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銃·步槍·駁殼槍 福生軼事(長篇小說)

第八章 當鋪學藝偶遇麗人

福生自從土谷寺出來,乾的幾件大事,讓陳員外都對他刮目相看,年少時和自己兒子打架,福生養娘帶他登門陪禮時,愣頭青的模樣,陳員外迄今為止,依然歷歷在目,感覺福生是塊可雕之材,就這樣在農村面朝黃土、背朝太陽的忙於農作,實在是太可惜了。

所以,陳員外有意想提攜福生,剛巧杭州城裡的典當行,目前正缺乏得力的人手,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福生。

待五七過後,陳員外家丁造訪,對福生說,“我們家老爺有請,說有要事和你商量。”見陳員外有請,福生不假思索,就即刻離座前去。

家丁將福生帶之餐廳,已在等候的陳員外,站起來和福生打招呼,福生馬上抱拳回禮說,“陳員外,您太客氣了!”

童男童女上來侍酒,晚餐正式開始。清燉子排、香菇炒肉片、蘑菇蒸小雞、鹽水河蝦、紅燒鯽魚等菜餚,福生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謝謝陳員外的關照和厚愛,福生祝您老身體健康!”聯想到陳員外對養娘喪葬的處理,內心再次升騰起對陳員外的感激之情,福生遂舉起酒杯,非止一次地敬了酒。

那晚,福生和陳員外聊了很多,一老一小頻頻舉杯,相互敬酒,福生酒多了,舌頭打顫了,臉色紅潤了,然後就昏沉沉了。

富春一帶鄉村,有釀造糯米酒的習慣,大缸用來盛酒,大戶人家一年四季都有釀造的,貧窮人家也就逢年過節的釀造一缸,或自飲或招待親戚朋友。

米酒初入口,甘醇、味甜、清香、潤喉,初飲之人會一杯接一杯,感覺一點事也沒有,但後來往往不勝酒力,原來這米酒後勁十足,曾醉翻過豪爽一斤白酒都若無其事的北方人。

福生平常滴酒不沾,昨晚確實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陳員外吩咐管家將福生安頓好、休息好。

第二天,日上竿頭,福生才睜開朦朧的雙眼,也就早餐和中餐,兩頓飯合併著一塊吃了。

“福生,昨晚睡得可好。”席間,陳員外笑咪咪的問道,福生臉一紅,“讓陳員外見笑了,都睡到中午了。”

“來,再喝上一杯壓壓驚。”陳員外吩咐下人給福生滿上,端起酒杯,“咱爺兒倆走一個吧!”福生聽陳員外的口氣,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似更近了,心中暗喜,就接口道“好,幹了!”

“福生,昨晚光敘舊閒聊,沒和你商量正經事。”陳員外給福生挾了一隻紅燒豬蹄,“是這樣的,杭州的當鋪,正缺得力人手,我想請你過去幫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見福生沒有馬上答應,陳員外又接著說,“福生,你還年輕,你識字習文,又有拳腳功夫,農作不是你的最好選擇,你應該去大城市發展,見見外面的花花世界。”

福生喝著酒,儘管沒表態,但他在認真聽,想著陳員外的話,漸漸地有點動心了,養娘不在了,現在家中就他一個人,一人飽全家飽,也沒了個約束。

“是啊,是該到外面去見見世面了------”福生腦袋轉得飛快,想像著杭州這個大城市會是個什麼樣子呢?

三天後,福生處理好了那兩塊薄地,又到土谷寺拜別了許主持和許執事,告別了陳員外,和陳員外的管家結伴,乘船隻離開了家鄉,沿富春江向錢塘江,百十里外的杭州城進發。

船行非止一日,終於到了南星橋碼頭,上得岸後,福生和陳管家坐上黃包車,向羊壩頭方向慢慢駛去,到了目的地陳記當鋪。

陳管家將福生介紹給陳經理,並把陳員外的一封書信遞交給他,在信中陳員外自有安排,要陳經理把福生培育培養好,這是一塊好料,可塑之材。

巧的是,陳經理就是陳員外的兒子,福生小時候的玩伴,倆人還幹過一架,當然吃虧的是陳員外的兒子。

“哈哈,原來是你啊!”兩人差不多同時認出了對方,雖說年代久了

,各自都有了些變化,但大致容貌輪廓是不會變的。

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穿了西服和揹帶褲的陳經理,很有學究派頭,身材和福生也相差無幾,令福生極為仰慕。

福生眼裡的陳家當鋪,前店後院,前面的店收當,後面的院住人。

當鋪門面不大,光線昏暗,櫃檯高築,約有四尺高的樣子,一個大大的“押”字,令人觸目驚心,裡面端坐著居高臨下的收當先生。

舊時送當的,都是急需用錢之人,遞東西時就得舉起手來,否則夠不著,給人一種求它的感覺,收當的都是鐵嘴鋼牙,最好的東西在他嘴裡,都能說得一錢不值,其實是故意壓價,確保當鋪多賺錢。

福生見當鋪牆壁厚實,門窗不多,營業和倉庫集於一身,有兼顧防潮、防火、防盜之功能。

福生還注意到,牆上貼著用紅紙寫上的“失票無中保不能取贖”、“玉器絲綿週年為滿”、“蟲傷鼠咬黴爛各安天命”、“本店雖小,棉被暫時不當”、“神袍戲衣,一概不當。”

慢慢地,福生熟悉了當鋪裡的花樣,很多當鋪包括陳記當鋪也是合夥經營的,陳員外是最大的股東之一,股東之下是經理,下設“三房”、“四櫃”,即錢房、飾房、包房,以及頭櫃、二櫃、三櫃、四櫃。

錢房,專營當鋪日常開支;飾房,專管金銀珠寶等貴重物品;包房,專營皮、綢之類的衣服當物。

頭櫃和二櫃,經常和林林總總的當物打交道,知識面廣、鑑別能力強,善與挑剔當物、壓價,確保店鋪利潤,所以一般都是資格老、閱歷深的職員擔任。

此外,有專門負責寫當票、驗當票的職員,以及年齡較小負責包紮或存取當物的“小郎”。

在舊時,一個人倘若進了當鋪,生活就有了保障,一般就不會輕易改行,不犯大錯就將成為終身職業,理論上從小郎可以做到經理。

福生,小時候上過私塾,學過《大學》、《論語》、《禮儀》、《春秋》等四書五經,識得很多字,儘管書寫得有些歪歪扭扭,但終歸會寫字,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

當票,又名質票,在手書的藥單、菜單、當票中,就數當票如“鬼畫符”般最難以辨認了,好在福生識得字,經師傅指點後,書寫和辨認就不成問題了。

舊時對當物的名稱,會貶低到極難聽,及其尖酸刻薄的程度,比如貴重的皮裘,一律稱為“褪毛光板”,絲綢緞錦叫作“破爛”,翡翠、玉石寫成“料石”,珍珠寫作“黃珠”,尤其是鐘錶被寫成“原列爛打斷少欠不行時表”,真的讓人感到有點莫名其妙,這些經學習掌握,福生都爛記於心了。

小郎的活計,經師傅一點就通,又會動腦子,所以用不了多時,福生就幹上了四櫃,大半年後,又晉級到了三櫃,這樣的晉升速度在當鋪,算是比較快的,這裡面有福生的勤快,當然也包括了陳經理的提攜。

三櫃的活,福生幹得有模有樣,頗得陳經理的信懶,不禁從心底裡感慨父親有眼力,推薦了福生這麼好的一塊料,至此凡當鋪有重大事項,陳經理都會和福生商榷。

但是,要做到二櫃和頭櫃,非一日之功可行,得經過長期的磨練,及超常人的涵養功夫,那怕當客一直罵到祖宗三代,也兩隻手搭起或縮在袖管裡,直到當客收聲,才伸出一隻手指說,“朋友,你的東西,本來就值這點錢,少當少贖,難道你想當斷?”

以福生習武練功的本性,絕難按捺得住,所以想當上二櫃、頭櫃這樣的角色,就很有難度了,福生一時還不夠格,是因為他的資歷、經歷,最主要還是他的火爆脾氣。

當初陳員外將福生推薦給股東們,就包含了福生會武功這一特長,因當鋪經常會發生糾紛,遇上不講理還動手動腳的當客,當鋪也是頭痛的,雖說背後有警察分局支撐,但吃眼前虧,也是當鋪所不願意的。

因此陳員外當初有意將福生安排進當鋪,固然有為福生前途考量的成分,但同時也有讓福生護衛當鋪這層意思在裡面。

福生,富春江邊的農家小子,就這樣在杭州羊壩頭陳記當鋪安定下來了,吃上了典當這門飯,併成了陳經理的得力助手。

杭州,憑藉西湖十景聞名於世,蘇東坡“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的詞句,成了杭州的一張金名片。

此地暖風燻得遊人醉,市井之人也文明有禮,男人吵架也僅動嘴皮子,極少會有人拳腳相架,總之是一個隨和比較女性化的城市。

福生平常都呆在當鋪,除了晚上在當鋪附近遊走外,還未曾去西湖玩耍。當上三櫃的第二天,福生特地沿著羊壩頭走到將軍街,沿著杭州這條最為寬敞的大道,往西一直走到西湖邊。

西湖三面環山,面積不大僅6平方公里多點,福生從一公園緩慢走到六公園,再過傳說中許仙和白娘子約會的斷橋,沿白堤、蘇堤,到達南山路,再往東行回到陳記當鋪。

西湖岸邊,遊人如織,熙熙融融,一公園附近有唱戲的、說書的、耍雜的、看相的、寫信的、要飯的,端的是熱鬧非凡,是市井文化的集散地。

說來湊巧,在六公園內,福生和一個穿學生裝的女子撞了個滿懷,那女子留著齊耳短髮,柳眉、瓜子臉,臉上滲汗,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

“對不起!先生”見福生一雙眼直鉤鉤地盯著自己,那女子臉微紅了,但還是率先開口了,略帶有成熟女子的風韻。

“沒關係小姐,是我不注意,撞到了你,”被女子喚作“先生”,福生略感好奇,在當鋪將近一年的經歷,也接觸到了各式各樣的人物,待人接物大氣老練多了,當下就接口道,“對不起,小姐。”

鄺雅娟,杭州女子中學的學生,兩人身體撞到一塊後,一來二去的就有了接觸,你來我往地走動起來了。

對妙齡女郎有了異樣的感覺,腦海中不時閃出鄺雅娟的倩影,就想著和她呆在一塊,那怕不說話也行,就福生而言,還是人生第一次。

是啊!以前的福生只知道淘氣、遊玩、習武、練功、耕耘、播種,那都是在男人的世界裡展翅翱翔,身邊何曾有過如此美麗動人的女郎。

現在,冷不丁地,在福生面前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窗口,一位恬靜、淡然、文雅、清秀的女生,走進了他二十出頭的人生世界,怎能不令他心嚮往之,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感覺當鋪昏暗的光線,在他面前都亮堂起來了。

很快,福生在杭州陳記當鋪已有一年多了,期間,陳員外曾經來過一次,說是專門來看福生的,陳員外的孫子出世了,當爺爺的當然高興了,恐怕也是陳員外趕過來的主要原因吧!

民國20年底,隨著日本海軍陸戰隊開進上海市閘北區,陳記當鋪每天門庭若市,貧民前往當候贖者,擁有百十數人,麋集一隅,連人行道都站滿了人,要等一二個鐘頭,也在所不惜,當鋪裡堆滿了小山丘一樣的當物。

當時上海閘北區已經混亂,所以陳經理等股東集體商量,決定將杭州的福生調到上海去,有福生在,在維護鋪內秩序時,大家會有些許安全感。

福生是個明理之人,知曉上海陳記當鋪人手吃緊,不用陳經理等股東動員,就答應去上海閘北。臨行前,福生約鄺雅娟出來,倆人在將軍路奎元館見了面,順便吃個飯。

“你能不能不去上海?杭州不是好好的,幹嘛非得去上海?”鄺雅娟顯然有點不捨,就沒好氣地對福生說,小嘴翹了老高。

“我已經答應陳經理了,男人大丈夫,答應的事不能反悔。”福生感激陳員外的知遇之恩,去意已定,就絕難更改,在告知去上海的具體原因後,就回答鄺雅娟說,希望鄺雅娟能理解。

那天,福生能明顯地感到,眼前的這位麗人不開心了,就使勁勸她吃菜,想緩和一下氣氛,鄺雅娟呆坐著,都沒動一下筷子,這讓福生感到有些左右為難。

福生並無戀愛經歷,不懂得如何哄女孩子開心,只是傻傻地給鄺雅娟挾上菜,再三勸她吃菜,小碟子的菜都快滿了,鄺雅娟依然未動筷子,福生很是無奈,不知該如何是好。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鄺雅娟見福生去意已定,整個人都感到心灰意冷了,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陳記當鋪的三櫃,是自己喜歡的男人,她就快中學畢業了,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待在杭州,留在自己身邊。

福生見鄺雅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也影響到了食慾,一點胃口也沒有了,也不說話,就看著她,距離尚不足一米,兩個年輕人就這樣發著呆,眼前飯菜基本都沒啥動。

午間的陽光,極速滑過奎元館臨街的玻璃窗,竄到人行道上去了,真是驚豔之極,杭州不光是西湖,就連馬路上的景色也是迷人的。

“謝謝你過來,雅娟,我明天就要走了。”福生終於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率先開口說話了。

“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福生接著說,飯桌上的沉默不語,讓福生感到不爽,期待,是痛楚的根源,原本是過客的鄺雅娟,卻在福生心中佔據了重要位置。

“看來福生去意已定,我再怎麼說,都無法拴住他了。”此刻鄺雅娟把和福生相遇的過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察覺福生是個大男人,人絕對的正直、正義,雖是南方男子,卻有著北方男人的偉岸和挺拔,心中不免滋生出柔情密意,臉色漸漸地柔和多了。

“報上說上海閘北亂了,日本軍隊開進去了,福生,你要當心啊!”鄺雅娟說話了,柔聲細語的,福生耳聞後,心裡好受多了。

“這個你就放心好了,我會注意的,謝謝你!雅娟。”福生將手伸出去了,也不知道那來的勇氣,握住了麗人的手,麗人似是害羞了,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吃菜,吃菜,啊!------”這回輪到鄺雅娟勸福生了,看來麗人情緒好多了,福生情緒也高漲起來了,眼前的麗人就更靚了。

福生也想呆在杭州,和鄺雅娟耳鬢廝磨,去享受生活的細水長流,即使平淡,卻也很真實,希望彼此之間的情感,能夠有開花結果的時候。

但是,福生卻無法拒絕陳經理的要求,陳員外的知遇之恩,定當厚報,所以他決定義無反顧去上海,儘管那裡有很大的風險,也知道鄺雅娟會擔心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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