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向你流淌去

都向你流淌去

進入小雪,院子梨樹最後一片葉子悄然墜落。父親裹上鼓鼓的冬衣,圍上駝色的圍脖,長的一端披在肩後。大雪,他就很少到院子曬太陽。他的屋裡升起了火盆。材禾是祖父大伏天備下的,曬了一夏一秋,乾透了,碼在走廊角落。火盆旺,沒有煙,散出淡淡檀木香氣,讓人想起夏天的味道。

第一場雪說下就下。在窗前、樹梢、眉頭輕輕地飛。像離開很久,尋找舊友。薄薄的,細細的。落在窗欞上,石臼邊,青石板上。乖巧的模樣。父親會推開他的窗戶,讓雪花飛進他的屋裡,欣喜地說:“又是一年——好雪!”

去年,他也這麼說過。

父親三十八歲,肺病很嚴重了。他病休在家。

冬夜,好長。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寒流沿牆根竄上屋簷,掀起簷草,呼嘯著,遊走著。再從破了的屋脊鑽進來。我也幾乎每夜都能聽到父親劇烈地咳嗽,也知道會咯血。然後,聽到他艱難的呼吸和微弱的呻吟。天亮了,太陽昇起來了,我套了棉衣,輕輕推開他的門,(他一般不讓我們進去,怕傳染)見他披著大衣,半倚在床上,看見我,會心微笑。

就在那個空曠的季節裡,父親講了許多怪異的故事。

——北海里有一條魚,名字叫鯤,變成鳥,叫鵬。鵬的背像山,翅膀像雲。翅膀拍打水面,能激起三千里的浪濤,環繞著旋風飛上了九萬里的高空……這是怎樣的大鳥啊?!

——孔子被圍了,糧食斷絕了。跟從的弟子餓病了,站都站不起來。孔子還在不停地給弟子上課,朗誦詩歌,歌唱,彈琴……這孔子到底是怎樣的人啊?!

……

等來了春天。父親把床移到明間,因為明間後簷有一扇大的窗戶。打開,有最新鮮的空氣。坐在床上還可以看到後園的春光。後園裡,竹子沉寂了一個冬季,變得歡快起來,有風無風,呼啦啦呼啦啦地響,似千人低吟。灰褐色刺槐又高大許多了,紋裂又多又細,丫杈處有了綠色乳頭,夏天的花會比去年更香更甜吧。還有椿樹、桑樹、榆樹……低處有夾竹桃、小葉紫薇、木芙蓉、晚飯花……

父親常常佇立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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