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种英译本!西方研究《孙子兵法》有多认真?

40种英译本!西方研究《孙子兵法》有多认真?

2018年7月5日,前美国陆军中国外交官John F. Sullivan发表署名文章《孙子兵法新译本:我们还能从这块化石里榨出什么东西?》,现由学术plus编译中文全文仅供参考。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观点不代表本机构立场。

40种英译本!西方研究《孙子兵法》有多认真?

作者:John F. Sullivan

编译:学术plus 谭惠文

原载:https://thestrategybridge.org

《孙子兵法》

Sun Tzu:“ The Art of War”

尽管英语世界很晚才接触到孙子的《孙子兵法》,但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这本书一下子流行了起来。目前至少有40个英文翻译文本,书店的书架常常是堆满了各种版本的《孙子兵法》,这些年来,《孙子兵法》已经深入西方读者并指导他们如何利用孙子哲学的力量在战争,商业,感情,生活乃至是高尔夫球场上为他们出谋划策。

尽管有大量的翻译,但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仍是Lionel Giles在1910年首次出版的开创性作品。在塞缪尔格里菲斯1963年版出版之前,他的书仍然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唯一广泛使用的英文版本。继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包含古代军事文本和碎片的墓葬的重大考古发现之后,汉学家们重新对这一主题产生了兴趣。来自Roger Ames,Ralph Sawyer,John Minford和Victor Mair等学者翻译了更新的版本,并大量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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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的快速崛起将如何影响世界安全问题的不确定性日益增加,只会更加激起人们对从中国圣人那里学习的兴趣,因为其中很有可能会隐含着北京当代的军事战略。从2000年开始,这个简短的论文的十几个新翻译版本进入了现在拥挤的领域。最新的一版译本是由新西兰当代中国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彼得·哈里斯(Peter Harris)以满足当下读者的需求。

但是,如果比较这些不断更新的版本,尽管在翻译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但在充分解释军事战略意图上,仍存在一些重大缺陷。

与之前的译本不同,哈里斯提出了一个清晰的文本版本。为了使作品现代化,他的翻译去除了早期译本中的中国风。有些翻译“天”为“heaven”,哈里斯翻译更接近自然界概念,即为“sky”或“weather”。孙子所称的“三军”, “哈里斯简化为”全军“(whole army)。在第11章中,孙子通过使用生动的类比来引用一种长期被遗忘的蛇。大多数译者倾向于保留中文名称“率然”(《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 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但Harris翻译为更口语化的“Speedy”。总的来说,这两种翻译都没问题,但哈里斯的翻译更适合现代读者。

在第6章,哈里斯将“无形”翻译为invisible,即是使对手看不到自己。但显然“without discernible form”的译法更为准确,虽然字面繁复,但当过度简化文本时,也会把文字中微妙的区别简化掉。这种微妙的区别可以参考孙膑在公元前342年马林战役期间的著名战略,他命军营连续三晚点燃越来越少的炉灶。敌军指挥官庞娟则误认为这是大规模撤军行动,并肆无忌惮地率领一支小型先锋队袭击孙斌的军队,然而却遭到了致命的埋伏。由此可以看出,“无形”的意图本身并不是隐形,而是明显给人一种“形式”的印象。

正如“孙子兵法”中所设想的那样......“奇”和“正”的概念完全基于敌人对自己行动的期望,而不是行动本身。

在第5章中,孙子介绍了一种模糊的概念,即将qi(奇)和zheng(正)方法结合使用,以获得优于敌人的优势并获得胜利。译者找到了多种用英语表达这两个术语的方法,包括:非正统和正统/unorthodox and orthodox (Sawyer),间接和直接/ indirect and direct(Giles),或惊喜和直截了当/surprise and straightforward(Ames)。哈里斯选择把“奇”作为“非正规战争” “irregular warfare” 而正则理解为“正规”“regular” 。这种译法显然是不恰当的,因为在现代使用中,非正规战争指的是国家与非国家行为者之间冲突。正如“孙子兵法”中所设想的那样(后来又在其中扩展)在孙斌的军事论文中,“奇”和“正”的概念完全基于敌人对自己行动的期望,而不是行动本身。从美国的角度来看,非国家如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斯兰国(伊斯兰国),打非正规战争,是一种使用孙子术语的“正”

方法。如果美国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抵抗来自伊斯兰国家军队的常规联合武器攻击,那么是“奇”,或意外。因此奇和正不应翻译为正规和非正规。

总的来说,哈里斯的译本是一个有可读性很高、非常凝练的版本。比较多种英语版本,文字上的分歧屡见不鲜。比如孙子根据第3章所述的力比评估建议采取的行动。(《孙子兵法·谋攻篇》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虽然大多数译者都认为应译成:当我军十倍于敌军时用包围战术;五倍于敌军则攻打之;当我军力量是敌人的两倍时,他们对孙子意图的理解就不那么统一了。比较以下两个翻译:

哈里斯的翻译:If you are double his size, divide yourself up.

Mair 的翻译:Divide the enemy when one has twice the number of his forces.

看同样的原始文本,这些译者都得到了完全矛盾的解释,但他们的分歧无独有偶。与两位历史评论家杜牧和张裕(分别来自唐宋时期)的两位历史评论家相比,贾尔斯和格里菲斯也有着同样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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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年战役绘画,清朝击败了准格尔。(维基)

其实,即使是当下的中国母语译者有着诸多类似的翻译分歧,所以这不仅仅是因为翻译能力有限或西方人无法渗透东方思想的微妙之处。与此相反,这正是反应了中国古汉语模糊性特点。古代汉语写作很难与当下的语言精准对应,因此某个关键点的翻译不同就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原作者的意图。

这种文字的模糊性导致哈里斯对《孙子兵法》里一个重要观点的理解。这个观点认为战略目标是不是通过暴力破坏对方,而是使对方保持其完整性同时战胜它。孙子评论员马克·麦克尼利(Mark McNeilly)认为这是《孙子兵法》“最首要的”原则,该原则中的所有其他原则都只是实现它的手段。这个观点源自第3章的第一节,《孙子兵法·谋攻篇》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In general with the art of war, it is best to keep the enemy’s state intact. The second best is to destroy it.

般而言,战争艺术最好保持敌人的状态不变。第二好的是摧毁它。

但是在1965年对格里菲斯翻译的批评中,汉学家DC Lau认为这是对原始中国人的误解。Lau认为这段文字真正含义应该被解释为:“最好保持一个人自己的完整状态。/“It is best to preserve one's own state intact.”

如果正确的话,这将从根本上颠覆我们对此书的认识

  • 哈里斯认为:因为保护敌国是最高的战略目标,非暴力方法对于实现这一目标绝对至关重要。

  • Lau认为:如果条件允许,非暴力手段当然是最佳战胜方式,但如果敌人顽固强烈地拒绝屈服,那么也不排除使用暴力的手段取得胜利。正如克劳塞维茨讽刺地指出:“侵略者总是热爱和平(正如波拿巴总是声称的那样); 他宁愿以和平的方式接管一个国家。”/The aggressor is always peace-loving (as Bonaparte always claimed to be); he would prefer to take over our country unopposed.”

尽管分歧众多,但翻译《孙子兵法》仍意义重大。我们也应不断提醒自己,我们正在处理一份精彩且最终有问题的文件。真理依旧存在于古老的典籍中。一切困难和不完美都不应该阻止我们寻找潜伏在表面之下宝藏。

虽然极尽翻译所能,但在基于历史的文本解释上仍显得不足。在我们达到这个目标之前,我们建议以更加怀疑的眼光和更细致的方式来面对这部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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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彼得雷乌斯将军(美联社)

在21世纪的视角下再来看《孙子兵法》,我们很容易被误导相信我们自己的学说与《孙子兵法》的哲学观点趋于一致。在他对哈里斯翻译的前言中,大卫彼得雷乌斯将军暗示他和孙子有类似的观点。

翻译研究中发现,孙子不会让下属获得战略行动的整体意图,或是允许他们独立执行决策。在第11章中,孙子指出“[指挥官]可以蒙蔽士卒的耳目,使他们对军事计划毫无所知;战法经常变化,计谋不断更新,使人们不能识破。“《孙子兵法·九地篇》是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在同一章中,他后来继续描述指挥官在内心深处理想的领导力量的方式:

他的行为就像牧羊人驱赶着羊群,羊群自然不会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去哪里...... 他指挥军队,是通过让士兵承担任务,但却没有告知原因。

彼得雷乌斯将军宣称通过遵守《孙子兵法》中所讨论的原则,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如果汉尼拔遵循孙子的指示“留下一个被包围的空白军队逃脱,“我们早就忘记了坎尼会战。如果尤利西斯·S·格兰特(Ulysses S. Grant)注意到他的警告“不要让对手陷入困境”,我们今天可能只记得他只是众多内战指挥官中的一员。如果美国驻伊拉克部队选择服从该文本的重复命令,仅依靠掠夺入侵国家来维持自己的部队,逊尼派觉醒可能永远不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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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康熙皇帝(公元1661-1722)是一位成功的军事指挥官,也是第一位将西藏和台湾置于中国控制之下的统治者,对那些主张严格依赖传统文本解决当代军事问题的人表示蔑视:

在战争中,重要的是行动经验。所谓的经典充斥着关于水与火,幸运预兆和天气建议的废话,都是相互矛盾且没有意义的。我告诉过我的官员,如果你按照这些书,就永远不会赢得一场战斗......

若希望于利用《孙子兵法》哲学解决当下问题,我们需要正视文本中固有的矛盾,并不要执着于从孙子那里得到一个完整统一战略理论。与堆积更多的翻译相比,我们会更加努力地重新深入文本研究,承认其中许多论点是基于独特的历史因素,而不适用于现代战略思想,从而对《孙子兵法》进行更明智的诠释。

作为最后一点,我们不应只局限于《孙子兵法》一本中国古代军事典籍,还有更多更有价值的中国军事书籍可供我们进一步研究,是时候开始从一些新的(旧)石头中挤出血液了。

作者简介:约翰沙利文是前美国陆军外交官,曾在台北,北京和华盛顿特区任职。目前在夏威夷大学William S. Richardson法学院任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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