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麦

拾 麦

小时候在老家大张寨,拾麦,是割完麦之后少不了的一个重要事项。

叼了空的壮劳力,稍微懂点事的娃娃和年龄大了的老人,都会提着担笼,低头弯腰,在割完麦子的麦茬地里,捡拾那些零星散落的麦穗。悬挂在半空,白晃晃一动不动的太阳,照得地里的麦茬子泛着耀眼的光,似白银一样忽忽闪闪地亮着。拾麦人黝黑的脸庞上,挂满串串汗珠。

拾 麦

拾麦,许多写拾麦的文章,都叫了动听且洋气的名字:《拾麦穗》。拾麦,这是老家人的叫法,我还是这样叫吧,这样叫亲切,切合了我的叙述,老家人看了也会高兴,不会说我出去没几天就撂文(撂文:显摆自个儿有文采的意思)开了。 另外,叫拾麦,也真实自然地跟其它那么多称之为《拾麦穗》的文章区分开来,免去了夺人之美的嫌疑。

拾麦,之所以说拾麦是麦收之后的一个重要事项,原因是,那时粮食紧缺得厉害,多半年在为吃饭发愁,作为了精细粮的麦子,饱受了没粮吃之苦的老家人,是不会让每一颗都浸泡着滴滴汗水,每一颗都显得弥足珍贵的麦粒,随便就遗落在了地里。

拾 麦

生产队割完麦子,先是要用带长铁齿的大铁耙搂一遍,完后还要用了小竹耙子耧,耧完,还要组织人力再去捡拾一次,过了这几道手续,麦子就算收完了,这时,才允许个人进地去拾麦。

拾麦,不带麦杆的麦穗,直接拾进担笼里就行。麦穗下带了长短不等麦杆的,把麦穗的一端对整齐,从麦穗下攥住捏在手里,拾够一大把,从麦穗下拽出几枝麦杆,紧挨着一嘟噜麦穗的紧下方,转几圈把这一把麦子拧紧,别住,这就是拾好的一把麦了。拾得多了,把带麦穗的这一端,一把把对齐,整齐地码放在担笼里,这样不占地方,担笼里能多放了拾下的麦子。伸着长长麦芒的一把把麦穗,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有了灵性似睁着眼晴,细细长长伸出的麦芒,恰似美丽修长的睫毛一般,看上去竟有几份美丽与妖娆了。

拾 麦

火辣辣的大毒日头下,热得人喉咙直冒烟,汗水淋漓而出,湿透了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拾麦子的手,在地里来回走动,脚腕也被锋利的麦茬子戳出一个个血点,这血点一见带盐的汗水,蛰得人烧疼烧疼的。呵呵,因为有了这些拾下的麦子,因为有了这些小小的收获,那个热呀,那个疼呀,全都忘记了,内心里生出许多的欢喜,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很多。嗬嗬,此时,太阳仿佛也不那么毒辣了,麦茬地散发出的那股干辣刺鼻的味道,好像也不那么呛人了。

拾 麦

记得从六、七岁开始,每年麦收后,我就提着那个用细竹篾子编成,被红漆刷过多回,叫作“提货笼笼”的小长方形笼子,跟着大人们去地里拾麦,年年夏天如此,直到我十三岁离开老家。

我喜欢拾麦,包括秋天在收完玉米的玉米地里拾玉米。那时,尽管年龄还小,但我的心里有一个最简单的想法:从地里拾回麦子,一砸,脱了麦壳,用簸箕一簸,就留下了白白黄黄看着都可爱的麦粒。这麦粒磨了面,就能吃上大白蒸馍,就可以吃上调了油泼辣子,看着就香,就馋人的面条。你说,这拾麦,难道不是一件美好而又吸引了人的好事吗?

拾 麦

每年夏天拾麦,我都是专注且有感觉的。说专注,那是真正地心无旁骛,细心地从麦茬地里盯着走过,视线触及的地方,不会让一个麦穗漏网。说起拾麦子有感觉,那还带有了一丝神秘色彩,也许是神关照眷顾着我,也许是拾麦子的运气好吧,每次,我去那一块地里,去那一个地方,那里散遗的麦子就多,麦穗就大,麦就拾得多。村子里年龄大,我该叫了他们爷和婆的老人常夸我:“这娃是个福蛋蛋,会拾麦,走到啥地方麦都拾得快,拾得多,长大了会有出息哩!”

小时候拾麦 ,我不愿和小伙伴们结伴而去,不愿结伴而去,那是有原因的,我心里也是打了小九九的:一是怕他们贪玩,耽误了拾麦子的宝贵时间。二是我拾麦子,一担笼还未满,立马要跑着回家,让祖母迅速砸了,弄出净麦粒来,立下就能看到自己拾了多少净麦子,跟那些小伙伴们在一起,肯定就不那么方便,说想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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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孩子。孩子毕竟是孩子,还没拾够一笼子,提着半笼子麦子就慌里慌张地往家跑,还没进家门,大声喊开了祖母:“婆!我把麦拾回来了!快,快赶紧给我砸出来,叫我看看我这一次拾了多少麦子?”小脚的祖母,听到我的叫喊,不管忙着什么,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欢喜地用常系在腰间的围裙擦着手,碎步从屋里走到院子里来。

祖母把我拾回的麦子倒在盖红薯窖的石板上,盘腿坐在旁边,一边用棒槌“咣咣咣”地砸着,一边说:“快去,婆把开水给你在案上凉着哩,快去喝!唉,你看这五黄六月的天,把我孙子娃热成啥了!”祖母的话语里,满是心疼。麦子砸好砸完,祖母用簸箕一下一下簸出了净麦,倒入搪瓷碗,有大半碗的样子。祖母不停地表扬夸奖着我,那是为了满足她孙子的我,一个孩子小小的虚荣表功之心:“快看,快看快看,这么多呢!磨成了面,能蒸三、四个大白馍!我孙子娃乖得很,不大一会功夫,就拾了多大半碗的麦!……”受了祖母夸赞的我,水也不喝了,提了笼子,又向村外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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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都好笑,一晌时间里,中间单独要往家跑一回,老家大张寨村子大,庄稼地离村子特别远,最远的四畛地跟乾县大墙乡挨着,有六、七里地的路程,这中间来回跑一趟,需要多长时间?到家,祖母要砸,要簸,弄出净麦子,这中间又要耽误多少时间?但在那时,为了马上能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为了马上能看到祖母欣喜的笑容并能得到她的表扬与鼓励,什么也不去想,也不会想,只是这样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地跑着。

拾麦,已成为一个久远了的难以忘却的记忆,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它就像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那似火球一样燃烧着的太阳,那一大片一大片明晃晃闪着亮光的麦茬地,那奔流而下的汗水,那干热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新收麦子和新碾出的麦秸的独特味道,还有祖母在石板上用棒槌砸麦子时的“咣咣咣”声,那些真切的场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多次从梦中惊醒的我,坐在黑暗着的房间的床边,呆呆地想着老家大张寨,想着过去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想着已过世几十年的祖父祖母,想着离开我们已十二年了的父亲,泪水不禁流下。

拾 麦

老家大张寨已多年不种麦子,改种了苹果、桃子与梨子等经济作物。在老家,想重温一次旧梦,再拾一次麦子 ,回味回味那个过去了的让人难忘的不平凡岁月,看来是没有希望,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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