捺不住了。他從人道主義出發,嚴詞譴責國民黨對學生的暴行;當聽到被抓的師生中有外文系的教授和學生時,更有著切膚之痛;便毫不猶豫、自告奮勇地去找他的陝西同鄉、武漢行轅負責人孫蔚如等人說理,要求無條件地釋放被捕師生。由於國內外強大輿論的壓力,也由於吳宓等人的努力,武漢當局終於釋放了所有的被捕師生。

外文系教授繆朗山被捕出獄後決定去香港,吳宓幫他買好機票,冒著白色恐怖的危險,親自送他去機場,並在機場等候,直到知道繆氏已安全到達目的地後,才返回珞珈山。

做學問更要有大是大非觀念,它事關國家、政黨、社會發展根本方向,緊要關頭,吳宓站了出來,堅持了國家的大是大非,為後輩樹立了榜樣,當為一代大師楷模。

尋找涇中文化之魂


涇中之魂:從吳宓說起,文化傳承中的涇幹中學

1956年,吳宓將多年珍藏的1000餘冊西文圖書(其中有不少是早已絕版的珍本)全部捐贈給西南師範大學圖書館。 先生雖已逝,但他的學術精神依然常在。

同樣,在近現代史上,涇陽還出了不少著名的人物。例如祖籍涇陽的于右任,他是中國近現代政治家、教育家、書法家。

于右任原名伯循,字誘人,爾後以“誘人”諧音“右任”為名。于右任早年系同盟會成員,長年在國民政府擔任高級官員,同時也是中國近代書法家,是復旦大學、上海大學、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今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創辦人,私立南通大學校董等。

1926年,與馮玉祥、劉覺民等人解救西安之圍,出任駐陝總司令。擔任國民政府審計院長、監察院長。後專注教育事業,創辦名校。涇幹中學創辦初期,于右任先生就捐款了1000銀元,解決了學校的燃眉之急。

1949年,于右任遷居臺灣,一共待了15年。由於還有妻子兒女在大陸,他年紀愈大,思鄉之情愈烈,某次去基隆港,老人家有感而發、賦詩一首:“雲興滄海雨悽悽,港口陰晴更不齊。百世流傳三尺劍,萬家辛苦一張犁。雞鳴故國天將曉,春到窮簷路未迷。宿願猶存覓好句,希夷大笑石橋西。”

1962年,于右任寫了一首《國殤》,即千古絕唱《望大陸》。

涇陽籍著名作家白描先生寫過一篇文章——《筆架山上的丹陽》,是專門寫涇陽縣的。在文中,他說到涇陽文化積澱深厚,是個“出文曲星的地方”。其實就是這樣,單說近當代,涇陽縣就出了于右任、吳宓、李若冰、馮潤璋、高鴻、馬林帆、雷抒雁、白描、馮日乾等文化大家,用如椽巨筆,書寫華章。

另外,始建於明萬曆十九年、總高度87.218米的涇陽崇文磚塔,以銅葫蘆收頂,在民間就有“崇文塔是支毛筆,銅葫蘆就是毛筆尖”的說法,《鐵佛崇文塔寺常住田供眾記》碑文記載,該塔是為倡導涇陽、三原、高陵三縣學童努力向學而建。還有,民國《續修陝西通志稿》載,清末陝西五大著名書院中,除省會西安所在的“關中書院”外,其餘“宏道”、“味經”、“崇實”、“正誼”4個書院均在涇陽、三原二縣,其中宏道書院創辦歷史之久,味經書院科舉中式之多,崇實書院講授西學之早,正誼書院之專講閩洛義理之學等,均聞名全省,享譽西北。

由此可見,涇陽人崇文尚傳統已久,源遠流長。

歲月如白駒過隙,匆匆已經百年。

在這些涇陽縣歷史人物的整理中,涇幹中學當仁不讓,捨我其誰。幾任校長共同努力,全校師生共同參與,終於在建校80週年之際,捕捉到了這些名人軼事的鳳毛麟角。

“涇幹中學的校訓是‘精勤惕厲,艱苦卓絕’,這和吳宓等涇陽曆史名人的經歷有著不可分割的影響。涇幹中學的80年,也正是中國在風雨飄搖中奮進的80年,我們定當恪守先人遺志,不辱使命。”涇幹中學辛涇生校長說。

中國傳統看起來就像是博物館中的展品,人們不知道如何賦予它現實的生命力,儘管人人都覺得這很迫切,而涇幹中學則能給我們提供一些令人振奮的啟發:文化傳承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行為意識和社會制度路徑選擇具有巨大影響,文明進步則在於點滴的跬步之力。

在學校建校80週年之際,該是做一些功課,尋根問祖,找到涇陽人文化自信的時候了,吳宓國學館的建立,功莫大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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