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數:「諂媚和奉承,不是我審美的選擇」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諂媚和奉承,

不是我審美的選擇。」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採訪、撰文:呂彥妮

1.

透明屋頂上窩著一隻小貓。黃白色,很閒適舒服的樣子。是午後,今天陳數泡的是1988年的老茶餅。她有些體質畏寒,到了秋冬就多會喝普洱,溫熱,解食。

夏天排練話劇的時候她喝老白茶,祛溼,且「白茶對大腦循環系統會比較好。」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主演話劇《海上夫人》海報

排的是《海上夫人》,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發表於1888年的戲劇作品。當年稿件付梓時,時年60歲的劇作家就寫信給自己的出版人說,這部作品的寫成標誌著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寫作的新方向。那之前他廣為人知的《玩偶之家》、《人民公敵》、《野鴨》較多關注社會問題,筆鋒尖銳,是從《海上夫人》之後,他要開始進入「象徵主義」的創作之門裡,更著重對人內心世界的寫作和映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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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海上夫人》陳數定妝照

陳數只是看了個劇本梗概就決定出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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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我這個人有點兒任性。」她眼眉一挑,顯然挺滿意這種任性的。她在女主角艾鱺達的遭遇經歷裡讀出了一件事:「人要有選擇權,並且最終自己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假如更年輕的我可能也會欣賞或願意去做那種有深度批判性的社會性題材的戲劇,現在我不喜歡做這種作品了,我覺得我應該把力氣往回收,我應該更好地自省我自己的問題。

「內驅性強。」陳數這樣描述《海上夫人》,同時,這四個字也是她一貫以來甄選自己作品的重要標準。

「不好意思,我從小就被老師說:『陳數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同學。』」這事已經無關她是不是個演員了,而是作為個體存在的人的一個特質。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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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排《海上夫人》時她每天都沒那麼「精緻」了,紮好的頭髮在排練場的地上滾幾下也就全亂了,她也不太理會,從地上坐起來,扶扶黑框眼鏡就繼續排下去。「我發現不被造型著裝所牽絆是件多麼自由的事情。」她語氣昂揚起來有股子閨秀的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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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微博po出與其他演員們排練話劇《海上夫人》的幕後花絮圖

新一輪《海上夫人》演出在即,她最大的願望是排練時間可以再多一點。她老惦記這事兒。行裡有句老話,戲要排到「詞兒拱嘴」,就是熟練。舞臺不能喊「卡」重來,臺上臺下都會有不可預知、不可控制的「意外」——「可能突然哪一個城市哪一場的觀眾此起彼伏的的咳嗽聲出來,可能對我就是干擾。」所以陳數要求自己要對戲足夠熟悉,她自己如果知道不夠好,就會損失掉一些真正想要的東西。

她太理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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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定妝照

2.

對。「按照我們家趙先生的話說,我是他見過的學戲劇的人裡,最正常的一個。」沒有對錯優劣的判斷,但戲劇學院的氛圍確實比較容易把人身體裡那些不理性的一面放開得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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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微博po出的與趙先生的照片

剛考上中央戲劇學院時同學老師都說她,「陳數你不適合演戲,你太理智了。」後來畢業入了行,還有前輩也說過一樣的話,演員就該感性,太理性了不好。

她當時也並不是不認同,所以給出的反饋只能是:「噢,好吧,但那能怎麼辦呢?那我反正……我就鍛鍊演技吧!總不能突然就變成一個不是我自己的人。」

類似的評斷還有早期有製片人說她性情太「大家閨秀」了。這也有「不是」?說得她啞口無言,心裡默默翻滾過無奈的逆反,然後輕輕吐露出一句:「那這個行業總是需要有人演大家閨秀的吧,那我演大家閨秀就得了唄!」

這裡的「大家閨秀」語帶雙關,不僅僅是指角色類型,還有她本來的處事方式,頗帶著些深居簡出,姿態得體,不窮要、不急爭的定力。

跟她說我喜歡她演的《傾城之戀》,白流蘇。她「吧嗒」摁下了燒水的按鈕,「叮」一聲,一個小紅點亮了,她兩手交叉在膝蓋上,身子前傾想聽我細說。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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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主演電視劇《傾城之戀》劇照

我說起其中一場戲,在河邊,黃覺飾演的範柳原追求她,給她講了一車自己的故事,她就安靜聽著,傾著情。然後黃覺說想聽她也說說,她一個微微頷首說,自己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收即是放。她一臉有故事也不願意說出來的樣子。

陳數微微笑了,看得出一絲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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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主演電視劇《傾城之戀》劇情截圖

「演那個戲很艱難,特別孤獨。」白流蘇自成一格的活著的頻率和當時劇組其他角色、和整個創作氛圍幾乎都不在一起。演一個人,重要的是找那種「味道」,而「味道」需要醞釀。她猶豫過要不要就算了,不演了,錯過就錯過吧。糾結了三天,抱著《傾城之戀》和張愛玲的文字,好像握著一尊小香爐,又好像握著一隻鳥。她反覆讀,張愛玲寫:

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

「傳奇裡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處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

演。必須演。

事情過去快十年了。陳數現在會說,這是一個「命運的領悟」

。無關《傾城之戀》後來讓她拿到過的那些獎項和褒讚,她後來想起這個戲,總會想起的是自己在橫店嘈雜的環境裡如何一點點在戲與戲之間,織就那些「纖細的氣息」、「小東西」,往白流蘇的身體裡一點點灌注自己的心血。

那個時候她心裡有一些「受了傷」,回想看,也是因為自己的不夠強大,沒有內力來穩定自己在一個角色裡的狀態。

打從上戲劇學院起,她就遇到了教她演戲要「真實」的老師。所謂真實,本質就是要從作為創作材料的「自我」本身出發。這在當時給了特別白丁的陳數非常大的信心。她不用再去為了完成一個觀察生活練習而去王府井看賣煮玉米的陌生老婦,再回來模仿著演出她的樣子了。她就從自己真實的生活出發,所以從那時候開始她的戲在她心裡就都是有數的,「因為我確切地知道,我經歷過這個部分,我其實是調動了自己最熟悉的內心過程來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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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陳數很少聊家長裡短。

她說起創作和美的話題時就好像在栽種一棵樹,會如她所言的「跑題」,但就像枝叉生長、抽芽,自由又天然,而且都在一脈上,不知不覺就能攏成一片鬱鬱蔥蔥。

她從演員應該像武器一樣可以面對各種各樣可能的「來敵」,言及自己在中戲看過的一場英國小戲,三個演員演了十多個不同類型的角色,好像零件拆解組裝那麼靈活,那次她就知道了「演員要學會用自己的身體來變換角色。」然後說到自己12年的舞蹈職業生涯沒有白費。雖然有遺憾,一直想跳芭蕾舞,但是身體比例不夠完美,只能作罷,跳民族舞。又說曾經在東方歌舞團服務外交演出時,可厲害了,「經典的15分鐘黑搶白」——第一個節目是黑人節目,下臺後只有15分鐘換妝,接下去就要跳一個東亞舞蹈,「咔咔洗臉洗脖子洗胳膊!藝多不壓身!」

「哎喲又開始吹這些了,說哪兒了我忘了……」笑了,羞赧也羞得颯爽生動。她的「跑題」其實從來也沒離開自己的專業和所愛。她本身的成長改變好像也是這樣的畫面和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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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主演電視劇《和平飯店》海報

早前拍《和平飯店》時,雷佳音就問過她:「數姐,你怎麼從來不發脾氣呢?」陳數答:「第一發脾氣不解決任何問題,第二發脾氣是傷自己。」他看了她一眼:「哎呀,修養太好了!」

「其實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修養,我說的是特別實在的話。情緒化,傷自己,就是自己不愛自己的一個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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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主演電視劇《和平飯店》拍攝的花絮照

她當然有過脾氣不好的階段。20多歲的時候,她情緒容易起伏動盪,「自己有很多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特別容易讓自己生氣。」後來明白了,自己的不開心對別人來說其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到頭來傷的,全是自己。

「陳數,其實你知道嗎,你挺『葛』的!」過去有很多人這麼說她。我說你現在也是啊,不說話的時候,覺得很難接近。

「距離感哈!」

對,而且這個距離感不是因為你是一個女明星而帶來的。

「就是一個生命個體而帶來的是嗎?」

生命個體,她會說這樣的措辭。

行吧,她接受。所以早些年的困惑也是來源於此,大家覺得她並不合群。

「我何嘗不希望能夠融入?」

但是,「諂媚和奉承,不是我審美的選擇。」

所以出道初期那幾年,她走得並不順暢。她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熱鬧。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2002年前後她作為新人去一些戲裡客串小角色,怎樣的機會她都珍惜。回來在給國外的哥哥的信裡她寫:「我希望自己能夠好好地學習表演,積累經驗。我發現與其在技術上進行進步,不如讓自己成為更好的自己,因為『我』,就是演戲最重要的工具來源。

戲如其人。這個道理,她一早就清醒認知到了。

但要真的接受自己的短處,卻是這幾年的事情。「我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熱鬧。」她又重複了一遍這些話。「但

這就是真實的我,如果說是一個短板的話,那就是了,我坦然了。」再去到不熟悉的場合,她鬆弛下來了,不再自己跟自己打架。以前不敢承認是自己不好,也不甘心自己做不好,努力過,真的不行,就認了。

「我會更明確它就是我的短板,那我就好好地欣賞我的長板不就完了嗎?這不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對角色與觀眾之間的關係認識,於是也有了新的變化發展。

我現在多了一個新的企圖,希望能夠讓觀眾從我的角色裡感受到不同深淺的共鳴感。我自己在成熟,所以勢必我的角色也不能再單薄了,也正好是到了可以跟大家有交流、分享的時期了。」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在戲劇《日出》中飾演陳白露的劇照

相比於早前出演的戲劇作品《日出》、《簡愛》,眼下這一部《海上夫人》的獨特魅力就在於它給觀眾讓出了一條足夠寬的「過道」,不同經歷背景的人都可以在其中反覆咀嚼回味。

沒有標準答案,這個世界本來也沒有標準答案。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故事的結尾,《海上夫人》到底做了怎樣的選擇,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陳數關心的是,她自己到底想往哪裡去,作為每一個生命個體的觀眾,想往哪裡去。

INTERVIEW

《日出》、《簡·愛》、《海上夫人》,三齣戲三個角色,體現了你怎樣的成長變化?

陳數:這三個角色,《日出》的陳白露是最需要把表演都放在外面的。《海上夫人》既是一個相對很結實的人,又是一個很縹緲的存在,很象徵主義的,她不是一個裡外的關係了,她像從一個點發散出去。《簡·愛》的人物個性和功能、意義肯定在比較正常的中間狀態,需要故事情節的時候出去一點,然後自我對照的時候就回來一點,它始終在中間位置待著。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你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空間感啊?

陳數:你可以盡情地表揚我嗎?(笑)藝術是需要感覺的。最終都是一個審美的選擇。我必須承認薰陶是有意義的,我曾經做過職業舞蹈演員,那些年的積累我相信都是美好的種子,都是有意義的,它一定會對你未來的生命有影響。

你對美的認識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陳數:說得非常通俗和俗氣,我是個骨子裡特別特別特別愛美的人,我小時候說不出來那個「美」是什麼,總之不單單是視覺上的體現,而是像空氣一樣。

小時候我記得我爸媽他們團有個歌舞劇,叫《貨郎與小姐》,賣貨郎愛上了人家的小姐,我對演小姐的那個阿姨印象特別深,特別喜歡她表演的時候戴的一個頭紗。所以我小時候有一張照片,就是自己搞了一個紗巾,手伸出去,就像給貨郎的吻手禮。那時候就覺得那是美。

那「醜」是什麼?

陳數:所有不善意的東西都是醜陋的,我腦子裡第一蹦出來的就是這個。

《海上夫人》裡的艾鱺達很孤獨,你怎麼理解孤獨?

陳數:我們從小就會被教育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是不是有首歌兒?這個事情也困擾了我很多年,大概就在這幾年我突然意識到,孤獨是每個人永遠都不可避免的,而且永遠存在與他人無法分享的內容。什麼時候我們能明白了怎麼和自己的孤獨友好地相處,在某種程度上你就自由了。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你從小體會到的孤獨是怎樣的?

陳數:小朋友,你都希望能夠找到同類——共同認可一種審美的人,當你的記憶裡面有直接的那種被不理解、被誤解的體驗,你就更害怕孤獨,你就更希望能夠找到一個人能夠理解你,你能夠傾訴,因此你就會獲得一些溫暖,有力量去抵抗那些外面可怕的世界——我把臺詞都說出來了。(笑)

我從小就覺得孤獨是特別嚇人的一件事情。而且我特別不敢面對,覺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也不敢面對,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人就是這樣的,「不知道」是件特別可怕的事情,自己會被這個「不知道」給嚇死。

你這幾年演戲沒有過去那麼多了……

陳數:這幾年確實演戲演得少了,看來演戲是個內傷的活兒。對!稍微減一點產,的確有助於自我內心的修復。這幾年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獲得了好多,在某種程度上我解決了孤獨的困惑,松馳之後反而獲得了一些勇氣,這個勇氣就包括我剛才說的,我可以承認自己的缺點。

我以前是非常願意把自己藏起來的,只想小小的給別人看就好了,現在不害怕真實地分享了。

陈数:「谄媚和奉承,不是我审美的选择」

陳數出演話劇《海上夫人》的劇照

其實你所謂的「短板」,也是有兩面性的。

陳數:對,我的含蓄、內向,就是我氣質的組成部分。我有一個設計師朋友石大宇,他有一次問我,在舞臺上都在想什麼,會想觀眾嗎?我說我上了臺這麼多觀眾在下面,我看得見他們,但是他們又不存在,我說在那一刻其實舞臺上只有我。

我尊重觀眾,我需要和希望跟你們交流與分享,但我不想取悅你。他就說,你是一個artist(藝術家)。

你不盼望在觀演中找到知音嗎?

陳數:當然期盼,所以我才在意觀眾,在意的表現就是不會只把你們想看的東西給你們,我認同我們是平等的。所以,有沒有可能,我不做1.0版本的東西給你呢?我是非常尊重市場和非常尊重觀眾感受的一個人,但前提就是我要體會你,我要了解你,但不只是說順著你。我不做那種裝神弄鬼的事兒,我也不做那種看不懂的,好像貌似很高端藝術的那個,因為那個東西我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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