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天，庫爾德斯坦的小麥成熟得很早，麥田在陽光整日的照射下氤氳出一種偏紅的深黃色。一個高大的伊朗男人在山路上來回踱步，用四根手指比劃出取景框，眺望山下的麥田。景色很好，但似乎差了點什麼，他反覆思量著，整個劇組在他身後安靜地等待。這位前不久剛剛憑藉電影《櫻桃的滋味》奪得戛納金棕櫚的導演擁有毋庸置疑的權威，人們無條件信任他的判斷和審美。在第三次登上山頂的時候，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敏銳地捕捉到那部分缺失的感受，他架起機器。
電影《隨風而逝》中的麥田與山丘
在阿巴斯的身後，一個二十九歲的年輕人同樣在等待著。和周圍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相比，裴曼·雅茨達尼安此時只是一個電影行業的新人，儘管在這之前他已經創作了十幾部優秀的鋼琴獨奏作品，並因此被阿巴斯相中，在他的新電影《隨風而逝》中負責作曲。裴曼敏銳地捕捉到了阿巴斯賦予麥田和山丘的情感力度，在看似平淡的敘事中，他以天才的感知能力提煉出生與死的詩意，隨後以閒散飄渺的曲調把它們準確地呈現出來。
也在這一年，阿巴斯的前任助理導演剛剛進入他的黃金時代。賈法·帕納西正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他的第三部電影，把年輕而冷峻的目光投向閉塞陳舊的伊朗社會。阿巴斯為賈法創作了劇本《深紅的金子》，並把合作愉快的裴曼推薦給自己的得意門生。
在這部電影中，裴曼第一次接觸到了比純粹的藝術更復雜的那些東西：邊緣人、社會困境、殘酷的現實、以及垂死的掙扎。他的音樂變成了刀子，他開始表達憤怒。如果說賈法的鏡頭是對悲劇的無情再現，那麼裴曼的音樂就是悲憫的詮釋，激越的協奏曲並不喧賓奪主，第一次觀影時觀眾甚至不會注意到配樂的精彩，但與故事高度契合的配樂卻如海浪般有力承托起劇情的沉重，一波波將情緒壓到爆發的邊緣。
電影《深紅的金子》劇照
此時的賈法並不知道，就在三年後，他將憑藉《深紅的金子》將戛納大獎收入囊中；他當然也不會知道，十二年後，他的祖國將以危害國家安全罪把他投入監牢。那是千年之交的伊朗，新浪潮電影中最重要的那些人物正紛紛活躍在自己的舞臺上，他們似乎已經找到了與審查機制周旋和抗衡的巧妙通道，而這通道在此後近十年的時間內會一路暢通。
與此同時，5600公里外的北京，中國導演們也開始尋找影像表達的不同路徑。從電影學院畢業不久的婁燁正在執導確立他影像風格的電影《蘇州河》，很快，這位初出茅廬的獨立電影導演就會被推向世界的舞臺，與志趣相似的賈法·帕納西相比，他將更早迎來國家機器的反撲。此時距離他命運的突變還有八年，漫長的藝術道路才剛剛展開。
2006年，婁燁在柏林勘景時結識了正在為《金屬村莊》作曲的裴曼，兩人驚豔的合作就此開始。在電影《頤和園》中，餘紅帶著耳機與周偉做愛的一幕成為無數觀眾心目中難以忘懷的場景，而耳機中隨著情慾流動逐漸增強的單音鋼琴旋律就出自裴曼的作曲。當旋律蜿蜒至頂峰後驟然停止，餘紅與周偉在黃昏的昆明湖盪舟，沒有對白，沒有音樂，連環境音都幾近於無，觀眾的情緒才終於被烘托到最高點。
電影《頤和園》中餘紅和周偉盪舟
中國觀眾大多稱讚婁燁高級的音樂審美，但電影與配樂的天造之和絕不只是大師作曲的簡單附加，是裴曼對電影劇情、對婁燁、乃至對彼時中國社會的深入瞭解，才造就瞭如此靈肉合一的電影配樂。“作曲家要把自己置身於電影之下，在音樂本質之外，與導演和製作團隊的信任與配合是電影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少數幾次來中國講課的時候，這位享譽國際的作曲家反覆這樣強調。
在《頤和園》之後，婁燁繼續與裴曼合作了《春風沉醉的夜晚》《浮城謎事》兩部電影，也讓裴曼相隔兩年兩次拿下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的獎盃。與《頤和園》配樂中波瀾壯闊、意味深長的時代感不同，裴曼在《春風沉醉的夜晚》中選擇了柔軟、潮溼、騷動的氣質基調，《浮城謎事》的配樂則更富神秘感，把三角關係之間微妙的平衡與崩毀詮釋得精準到位。
電影《春風沉醉的夜晚》劇照
電影《浮城謎事》劇照
在婁燁陰鬱激越的鏡頭敘事下，裴曼的音樂像一隻手，時而把紛亂的劇情梳理清晰，時而把剋制的情緒緩緩托起，時而把觀眾的心臟一把攥住。彷彿是在每部電影中埋了一條暗線，當電影結束，在黑暗中重新聆聽原聲專輯，我們往往能在這些充滿情緒和畫面感的音樂裡找到一種觀看電影的全新視角。
裴曼·雅茨達尼安
縱觀裴曼配樂的電影，我們似乎能追溯出一條電影史觀的清晰路徑。千禧年過後的世界，各國電影都處在躁動與革新的熱潮當中，人們前所未有地熱烈凝視他們所身處的現實社會，也前所未有地體驗到劇烈的挫敗與虛無。電影創作並不是這個混亂時代的唯一焦點，只能算作一個忠實的腳註，正如配樂不會被看作一部電影的焦點，卻是人物與敘事內部不可或缺的暗流。
每個時代都有屬於自己的電影，當電影人願意將自身居於時代之下，脫離純粹藝術之外，去探尋不同個體在時代當中的生死、愛恨、慾望、幻想，去挖掘土地中生長起來的詩意，電影便擁有了全新的思考和表達方式。這是裴曼的創作方法論，也是他通過一首首風格相異的美妙樂曲試圖向我們傳達的道理：去關注時代，去關注故事，去關注人，藝術是它們背後的驚濤駭浪，音樂是海面之下的暗流洶湧。
【萬有音樂系】“藝術旅行”——伊朗配樂大師Peyman Yazdanian佩曼·亞丹尼安2018電影音樂會
時間：9.1（星期六） 19:30
地點：世紀劇院
票價：180/280/480/680
鏈接：http://item.juooo.com/87473
訂票電話：400-185-8666 010-64016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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