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綸巾，乃是三國、魏晉儒將的標配。《蜀志》中記載，諸葛孔明“葛巾毛扇，指揮三軍”。在後世的各種演義甚至戲劇裡，“羽扇綸巾”依舊是諸葛亮的定妝照。但“羽扇綸巾“絕非諸葛丞相專屬。魏、晉以來，士大夫階級以清瘦湛然，不染纖塵為美。羽扇，是“名士”派頭的重要道具。
《類說》卷四九引《殷芸小說》：“武侯（諸葛亮）與宣王（司馬懿被追諡為晉宣王）泊兵。將戰，宣王戎服位事，使人密見武侯，乃乘素輿葛巾，自持白羽扁指麾，三軍隨其進止。宣王嘆曰：‘真名士也’。”
以魏晉名士的高逼格要求，作為重要裝逼道具的羽扇，除了常年握在手裡，滿足主人”保持冷靜“的需求之外，還將出現在茶席、仲尼式古琴、博山爐、棋局的周圍，是絕對不能將就的。以諸葛軍師“算無遺策，智多近乎妖”的境界來看，一把上品扇子是必須的——高速運算的cpu，配個好風扇，不過分。
誰能給諸葛軍師做把好扇子？
座標，湖州
人民路，一棟六七十年代的小樓，水泥牆皮掉了不少，露出鐵鏽紅的磚頭，紮根在磚頭裡的蕨，葉子有一半枯黃了，倒是蠻搭配窗戶裡透出來的鵝黃燈光。
殷根毛師傅已經七十一歲了，他在這裡做羽毛扇，陪伴他的：一份鋁飯盒裡的午飯；一把捆滿了塑料繩的藤椅；兩個徒弟；一大堆羽毛和工具；一雙粗糲的大手和一臉皺紋。這幾乎也是湖州傳統羽毛扇製作技藝的大部分家當。
截羽為扇，四個字，但羽毛扇的傳統制作，卻遠遠不是拔根羽毛串起來這麼簡單。
“吳楚之士多執鶴翅以為扇”，這句話出現在西晉嵇含所作的《羽扇賦序》裡，也就是說，在司馬懿的孫子——晉武帝司馬炎代魏建晉的時候，湖州已經非常流行羽毛扇了。三家歸晉，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吳國當然也灰飛煙滅了，但羽扇綸巾的名士打扮，依舊喜聞樂見，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市場是最好的保護，湖州的羽毛扇製作技藝也順理成章地冠絕天下。《羽扇賦·序》中寫到：吳人截鳥翼而搖風......古人截羽成扇，用雕、鳶、鴞、大天鵝、白鶴、白鸛、蒼鷺、大白鷺、灰雁、白額雁等鳥類的初級飛羽和尾羽，野鳥之羽難得，則以杭嘉湖水鄉盛產的白鵝之翎羽為主。
“選羽”。
按照各式羽毛扇的規格所需，挑選羽毛紋理花色接近，長短相似的有序排好，再用鋒利的竹籤穿過羽毛翎管串起。
按制扇所需羽毛在鳥類翅膀上的位置，湖州傳統制扇匠人將其起名“千金”“合 度”“闊度”“大屏”等。
按制扇所需羽毛在鳥類翅膀上的位置，湖州傳統制扇匠人將其起名“千金”、“合度”、“闊度”、“大屏”、“二屏”、“刀翎”、“窩翎”，此外還有“錦邊毛”、“駝子”、“彎毛”等術語，皆具古意。各羽分別用於製作不同品種的羽扇，若“京式”、“諸葛”、“半月”諸式。
半生執念，只為綸巾對酒，羽扇搖風
傳統羽毛扇製作工藝，主要由 “採羽、選羽、刷羽、染羽、造柄、成扇、綴氄、飾絨”八道主要工序構成。
當這些冰冷而簡陋的器具跟炫目的羽毛擺放在一起的時候，時光都變得溫暖起來。
一張舊書桌，鋪上一塊斑駁的老木板子，就是殷根毛師傅的工作臺了，做了五十多年扇子，與鴻毛翎羽打了半生的交道，活動空間亦不過三尺，與諸葛軍師“乘素輿，著葛巾，執白羽，麾三軍”，自然不能相比。我看到他的時候，老爺子正在隔壁的房間裡忙著“選羽”，從一大竹匾灰雁羽毛裡，選出“大屏”、“二屏”“刀毛”、“窩翎”，並按好、次、闊、狹毛再分類歸檔。這還不算完，必須按照各式羽毛扇的規格所需，挑選羽毛紋理花色接近，長短相似的，有序排好，再用鋒利的竹籤穿過羽毛翎管，串成各種扇形的扇片．以備制扇所需。
冬日的光線透過木窗灑進來，將空氣裡漂浮的細小翎毛勾勒成初雪的模樣......
截羽為扇，四個字，但羽毛扇的傳統制作，卻遠遠不是拔根羽毛串起來這麼簡單。據張燕昌《羽扇譜》記載，傳統羽毛扇製作工藝，主要由 “採羽、選羽、刷羽、染羽、造柄、成扇、綴氄、飾絨”八道主要工序構成，而每道工序亦分若干子工序。
比如最重要的“裝柄”工序，活兒的量最大，要求也最高，裝柄沒做好，整把扇子就軟塌塌的，沒精神。這道工序要有“接管”、“打梢子”、“包菱”三個小工序來完成。跟大多數傳統手工藝人一樣，殷根毛師傅做羽毛扇也有自己的專屬工具，這種工具當然也是自己打造，比如用於選羽的長扁錐、竹梢，用於“縫片”的竹刀、長圓錐。工具們的狀態跟老匠人一樣成熟而老道，顯示著歲月賦予的內斂和沉穩，當這些冰冷而簡陋的器具跟炫目的羽毛擺放在一起的時候，時光都變得溫暖起來，心與手的溫度將會給這些材料帶來涅槃一般的改變。
湖州民俗中，羽毛扇有“產婦扇”的說法，大概是羽扇質輕而風柔，長時間搖扇子也不會覺得疲乏。傳統概念裡，送扇子是忌諱的，有“散”的寓意，但在湖州鄉間，喜添貴子，送把扇子，卻又“開枝散葉”的彩頭，同樣一個“散”字，實在是十里不同俗。
舊習俗中，民間老百姓贈扇，看重貓頭鷹羽毛所做的羽扇，據說為熟睡小兒扇之，不會驚風，“角鷹相傳握之可退疹子，小兒臥時覆其體，治驚退熱，又奇品也。“，演義當然不必深究，但殷根毛師傅做的羽毛扇柄卻是頗有情懷。一般高檔羽毛扇的扇柄多用象牙、紫檀，但按傳統的形制，最古樸的扇柄卻應該用羊腿骨來做。
這確實屬於比較奇葩的選項，但事實上，羊腿骨扇柄最能還原出羽毛扇高古的氣息。“這個羊骨頭做的扇子柄啊，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呢，你手裡搖著扇子，一直搖著，手心裡都不會出汗。用其他材料都不行，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訣竅。以前一直都用這個山羊骨頭做柄子，時間久了，看上去跟象牙一樣的！”殷根毛師傅介紹說。
殷根毛師傅做羽毛扇也有自己的專屬工具，這種工具當然也是自己打造。
即便材質容易獲得，一杆質地細膩，手感如玉的羊骨扇柄還是要經過精選、蒸煮、鋸形、漂白、矯直、車圓、砂光等多道工序，講究！承載一個民族傳統制作技藝的東西，從來都是慢工細活，十幾個世紀的傳承，每一個細節都是幾代人經驗的長期積累和反覆提煉。
屋外車水馬龍，人浮氣燥，不會有目光聚集到這破敗的小樓，聚焦到這古老而風雅的手藝上。雖然，歷史上，“看綸巾對酒，羽扇搖風，金勒少年，吳鉤壯士，寧論衛霍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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