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你的背影那麼憂傷
我念念不忘
對於古文，寶寶們幾乎都不喜歡讀漢魏六朝賦，太浮誇鋪陳了，不炫文采會死，生僻字又多得一塌糊塗，讀起來的感覺：香菇、藍瘦。
但有一篇賦，很短，一百五十字都不到，寫了一個憂傷而深情的故事，讀後讓人念念不忘，這就是向秀的《思舊賦》。
原文如下，如果還是難受，請飄過不讀：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予駕乎城隅。踐二子之遺蹟兮，歷窮巷之空廬。嘆『黍離』之憫周兮，悲『麥秀』於殷墟。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寄餘命於寸陰。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魏晉亂世，在朝中，動不動要站政治高位，隊伍站得不好，第二天頭就沒了。生命朝不保夕，知識分子們很惶恐。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阮咸、王戎等七人，想遠離政治，以求自保。他們聚集在國都洛陽附近的一片竹林裡，地屬山陽境內。在那裡，他們飲酒彈琴，吟詩作賦，自由自在。因為率真超脫，後人尊其為“竹林七賢”。
這七個人中，向秀是個小弟，性格比較內向，人勤懇。很像西遊記裡的沙和尚。他總是跟在嵇康後面，不驕不躁。嵇康打鐵的時候，他默默地為他拉風箱。沒事幹的時候，就安靜地看《莊子》《老子》，絕不惹事生非。
司馬昭為了征服人心，殺了不配合司馬家族統治的嵇康，借他的腦袋來震懾天下士子。在他的白色恐怖下，竹林七賢的山濤王戎早早地去做官了，其他成員也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朝廷。
向秀是最後一個離開竹林的。
當嵇康永逝，竹林散去，一切歡樂突然失去了承載，向秀也突然失去了方向，人生寂寞，何以安慰？《思舊賦》就寫在他走向洛陽的途中。為祭奠一位知己之死，為懷念一段絕版歲月，向秀將一生的眼淚、痛苦、憤懣和深情，統統壓縮在一百多字的小文裡。
向秀在《思舊賦》前面，還寫了個百來字的小序，大意是：我和嵇康、呂安，住得很近，他倆才華橫溢，為人慷慨。特別是嵇康，善於彈琴，臨死前還彈了一曲。現在，我也要去作官了，但特別懷念竹林的日子。臨走前，我再來現場懷舊，鄰人的笛聲依然高亢悠揚，但好友不再，我忍不住悲傷……
河南修武雲臺山，相傳是竹林七賢隱居住
斯人已逝，琴絃已斷，物是人非。那是一個倦鳥歸飛的黃昏吧，暮色蒼茫裡，寒笛飛聲，更添惆悵。向秀煢煢孑立，想起與嵇康、呂安在一起鍛鐵灌園飲酒清談的快樂日子，不禁熱淚盈眶。
向秀是特意繞道去山陽竹林的，他本來走到了離洛陽很近的地方，再返回來，不厭其煩地騎馬、坐車，渡船，去懷念嵇康。這更體現了他的真摯和依戀，讓人為之動容。我們能推測出他當時的心情，離洛越近，離司馬昭越近，他就越想念山陽，越想念嵇康，內心越痛苦。
向秀的這篇賦，超級短小，欲言又止。在那個風雨飄搖天空暗淡的時代，向秀只能用隱喻的手法來表達，只能吞聲而哭不能放聲大哭。曹丕的“短歌微言不能長”，魯迅的“吟罷低眉無寫處”，都是這麼一種況味吧。
大詩人劉禹錫感懷於《思舊賦》
他用“周室衰亡、殷墟破敗”來象徵魏室衰頹司馬氏逼宮，隱隱地表達了他內心的悲嘆和憤怒。他將秦朝的李斯和嵇康類比，相同之處就是兩人都是被小人汙陷致死，不同之處就是李斯貪生怕死，而嵇康卻視死如歸。
相對於竹林七賢其他人，向秀的名氣不夠響亮，他的終身成就是將莊子註釋得神彩飛揚，然後就是《思舊賦》孤篇壓倒漢魏。向秀與嵇康最為親密，又通過嵇康認識了山東東平人呂安。打鐵時，嵇康掌錘，向秀鼓風，旁若無人，自得其樂。向秀也經常去呂安家，幫他侍弄菜園子，三人真是情投意合。
向秀親眼看到了嵇康奚落鍾會最後被鍾會和司馬昭構陷殺頭的經過，暴力、無恥和血腥讓他心有餘悸，這直接影響了他後來的人生之路。所以，在嵇康死後，當與司馬氏對抗的士林集團土崩瓦解時，向秀也屈服了。
264年，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了洛陽。
看到向秀的司馬昭，以勝利者的姿態，帶著三分得意，說：我聽說先生有箕山之志，喜歡隱居林泉，今天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向秀的心已經麻木，他把頭歪向一邊，說：巢父、許由不懂得堯帝求賢若渴的苦心，他們的隱居生活不足多慕。從此，向秀開始服務於司馬氏。但是，書上記載，雖然向秀做了公務員，但基本上只拿工資不幹活，苟全其身，混混日子。由此可見，他內心還是不屈的，與司馬氏達成和解，則因為性命攸關，不得已為之。
與嵇康相比，向秀雖然顯得軟弱了一點，不免讓人小看。但在當時，強權之下的生命，就像浮塵一樣輕忽，向秀的“改節自圖”，應該容易諒解。歷史的黑暗，終究掩蓋不住他獨特的光彩。
天生的憂鬱氣質，天生的與世無爭，天生的情深似海——向秀，留給我們這麼一個悠然淡去的歷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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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古古，本名劉釗林，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現為浙江紹興一媒體工作人員，性樸拙，愛山水，愛家鄉。個人公眾號古古閣，重點關注文化旅遊，講情懷故事，賞美麗風景，喜歡就請長按二維碼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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