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憐草木青

原文@尼小莎 載於中讀App

人生海海,相遇需要些緣分。這之中,師生緣有些特殊。它既不像親子血緣無可選擇又天然相親,又不像友情愛情靈犀一念卻來去自由。師生緣很多情況下是不能選擇的,但這段緣分是善是惡、是長是短,卻又帶些可選擇性。在這能與不能、可與不可之間,便有很多故事可講。

齊邦媛教授在武漢大學讀書時的授業恩師是朱光潛先生。抗戰時期武大遷校至川西樂山,大成殿初遇,與朱先生一番談話改變了十九歲齊邦媛一生的求學路向。在朝不保夕的戰火歲月,朱先生以學者之心,傾力相授,力保學子心頭絃歌不斷。他以中解西,通過語言及手勢帶領學生們感受英詩節奏、意象與韻律之美,讀至動情處眼淚流下雙頰。以此種種,使齊邦媛終身愛戀英文詩的聲韻,“就像山巒起伏或海浪洶湧的綿延不息”。讀其晚年回憶,情狀恍如昨日。即便未臨其境的讀者,也不免被感染得敬慕謙謙,想見其為人。想起馬一浮先生“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之句,我更似願意從師者的角度將其理解為掌握了洞察精深知識的方法,卻依然不忘對後學稚子的關懷與愛護。想來師者皆同此心罷。

猶憐草木青

又記起一日晚間重翻《桃花扇》時,突然憶起大學的古代文學課老師。那老師黑黑瘦瘦,脊背微駝,氣質神色卻絲毫不像軍校教員。從談吐中感到他很有學問,但學問之餘對旁事又毫不在乎,因而用現在的說法總有點天然呆。記得他告訴我們學文最好的方法是抄寫。他又很愛紅樓,一本小說講一個多月,尤嫌不足(該課程是明清文學史,而不是紅樓夢研究)。記得有一次問他,紅學索隱派和考證派爭來爭去恁多年,有什麼現實用處啊,且又不是真實歷史,只是一本小說而已。這問題有些唐突,然而當年卻是唐突也要問明白的性格。可老師沒有生氣。他說"雖沒有用,可心裡就是喜歡,喜歡了就想研究研究它,那你說這怎麼辦呢?"這的確沒有辦法,說完我們都笑了。為何讀這本書突然就想起他來呢?那是在《先聲》裡讀到“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記得他講這句話時拖長音調,衝著講臺下投去個眼神,彷彿希望和這群十幾歲的孩子得到共鳴似的,然後又自顧自地點點頭。隔著這麼多年,這個晚上再讀到這句,我似乎終於明白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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