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記憶:我跟俺娘賣地瓜

記的小時候我跟娘去賣地瓜,那時我大概有五六歲。

好象是南邢鐵礦解散了,村裡到礦上當工人的那些人都回來了。爹也在這些人當中,爹回來後開了一冬地,春天全都秧上了地瓜。眼看到了秋天,刨了那麼一大嶺,挖個地窨子存下一些,钁傷和小一些的就切了地瓜幹,餘下的放在屋子裡,桌底下、拐炕上、牆角角垛了好幾垛。我們的一日三餐就是地瓜和青楊葉幹渣了,雖然時間長了也吃噓了,但還不至於捱餓。

兒時記憶:我跟俺娘賣地瓜

那時候來我們這塊處要飯的人很多,有的找個親戚朋友有住的地方,乾脆住下來要。也時常有大閨女小媳婦兒直接找個主把自己給嫁了,沒有媒婆沒有聘禮沒有儀式也從來不問主家是多大年紀什麼樣的人,只要能嫁過去有飯吃不捱餓就行。後來才聽大人們說他們大都是博興、桓臺一帶的,怪不得她們許多人會唱呂劇且唱得相當的好。另外要飯的人中也有附近村莊和博山周圍的,一般博興桓臺那邊過來的人大家都稱呼他們北面子,而博山周圍的一些則叫做下頭的。

一天早飯後,娘用一個條編的小提籃,裡面鋪了個包袱皮,拾上了一提籃剛煮熟的地瓜,拎著我說:走,跟娘賣地瓜去。現在想一想,那一小提籃地瓜大概要有十幾斤。我娘有癆病,走急了就呟嗽地上不來氣,我們走一會歇一會,經北園、桑杭、北山根,用了好長時間才到了三里路以外的謝家店村東的長嶺頭。這裡是公路上的一個三叉路口,從西邊來過謝家店的漫水橋上一個陡坡到長嶺頭,然後叉開兩條路,一條向東再過漫水橋到土嘴子沿淄河東岸向夏莊、沂源方向,另一條右拐向南經我村向南邢、萊蕪方向。

長嶺頭上已經有好幾個賣地瓜和青楊葉窩頭的了,大都是我們村的,我娘一一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後不好意思的和早已來到的大姑姑笑笑說:這說是早來早來的,還是來晚了,姐,賣的多少錢一斤?

大姑看了看娘提籃裡的地瓜說:你這地瓜成色好,賣一毛就行,我這地瓜小點,賣的八分。

娘說:那我也賣八分吧,那樣賣的快。

也行。大姑說。

兒時記憶:我跟俺娘賣地瓜

娘一邊說看一邊挨著大姑放下籃子,搬塊石頭讓我坐下,然後娘也自己搬了一塊坐下來。我們就這樣在路邊等著。我的旁邊是立子哥哥,他也是來賣地瓜的。還沒賣呢,已經讓他給吃了好幾塊,娘說他道:立子,少吃點吧,一會你吃沒了賣不回錢,看你娘不打你。立子一笑,濃濃的黃鼻涕便流到唇邊,差點過河崖(嘴巴),然後一抽,那鼻涕又回去了。我娘走過去:你這個熊孩子,擤出來不就完了嗎。然後一手按住他的頭,一手擰住他的鼻子,說道:擤!立子哥用力一擤,黃鼻子又出來了,娘給他擦了去,又給他摳了摳鼻嘎扎,立子哥仰著頭,一邊啊啊地不好意思地笑著。

太陽出來了,暖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路上要飯的人們隔三差五地住上走,也許一會兒過來三五個,也許好長時間見不到人。偶爾有人問問價,也有買個一塊兩塊的,也有拿東西來換的。漸漸的到了中午,天氣更加暖和了起來。我覺得有點熱,就解開了棉襖的扣子,娘說:不行,傷風了可了不得。馬上又給我扣好了。早來已經賣完的嬸嬸姑姑們有的回家了,沒賣完的還在堅持。

娘看著我說:餓了吧?

嗯。我一邊用手指頭伸進鞋前邊的破洞裡摳著大拇腳指頭一邊應著。

娘從提籃裡撿出一塊小一點的地瓜遞給我。

我不吃。我把頭扭向一邊嚥著口水小聲說。因為我知道娘還等著賣了這些地瓜湊夠了錢去買藥,冬天一來,娘咳嗽的更厲害了。

好兒,聽話。娘一邊說著一邊把地瓜塞進我的小手裡,同時拿著手裡的錢在我面前晃了晃說:娘已經賣了快一塊錢了,等賣完了這些咱們就回家。

我把手裡的地瓜掰一半給娘:娘,你也吃。

娘說道:你吃吧,娘不餓。

兒時記憶:我跟俺娘賣地瓜

就在俺娘倆互相讓著的時候。忽然就看見眼前一個看上去年紀和娘差不多大的阿姨,背上背了個孩子,手裡拎著一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站在了我們面前。看穿著怪板正,不像是農村人。發黃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和著滿臉的塵土似乎有點灰溜溜的感覺。散亂的頭髮像秋後的乾草沒有一點光澤。阿姨的眼神直直的卻暗淡無光,而小姑娘半睜半迷的大眼晴下面明顯的兩道已經乾涸了的淚痕。我娘忍住咳嗽說道:妹妹,快坐下歇歇,你想買地瓜嗎?

阿姨看來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一腚忽在地上,還沒說話,淚水便流了下來。而那小姑娘顯然還沒睜大的眼晴則死死地盯著我手中的兩半截地瓜一動不動。

姐姐,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實在走不動了……。阿姨的淚還在流。娘沒說話,馬上從提籃裡拿出地瓜放在她手上。看著孃的舉動,我手中的地瓜也向對面小姑娘送過去。娘打開僅有的半瓶水給她遞過去:先喝口水,讓孩子也喝點,溼呼溼呼嗓子再吃,慢一點,別噎著。這時阿姨背上的孩子哭了,嗓子有點啞。娘連忙幫她抱下來,送到她的懷裡,不知有沒有奶水,孩子逮住奶頭便吮了起來。可阿姨只咬了一口地瓜又停了下來,流著淚說:姐,俺不吃連,俺木錢連。娘一邊咳嗽一邊說:吃吧,俺不問你要錢。我看到娘也在擦眼淚。

要不,俺把這閨女給你留下吧,俺木辦法連……

阿姨淚水嘩嘩地往下流。

你這個熊女人,這是說的啥!娘開始劇烈地咳嗽,臉憋的通紅,上不來氣。我趕忙跑過去給娘捶背。娘緩過來,大口地喘著氣:妹妹呀,這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是她的娘啊,咋能有這想法呢?誰家沒有難處,挺一挺不就過去了,以後可千萬不能動這心思了啊……阿姨嗚嗚的哭了,小姑娘也在哭,我還在給娘捶著背,我感覺好無奈。

娘給阿姨說了好多話,提籃裡的地瓜也下去了一大截,最後娘又給她們拾上幾塊催她們快走,好到前邊的村子裡找宿。阿姨千恩萬謝,非要跪下給我娘磕頭,我娘再三的不依才沒磕成。最後堅持要送我一件衣服,說是她女兒穿的,我穿也行,他說實在沒有別的東西相送來表達了。娘拗不過,只好收下了。目送著她們慢慢向前走去的背影,娘長長地嘆了口氣。後來那件衣服我穿了好久,至今我還記得那布料的樣子:淺藍色的底面上生著幾棵綠色的水草,一條條紅色的金魚搖擺著金黃色的尾巴在水草中穿行,嘴巴里還吹出一串一串白色的圓圓的泡泡……

兒時記憶:我跟俺娘賣地瓜

初冬的日頭走的快,太陽漸漸地偏向西山,天開始有點冷,賣東西的只剩下我和娘兩個人了。這時謝家店漫水橋的陡坡上又過來幾個人,他們步履蹣跚走得很慢,西邊的太陽淡淡的光輝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似乎還聽到有孩子在有氣無力地哭著。看著提籃裡還剩不多的幾塊地瓜,看看娘,我心裡想:看來這幾塊地瓜又不用指望賣了。

果然,等到提籃裡的地瓜一塊也沒有了的時候,娘手裡的錢好像也沒有湊夠一塊。但我發現,孃的咳嗽似乎減輕了許多。

天漸漸地暗下來,娘拎著我往回走,我忽然想,從早飯到現在,娘還一口飯也沒吃,我看著娘,默默地走著。娘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牽著我的小手一邊走一邊說:娘也是要飯長大的,娘知道捱餓的滋味不好受。咱是窮人,就要憐憫窮人,幫助窮人。許多道理,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

兩年以後,娘去世了。但孃的話我卻一直記在心裡:咱是窮人,就要憐憫窮人,幫助窮人……

(僅以此文獻給我遠在天堂的孃親和天下所有善良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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