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小小說)

走到院牆犄口,看見甜品店大門扒著一隻雪色捲毛狗,兩前爪人模狗樣“呯呯”敲擊著玻璃,汪汪叫喚。

我停下腳步,想看看這傢伙跟人要唱哪一曲。

門開了。走出頭戴桔色絨帽的老女人。小狗像離孃的孩子立馬撲上身,又搖頭又擺尾。老女人拍拍它的頭,你嘖(得瑟)麼事撒!我們不是講好了嗎?媽給你買吃的一下子就出來,怎麼不聽話了呢?小狗便撒嬌的叫。兩人膩歪的叫人不忍卒睹。

我光顧著看小狗發嗲,與老女人撞了個滿懷。

紫娟姐!我驚叫起來。

老女人愣神瞄了我一眼,說,稀客!上哪去?

給你老人家拜年呀!我揚揚手上兩提金冠牛奶說。

紫娟住毛紡小區。去年大年初五上門,我像那小狗“呯呯”敲門,半天沒人應聲。又到對面去敲,我想託這家人轉達我向紫娟的新年祝福。可照樣沒聲。

紫娟愛唱楚劇。說唱戲不如說喊戲。一曲《花為媒》唱了十幾年,不是忘了前頭就是忘了後頭,跑腔走調,可人家走到哪裡就敢喊到哪裡。平日上她家,一進毛紡小區就能聽見紫娟版的《花為媒》。五年前,她老公先走一步到那邊享福去了,留下她一個人耍單數著日子守著家,一個人喊戲。紫娟和我還有紅春,我們三個女人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姐妹。原先我們都在內燃機配件廠銑工車間上班,白班夜班甚至包括加班都黏乎在一起。內配廠人人眼欠,把我們叫三朵“外配”金花(我們的老公都是外單位的)。紫娟大我一歲,紅春小我一歲。紫娟的愛人是市中醫院主任醫生,家裡條件最好。每次上她家,桌上總能弄出一桌菜來讓人吃得流油。車間來“會”(湊份子錢救急,即民間集資),紫娟總讓我拿頭會。後來,廠裡發獎金,她還偷偷塞給我三塊五塊呢。紅春也幫我,我生二胎的時候,廠裡開大會批鬥我,紅春連夜給我趕寫了一份“深刻檢查”幫我過關。記得,那天會沒開始,紫娟主動請纓給大家唱《花為媒》,唱了一段,大家笑得肚子都捂不住了。批鬥會硬讓她老人家開成了新年茶話會。

  進屋,我趕緊說去年來拜年的事。紫娟說,我那會可能逛街去了,對面的老夫妻四年前上加拿大兒子家沒回來。

拜年  (小小說)

難怪呢!我如釋重負,我沒說謊吧!說真的,我就怕她誤會,惹得老姐妹們之間摳氣。要知道,老姐妹摳氣比母女之間摳氣還難受。

什麼謊不謊的!我就想你們來!紫娟說。

停停,說,你見過單紅春嗎?

沒!我說,原來打過電話,後來她家坐機撤了,就失聯了。她和你有聯繫嗎?

沒!紫娟沒精打彩地說。

借你五萬塊錢還了沒?我問。

錢是早還了!可以後人像蒸發了一樣,一點音訊都沒有了!紫娟撅起嘴,唉!還是老話說得好,一升米養個恩人,一斗米養個仇人。我有時怨我自己,我這個人交朋友怎麼恁失敗呢?!

我急忙搶過話茬,紫娟姐!你不能這麼說!是人總是有良心的。有的人有一個良心,有的人有一點良心。一點良心也沒有的就不是人了。紅春絕對不是那種人!

紫娟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這時,有人敲門。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笑嘻嘻地站在門口。紫娟驚叫:天!你們從加拿大回來哪?!回來啦!老婦人笑靨如花,說話像唱歌一樣,好山好水好寂寞……紫娟忙接下句,好髒好亂好快活!可不是!老婦人直笑,我們中國的城市現在並不髒啊,就是車多了,交通有點亂。一回來,人像脫了棉襖過夏天,好輕鬆好快活!揚起一包禮品和一沓子信,交給紫娟。搗著信說,估計投遞員酒駕了,這幾封信全捅進我家郵筒裡了!

……紫娟喜孜孜回到沙發上,一頭拆開信看。四封信看完,愣怔在那兒,一聲不吭。

誰呀?我問。

你猜猜是誰?

我搖搖頭,你的情人,我怎麼知道是誰?

紅春!

啊!她怎麼樣了?

紫娟兩眼閃出淚花,四年前她賣房子給兒子還債,去中介簽約,中途讓車撞了。老公和兒子當場就撞死了,她鋸掉雙腿一直臥床不起……這是她每年給我寄的信與賀年卡……

拜年  (小小說)

我的頭一下子大了。

你能聯繫到她嗎?我要去看看她!紫娟哽咽著說。

好!我跟你一塊去!說罷,我的眼淚也跟著簌簌流了下來。

不行!我今天一定得找到她!紫娟突然斬釘截鐵地說,拿起手機,直摁,喊:喂!交通事故處理中心嗎?……

我關上門,攙扶著紫娟,急匆匆上街去攔出租車。一上車,紫娟問我,大門關了沒?我故意逗她,沒!

紫娟說,管它呢!走!窮家小戶,小偷他看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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