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陸雲生回家很早，大約是5點不到吧，反正車還沒有堵起來。所以從公司回家，一路都暢通無阻。
可當他疲憊地推開家門，看到的卻是不滿一歲的小兒子正哇哇大哭，一片用過的尿不溼扔在客廳的地面上，金燦燦一大坨。
沙發上還堆著綿潮的衣物，看樣子是剛剛從洗衣機裡撈出來的。遙控器、梳子、水杯、奶瓶、溼巾都在茶几上，橫七豎八地擺滿一桌子。
火氣騰得從心底竄出，它一路燃燒著經過五臟六腑，最後從嘴巴里噴湧而出：“羅敏！羅敏！！羅敏！！！”
喊叫一聲高過一聲，兒子受了驚嚇，哭得更兇了。
“怎麼了？”羅敏慌慌張張地從臥室跑出來，左手上搭著一條小孩褲子，右手還拿了一大包紙尿褲。
她的頭髮似乎只梳了一半，鬆鬆散散地隨便歪在腦後，身上套了條臃腫的睡裙，一張素臉黯淡無光。
陸雲生氣不打一處來：“你在幹什麼？孩子都哭成這樣也不知道哄哄！”
“我進去拿尿布呀！”羅敏很委屈，臉色也晴轉多雲，路過地上的玩具車時，順腳就踹了一下，惡狠狠的。
那聲音“咣噹”一下砸在陸雲生心上，他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便一摔公文包呵斥起來：“你整天閒在家裡，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接下來是一場家庭大戰，夫妻倆把扎心話來來回回講了無數遍，都揀著對方最要害的地方戳。
最後羅敏哭起來：“你不就是嫌我不賺錢嗎？明天我就找工作去！”
陸雲生見妻子流淚，心不由一軟，身體和神經都鬆弛下來，那句不知如何開口的話，眼下也藏不住了。
“敏敏，我失業了。”
2
31歲的陸雲生，是這個四口之家的唯一頂樑柱。
羅敏原本也是一家三甲醫院的護士，生產後就辭職做了全職媽媽。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雙方老人都騰不出手來支援這個小家庭。
羅敏的媽媽忙著照顧大哥家的雙胞胎兒子，婆婆則病病歪歪長期臥床。夫妻倆商議著請個保姆，卻被價錢嚇得落荒而逃。
得！還是犧牲女人吧！反正大家都是這麼做的。開始時，陸雲生還有點歉意，但那細微的愧疚之心，很快就被工作的繁忙艱鉅衝得蕩然無存。
好不容易熬到老大上了幼兒園，羅敏卻意外”中標“，剛剛做好的簡歷又被扔進垃圾桶。
陸雲生只覺得壓力山大，房貸車貸與育兒化為三座大山，生活一天天過成了張愛玲筆下的模樣：
”中年以後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可眼下，被依靠的人失業了。
原因也不復雜，就是跟丟了一個大單，上司不分青紅皂白，在一眾同事面前怒罵，咆哮著要他滾。
領導的脾氣大，按理是該諒解妥協的。可陸雲生偏偏瞧不上那個靠睡上位的女人，他忍不住心裡的憋屈，不陰不陽地回了幾句。
中年人是不會如此任性的，但那天的陸雲生彷彿中了邪，反正就是不顧一切地還擊了。直到解僱消息傳來，他才覺察出了生活比面子更沉重。
可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好在羅敏只愣了幾秒鐘，就一聲不響地收拾家務，又默默出門去接放學的大寶。
陸雲生手足無措地抱著嚎哭的二寶，身和心都疲憊到了極點。
3
那一晚，哄睡兩個孩子之後，羅敏提出應對策略：“正好有家民營醫院找我，不如我先去上班，你在家帶幾天孩子吧？”
“民營的？靠譜嗎？”陸雲生下意識地抗拒，“再說了，男人帶孩子像什麼話！”
羅敏不客氣地回敬：“那你能馬上找到好工作嗎？”
一句話又戳到了陸雲生的痛處，他怏怏地低下頭來，深知自己的學歷才華都在中游，每份工作都幹得盡心盡力，卻總也等不到升職加薪。
羅敏則不然，當時的她年年評優，幾乎是所有人眼中的護士長候選人。為家庭急流勇退，是出於責任和義務，卻並非她的本意。
見丈夫猶豫，她又趁熱打鐵拋出誘惑：“會有點辛苦，但薪水還不錯，比之前的高多了。”
話說到這般地步，陸雲生只好點頭同意。
可心裡是暗暗打著小算盤的，他計劃著邊帶孩子邊考個證，然後再殺回職場去，把老爺們兒的底氣和地位都搶回來。
於是，羅敏開始帶著陸雲生適應“全職爸爸”的生活。
要做早餐、送兒子上學、買菜做飯、拖地洗衣，應付可能發生的一切意外。陸雲生跟在老婆身後隨意看，嘴巴里唸唸有詞：“喲，這些活兒都很簡單嘛，也值得你嘮叨個沒完？”
羅敏回頭白他一眼：“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他哈哈一笑：“小樣兒，儘管放馬過來吧！”
4
三天後，羅敏的屬性改變，由“家庭主婦”成為“職業婦女”，化妝品和高跟鞋也都有了用武之地。
陸雲生嗤笑：“護士不是都穿護士鞋的嗎？”
“我就穿著它去擠地鐵，到了幹活的地方再換唄。”羅敏認真描著眼線，“妝也是淡的，但這是一種儀式感，好像重新披上了戰袍。”
等她捯飭完挎上小皮包，陸雲生眼前一亮，彷彿頃刻之間回到了人生初見時。
他貼上去想親暱幾句，羅敏卻著急出門，一邊唸叨著就要遲到了，一邊囑咐他別忘了接送孩子。
陸雲生一聳肩，拉過兒子洗臉換衣服。誰料孩子鬧起彆扭來：“我不喜歡大嘴猴，我要小豬佩奇！”
佩奇？當爹的一臉懵逼，用了三四分鐘才想起來兒子說的是哪件衣服，便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櫃。可剛把衣服給大寶套上，小床上的二寶就哇哇大哭起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進臥室抱起小寶，用不成調子的兒歌安慰他，又轉回客廳去督促大寶自己穿衣服。
忙活了半個多小時，父子三人才磨磨蹭蹭出了門。當然，那一天的大寶遲到了……
陸雲生陪著笑臉，點頭哈腰地接受老師的批評，彷彿又變回陪客戶吃飯喝酒的陸經理。
5
送完孩子買完菜，到家已經快10點了。陸雲生癱倒在沙發上，剛想打開電視看看球，小寶便用哭鬧不休來表達他的飢餓和不滿。
還能怎麼辦呢？
當然是拖著沉重的身體爬起來衝奶粉，順便換下弄溼的尿片。再收拾收拾早餐留下的碗筷和殘渣，一個上午基本就過完了。
午飯已經完全沒心思做了。陸雲生打開冰箱，草草地給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麵。剛要開吃，兒子又哇哇大哭起來，黏著他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他苦笑一下，忽然隱隱約約地同情起妻子來。難怪她總會抱怨手痠，可自己卻總笑她矯情，把做家務和帶孩子看得一文不值。
但反省和愧疚都只是一時，趨利避害才是人的天性。所以當下班的羅敏回到家，陸雲生就提出了抗議，要求妻子再度做回全職媽媽。
羅敏當然不肯，兩人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商定三個月為期，算是對羅敏辛苦三年的補償。陸雲生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條約，氣哼哼表示：“那我再替你帶三個月！”
“替我？”羅敏冷笑一聲，自顧自去敷面膜看資料。陸雲生一愣，只好帶著兩個兒子進了衛生間，手忙腳亂地為他們換衣服洗澡。
好在家務是熟能生巧的，孩子也遠比客戶好應付。更何況血濃於水，不到一個月，陸雲生就和兩個兒子打成一片，從水深火熱中感受到了天倫之樂。
他突然理解並相信了一句話：孩子由誰帶，就和誰比較親。
6
有一個夜晚，羅敏加班，大寶從幼兒園回來就蔫蔫的，飯只吃了一兩口，對《小豬佩奇》也提不起興趣。
陸雲生心急火燎地給羅敏打電話，並在她的指示下給量體溫喂藥。可兩個小時過去了，孩子依然無精打采，一張小臉也愈發地紅。
他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打老婆電話卻沒人接，情急之下，只好一手抱起一個，火急火燎地跑到車庫去發車，風馳電掣地往醫院駛去。
等紅燈時，陸雲生竟生出一絲慶幸。還好今天在家的不是羅敏，她力氣小，又不會開車，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解決呀？
綠燈亮起來，他一個激靈，忽然想起來一年前的某個雨夜，他在開會。大寶忽然上吐下瀉，當時的羅敏已懷胎6個月，但還是咬緊牙關，把兒子及時送到了醫院。
這麼一想，陸雲生便有些心疼，覺得自己不是人。
到了醫院，已將近10點，但兒科依舊燈火通明，生病的小朋友哭得此起彼伏。
陸雲生把小寶綁在自己背上，又抱著大寶上樓下樓，掛號檢查取藥一氣呵成。旁邊的人都誇他，把他當作模範男人來表揚。
可他的心又酸了，放眼看看，這偌大的兒科大廳裡，陪著孩子前來掛急診的，十之八九是媽媽。
誰又比誰更容易呢？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只是分工不同罷了。
全職爸爸有什麼不好？陸雲生暗自嘀咕著，心裡也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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