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金沙江蒼涼的月光,一如滇中北元謀這片蒼涼的土地。但因為有了金沙江,元謀這塊乾燥的大地便有了微微的潤溼和詩意。在滇中北大地上行走的時光,我曾多次去尋覓明代才子楊慎散落在元謀大地上的痕跡,同時去捕捉楊慎散落在金沙江邊的一粒粒文字。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我對金沙江神往是在縣城讀高中時,才華橫溢的語文老師讓我們背一首明代楊慎寫的《宿金沙江》的律詩,那時候我不能理解楊慎的《宿金沙江》所表達的微妙複雜的情感,也沒有對楊慎傳奇的經歷有太多興趣,就想去看看金沙江,高中時和同學跑去看過幾次金沙江,還在江邊宿營,聽過幾次江水聲,但沒有太多的感觸。但江邊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波濤洶湧的水流,潔白如玉的細沙,卻在我青春的記憶裡留下難忘的印象。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後來,讀了一些地方史料,才瞭解到,這首高中時就熟背過的《宿金沙江》,原來是明代謫貶戍邊的狀元郎楊慎從雲南回四川省親,在金沙江巡檢司衙門借宿時寫的。

這個24歲就考中進士,點狀元,此後以博學享譽京城的明代才子楊慎,37歲因為“大禮議”皇統問題上的政治爭論遭到嘉靖皇帝的嫉恨,遭到“永遠充軍煙瘴”的重罰, 謫戍雲南永昌衛(保山)。在流放滇南的三十多年時光裡,楊慎寄情山水,廣交朋友,對滇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以後的時光,想起江邊,想起金沙江,眼前就會浮現楊慎夜宿江邊龍街渡口巡檢司衙門的情景。

嘉靖五年夏天(1526年6月)的某一天,由於父親楊廷和病重,謫戍雲南的楊慎獲准回鄉看望病重的老父。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這一天,夕陽緩緩落山,在滇中北元謀迂迴曲折的高原叢林中,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鑠的楊慎踽踽獨行,長途跋涉的楊慎雖然疲倦,但看上去很有儒者風度,楊慎犀利的目光一直探視著前方,他的目光中透出深沉和睿智,他不知道自己這一次離滇入蜀會是怎樣一番境地,但楊慎清楚:一個貶謫落魄的文人離開謀生之地,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會衍生出多少愛恨情仇,這些纏繞在他內心深處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像一張網,讓楊慎無法逃避。楊慎不知道離滇入蜀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麼結果?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元謀境內的江邊龍街渡的巡檢司衙門,簡單地在衙門吃過晚飯和短暫地休息後,楊慎想到金沙江邊走走。 金沙江邊的夜晚因楊慎而有一種攝魄的美。一輪滿月高懸在空中,月光下的金沙江水勢浩大,泛著魚鱗般的光芒,聲音震耳欲聾。觸景生情,月下漫步的楊慎想起宦海沉浮,官場的明爭暗鬥,日漸蒼老的親人以及在滇的種種境遇,想到明天一早,自己就離滇入蜀,心情極為複雜。回到衙門睡下,枕著金沙江的濤聲難以入眠,起身揮毫寫下了這首帶有離愁與哀怨的《宿金沙江》:往年曾向嘉陵宿,驛樓東畔欄干曲。江聲徹夜攪離愁,月色中天照幽獨。豈意漂零瘴海頭,嘉陵回首轉悠悠。江聲月色那堪說,斷腸金沙萬里樓。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想起曾經在嘉陵夜宿,憂傷的“欄干曲”與江水的濤聲混合在一起,讓夜宿的楊慎內心增添憂愁。天空中的那輪明月,照在楊慎身上,更顯寂靜孤獨。如今,自己飄泊流落在瘴氣遍地的南方。今夜金沙江的月色迷離,江水的濤聲依舊浩大,想起遭受的貶謫之痛,遠離家鄉的楊慎內心更加痛苦。

楊慎的才華是令常人望其項背的,《三國演義》慷慨悲壯的開篇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足以證明了這一點,而他的這首《宿金沙江》七律裡的“江聲月色那堪說,斷腸金沙萬里樓。”兩句,不經意間就觸動了我的心靈,讓人想起左遷永州的柳宗元,貶謫鄧州的范仲淹,流放黃州的蘇軾,這些懷才不遇的曠世奇才,在落寞的時光裡寫下的文字卻有極大的穿透力,直抵人的內心深處。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在明代的天空中,總有一輪明月是屬於楊慎的,這輪明月也許詩意地灑在在滇池的煙雨橋畔,也許薄薄地籠在洱海邊的夜色裡,也許孤獨地瀉在金沙江邊的江邊碼頭。這明月與鄉愁哀怨扯不斷,鄉愁與哀怨就浸潤其文字之中。吟誦著楊慎的《宿金沙江》,我彷彿看到那個形單影隻的楊慎在金沙江邊徘徊,一個落魄文人的江聲月色,不經意間,已成吟詠金沙江的絕唱。

嘉靖十七年(1538年)十月的某一天,楊慎再次歸蜀探親。十月滇中北元謀廣袤的天空浮著幾朵雲彩,儘管已是深秋,天氣依舊炎熱。楊慎一行疲憊不堪地在元謀境內的崎嶇山路上蹣跚而行,炎熱的天氣加上一路風塵苦旅的勞累,這次元謀之行並沒有使這位明代才子的內心鬱悶得到排遣。在楊慎眼中,元謀是“山川多瘴癘”的蠻荒之地,這一次到元謀金沙江,楊慎以《犯星歌》為題寫下四首七言絕句:“金沙江水繞環洲,江岸家家對白鷗;漁父長歌僰人曲,鹽商愛上白夷樓。”(其一)“餘甘結子草交頭,暮靄朝鳯似蜃樓;飛鳥不飛愁羽墮,行人何事遠來遊。”(其二)“搶壘弓營徧翠微,韋韝椎髻裂華衣;松林霚合騰蛇出,草屋星流暗蠱飛。”(其三)“十月妖花紅滿煙,萬家蠻樹綠遮天;眼中忽見渾相識,夢裡曾遊瘴海邊。”(其四)

一個謫戍文人詩中的元謀

  元謀炎熱的氣候,是滋生瘴癘的主要原因,這一點楊慎是熟悉的,他寫元謀的詩歌裡,都把元謀看作是“瘴癘之地”。楊慎回四川新都看望病危的父親路過元謀時還寫過一首《元謀縣歌》:“遙望元謀縣,冢墓何累累。借問何人墓,官屍與吏骸。山川多瘴癘,仕宦少生回。三月春草青,元謀不可行。九月草交頭,元謀不可遊。嗟爾營營子,何為欻來此。九州幸自寬,何為此遊盤。”楊慎寫出這樣的文字,這與遭貶謫的楊慎心情有關,滿眼看到的都是荒涼之景。

儘管只是回鄉路過元謀,路過金沙江,但在貶謫滇南的楊慎眼中,元謀是一個“松林霚合騰蛇出,草屋星流暗蠱飛”的恐怖之地;是一個“山川多瘴癘,仕宦少生回”的地方;是一個充滿詭譎而瘴癘遍佈的蠻荒之地,沒有詩意可言,但這樣一個回鄉長路中的驛站,卻成了楊慎詩歌裡獨特的存在。

(所有圖片均來自網絡,感謝原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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