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青春 芳華艷遇

本文《動盪青春 芳華豔遇》與紀實小說《亡命興安嶺》(可百度搜索到原文)是同一作者任化民。文革期間被迫害,逃往呼倫貝爾大興安嶺,歷盡千辛萬苦,流亡十年後返校,平反留校工作。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吉林日報、吉林電視臺等多家媒體報道過他的事蹟,被稱為“當代野人”。

有讀者問我這豔遇是真的還是杜撰的故事,我說,若是假的編造不出來,真的不能全真的寫出來。茶餘飯後,權當消遣。各有領會!

頤和園豔遇

一九六六年大旅(chuan)遊(lian)。一天下午,我獨自一人逛頤和園。在佛香閣後院,智慧海院牆下,我攀著牆外一棵老樹,爬上幾米高的琉璃瓦院牆。剛要順牆出溜下去,忽然聽到一女子輕聲喊到:等我一會兒!我向下一看,是一位身材苗條容貌姣好的女生,她也要上牆來。我想,我身輕體健,吉林大學十個系比賽引體向上,我和瘦子陳丙君是數學系代表,每人做引體向上二十多個,拿的冠軍,有此功力才敢攀登佛香閣後院高牆,你一個弱女子豈能上的來?我說你上不來,她卻身輕如燕攀爬上來,與我並肩站在牆頂。我攀著瓦簷,登著磚縫,下到院裡。她如法炮製,順利下來,只是在落地時我輕輕扶了她一下。

院內殿內空無一人,寂靜的嚇人,雖然是那個造反年代,不信神,闖進佛門聖地,也感到陰森恐怖。她不再像爬牆時那麼野刁刁了,不聲不響的緊挨著我。看了無樑殿,轉到佛香閣大殿。大殿一片狼藉,十幾米高的佛像剛被紅衛兵拉倒砸爛,躺在大殿中央,脖子上還套著粗大的繩索。我看到她善良的眼裡充滿了懷疑和憂傷。

天色漸暗,大殿更著恐怖陰森。我們有點害怕,急忙尋找出路,快點離開這裡,可是大門緊閉出不去。我們又轉回後院,想從原路返回。站在牆下,黑糊糊的院牆好像長高了許多,黑暗中不敢攀登。無奈之下,我領著她又回到大殿。我雙手擊掌,啪啪聲在大殿中迴響。斯時,從側廂步出一位憔悴的老衲,看我們年輕,像是紅衛兵模樣,也不敢招惹,只問道你們如何進的來的。我不敢實言,說白日進來的,待的時間長了,敬請長老示路。長老打開大殿一扇側門,將我倆放了出來。外面已是漫天星斗,一彎新月倒映在昆明湖萬頃碧波中。

路上得知,她王玉雯,長春中醫學院四年級學生,吉林市人,1944年生,與我們同令同屆,是位愛好廣泛的女生。她說她串聯不看大字報,對階級鬥爭不感興趣,只是遊山玩水。我一直護送她回到北京大學住處,我一人跑步回到北京林學院。

五十年過去了,那身手敏捷的苗條女子,麗影依然印在我心裡。她今在何方?是否還記得佛香閣的經歷?可能她連我的名字都沒記住。祝福她身體依然矯健,生活幸福。

串聯路上的新疆姑娘

一九六六年秋,大串聯。

我乘火車離開喧鬧的北京去成都,車廂里人多的喘不上氣來,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廁所裡全都擠滿了人,上廁所都困難。稍微有點獨立思想的人都明白文化大革命是怎麼回事,關心政局的人越來越少,藉機遊山玩水的人越來越多,大串聯演變成大旅遊。

列車到寶雞站時,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領著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擠到我們座位旁。女子是西北地區少數民族模樣,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秀髮,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樑,始終帶著微笑的嘴角。記得大學同學有個擇偶八條:膚白而細膩,眼大而明亮,鼻直而方正,嘴小而唇紅,耳大而有輪,髮長而烏亮,胸滿而腰細。這女子就是滿足八條的完美形象。比蒙娜麗莎可愛,蒙娜麗莎微笑中透露著陰沉陰暗乃至陰險,這女子卻是明朗朗的一臉陽光,簡直就是一隻含苞待放的天山雪蓮。

列車緩慢的在秦嶺山脈中蠕動著,筋疲力盡的學生們站著都能睡著。那兩個小女孩更是困的東倒西歪,實在可憐。善良驅使我站起身來給她們讓座,兩個支持不住的小女孩坐下了,我與她擠著站在旁邊。搭上話才知道她是蘭州衛生學校的教師,少數民族,帶著老教師的孩子出來串聯。成都下車後人流如潮,沒來得及說什麼,我們就被擠的走散了。

幾天後,成都廣場,我們登上敞篷大卡車,準備去大邑縣參觀劉文彩莊園。 車剛要發動,忽聽車後有人喊:等我們一會兒!我轉身望去,哈,是她們三個!我伸手把她們一一拉上車來,站在我身邊。她說太巧了,又遇到你了!列車顛簸前進,她像久別重逢的熟人一樣,在身後緊扶著我的肩膀,我後背感到了她的心跳,耳邊聽到她溫柔的呼吸聲。她說,那天我們在火車廂裡擠到你身邊,發現好像在哪見過你,就下意識的決定不往前擠了,沒想到你那麼善良。說的我心裡熱乎乎的,和她心靈的距離更貼近了。

參觀劉文彩莊園時我們一直走在一起,她知道我是吉林大學的學生,我熱情的解答她提出的一切問題。介紹白山黑水多麼美麗,松嫩平原多麼富饒,長春是文化城市,幾十所大學,綠色覆蓋,吉林大學馳名中外,考上數學系的都是天才,......。顯然,為了征服她純樸善良天真爛漫的心,不自覺的在宣傳自己,顯擺自己。她認真的聽著,微笑伴隨頻頻點頭,她漸漸開始崇拜我了。她熱情的向我介紹她家的情況,老家在南疆,父母在蘭州工作,哥哥仍在新疆當兵。把全家四口人照片給我看,英俊瀟灑的哥哥很帥,我覺得我們漢人有點畏縮。還介紹南疆、蘭州多麼美好,她自幼就能歌善舞。她興致勃勃,在那兩個小女孩離我倆稍遠一點的時候,她輕輕唱著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為什麼這樣紅?

哎 紅得好像,

紅得好像燃燒的火,

它象徵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甜美的歌聲令人心動,望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真幻想世界上只有我和她,居住在人煙罕至的森林小木屋裡,與鮮花野果為侶,聽她歌聲看她舞蹈。回到成都,面對洶湧澎湃的紅色革命大潮,我覺得自己多麼消極渺小,與她還是依依不捨的分手了。夜不能寐,歌聲在心中迴盪。

幾天後,參觀重慶歌樂山中美技術合作所,在渣滓洞白公館,她在參觀的人群中又發現了我,她高興的握著我的手,歡蹦亂跳的像個小姑娘!說我們太有緣了。

夜晚,一輪明月冉冉升起,我和她一起漫步在重慶醫科大學校園裡,月光下的美女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光環,份外妖嬈。她邀請我到她家做客,全家會歡迎我的。還說,以後我們不要走散,就在一起串聯,然後要我陪她們一起回蘭州,看新疆。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唱道:

阿哥阿妹的情意長

好像那流水日夜響

流水也會有時盡

阿哥永遠在我身旁

在那火紅的年代,她敢唱愛情歌曲,足見她的愛心。

遺憾的是,在遵義,我擠下車去買麵包,回來時車站被紅衛兵包圍了,說列車嚴重超員,不讓再上車。列車緩緩開動,我遠望著窗口呼喊的她,卻無法衝上去。命運讓我們三次相逢,又無情的讓我們分手。

武漢王曉君

那一次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在天安門廣場。

天安門廣場上人山人海,幾十萬紅衛兵從各個大專院校彙集而來。區域早就按各個學校劃分好,各自就位,人雖多的無法形容,但井然有序。學生們坐在廣場上,有的學習語錄,有的互換紀念章,有的舉著紅旗舞動,一片紅色的海洋。

忽然,人群開始騷動,大家抬頭仰望天安門城樓,偶有國家領導人露面,人們指指點點,這個是誰,那個是誰。突然,人群異常寂靜,原來劉少奇出現在城樓上。花白的頭髮,銀灰色的中山裝,默默不語,走了一趟,永遠的消失了。學生們都知道,北大清華校園裡貼滿了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年輕人也能預感到劉少奇即將被打倒,同情心、惋惜心,中華民族同情弱者的天性此時此刻在學生身上充分展示出來了,幾十萬人的廣場,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人們一直熬到下午三點,東方紅樂聲響起,偉大領袖們才出現在城樓。人們忽的站起來,舉著手裡的紅寶書有節奏的高喊口號,那場面無法形容。

天安門城門大開,毛主席和林彪站在第一輛敞篷轎車上,周總理站在第二輛敞篷轎車上,車隊緩緩駛上金水橋,進入廣場。當車隊駛進廣場中心附近時,激動的幾十萬人立即失去了理智約束,從東西長安街和前門方向瘋狂的潮水般的湧向車隊。遠處的人往前擠,一浪接一浪,前面的人止不住腳步,被強大的力量擁向車隊,金水橋邊新砌的一米高的磚牆被擠倒多處,警衛戰士抬走那些受傷的人。車隊被擠得水洩不通,停在廣場上。

我被裹在擁擠的人群中,猛發現我身後一個女學生,被擠得張著大嘴,喘不上來氣,臉色慘白,嘴唇紫青,馬上就要斷氣死亡。我急忙呼喊跟前胸帶佳木斯醫學院紅校徽的幾個教師:她要擠死了!快救人!我們幾個用力撐開人群,把女學生舉起來,她喘上來一口氣,嚎啕大哭。跟前就我身體壯,老師讓我揹著她,他在後面扶著,在擁擠的人群裡向護牆挪蹭。人們見揹著哭啼的女生,都知道是擠壞了,主動讓開路,讓我們過去。走出十幾米遠,我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小時候就聽母親說,見死不救不是人,可是,救人原來這麼沉!那位醫學老師不停的安慰女生說,別哭了,你得好好謝謝這個男同學,是他救了你。就在這難以支撐的時候,忽然有一中年女教師喊道:王曉珺,你怎麼了?啊!碰到她的老師和同學了!女生撲到老師懷裡又是一陣痛哭。女老師再三向我們道謝,勸王曉珺別哭了,快謝謝這位學長。稍微安靜點的女生睜開淚濛濛的雙眼看著我,操著南方口音靦腆微弱的說:謝謝你。老師說她們是武漢一專科學校的師生,曉珺是秭歸香溪人,她們學校的寶貝校花,外號小昭君。啊,王昭君家族的後人,怪不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狼狽相也沒掩蓋住她那楚楚動人的靚麗,叫小昭君名符其實。我開玩笑說,今天演出的不是昭君出塞,是昭君哭賽。她破涕為笑,淚珠點綴在臉上,活脫脫的出水芙蓉。這時她才仔細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東北小夥子,把擠斜歪的像章從胸前摘下來,別在我胸前的吉林大學校徽上面。這是一枚最早製作的小型金黃色像章,贈送像章在當時是最珍貴的禮物。她老師對我說,若是到武漢串聯,一定到她們學校去。我發現,她那幾個瘦巴巴的男同學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掃視我胸前的校徽和紀念章,好像說,背小昭君的好事怎麼讓你這個東北小子撈著了?我急忙告別她們,匆忙向車隊方擠去。

車隊依然停在原處。我擠呀擠,擠到離頭車十多米遠的地方。周總理不停的喊話:紅衛兵小將們,請你們要關心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安全,不要向前擠,自覺的往後退一退。可是,人群依然紋絲不動。四十多分鐘,領袖都有點站不住了。這時,從金水橋方向衝出一支部隊官兵,硬是衝到車隊,把車隊包圍起來,然後手挽手,臂挽臂,向外擴張。打開通道,車隊快速駛回天安門。原計劃在廣場行駛日字型,結果什麼字也沒走成。

人群散去,廣場一片狼藉,戰士把人們擠掉的東西,語錄、袖標、像章、校徽、鞋子、帽子、紐扣、頭卡、筆記本、雨傘、手絹等,堆成一堆一堆的,無人問津。

後來我收到了王曉珺的來信,我們相互聯繫了很長時間,直到我被關進牛棚。

美麗金達萊

那次我乘客車從白城子北上,在車廂裡就看見四個打撲克的人,是我同班同學!嚇的我急忙閃開,走入車廂鏈接處,在泰來站下車了。餓的不行,在站前小吃部買了幾毛錢的東西吃,沒證明不能住旅社,只好蹲票房子。好在泰來火車站來往車次多,夜間不關門,成了窮人的旅社。我把帽簷往下拉拉,走進候車室 ,環視一下四周,過夜的人不太多,抽蛤蟆煙、葉子菸的人不少,候車室裡充滿了嗆人的煙味。我在角落裡找個空長椅躺下,把帽子蓋在臉上。

這時,聽到有腳步聲朝我走來,我警覺的坐起來,一看是個二十多歲的婦女。她問道:大兄弟,這兒有空嗎?我一個盲流,哪敢獨佔一張長椅,邊向椅子一頭挪去,邊十分客氣的說,有空有空。她把旅行袋放在中間,用手理了一下秀髮,坐在椅子另一頭。她皮膚白皙,五官端正,秀氣的眉宇間透露著靈氣。她微笑著問我,大兄弟,你這是去哪呀? 我去哪?好像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最怕別人問我身世,儘量少言寡語。簡單回了幾句,意思是單身一人,生產隊不掙錢,幹一天還要倒找錢,到年底,誰掙的公分多誰賠的多。只好出來當盲流找活幹。她同情的看著我,抓出花生瓜子讓我吃。

她很願意說話,主動自我介紹,知道我比她大幾歲,熱情的叫我大哥。她老家是吉林永吉人,朝鮮族,六六屆高中畢業生,金玉善,因為長的好看水靈,同學們都叫她金達萊。她在布特哈旗柴河朝鮮族村當民辦教師,父母和弟弟妹妹還在永吉。五月一,她和丈夫領著三歲的女兒回孃家參加弟弟婚禮,丈夫酒喝多了,在酒桌上說了一些同情頌揚林彪不滿領袖的話,被人舉報抓進監獄。他父親是林彪部下幹部,回朝鮮參加戰爭沒回來。在監獄裡他不服,不到兩個月就說病死了,二十七八的壯漢子,好好的就病死了?她擦了一下淚水,臉上掛滿了憂愁。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就白死了。料理好喪事,她把孩子留在孃家,自己回來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對她很是同情。

我正瞎想,忽然,人們一陣騷動,原來是民兵查夜來了!我一陣緊張。她見我慌張,問我沒有帶介紹信和證明嗎?我輕輕的搖搖頭。她說坐下別怕。門口被民兵堵住了,跑是跑不出去了。當幾個民兵走過來時,她把我們座位中間的旅行袋挪到一頭,她像熟人一樣,親熱的坐在我身邊。民兵上前問,是一家的嗎?她點頭說是。有證明嗎?她從旅行袋裡掏出一張介紹信,遞了過去。那是她和丈夫回吉林永吉的介紹信:茲有我公社朝鮮族小學教師李明哲、金玉善夫妻回吉林永吉探親,望予以照顧。特此證明,落款處蓋的是蒙漢對照的柴河公社革命委員會的大紅章。民兵們見女子長的好看,有幾分姿色,想多逗留一會兒,挑逗我說,你們朝鮮族能歌善舞,你會嗎?金玉善有點緊張,我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用朝鮮語唱起了志願軍戰歌:

西門查勾 給賽撓披

阿姆撓剛道腦毛

花平瓜 內早古

內高香幾給查

中國阿德兒大

庫克伊猛齊耀

剛倒美國查歐不查!

這時,一位五十多歲的農民拍著節奏、唱著歌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說,老弟,我從朝鮮回來再也沒聽過這隻歌了,你唱的真好!民兵們和旅客鼓掌,要再來一個!滿懷喪夫之苦的金達萊,為了掩護我,強作歡顏站起來,唱著委婉動人的金日成將軍之歌,我輕輕的隨和著:

長白克山 足入給足給 皮奧林扎厄

長白山綿綿山嶺沾滿血印

阿姆撓剛 孤比孤比 皮奧林扎厄....

鴨綠江水曲曲彎彎飄著血痕

金達萊唱的動情,竟然拉著我隨著歌聲起舞。民兵們高興了,頭頭挖苦我說,你小子就是扣門,捨不得兩塊錢住旅社,讓這麼好的媳婦跟你蹲票房子!走,我送你倆上站前旅社去,我說情,半夜了半價。金達萊真的拎起旅行袋,要跟他們走。我說,謝謝民兵同志,柴河發大水,房子讓水泡了,回去還要修房子,省一元是一元吧。民兵悻悻的領著幾個旅客去住宿,原來民兵和旅社是一夥的,民兵幫旅社強行拉客。

人們各自回到原位,我們座位背後的老太太站起來對我們說,你們倆真是天生的一對。金達萊笑了,我真的成了李明哲了。金達萊緊挨著我坐下,親密的拉著我的手說,你真聰明,你這麼會唱鮮族歌跳鮮族舞?我說,是你真聰明,隨機應變,讓我躲過一場麻煩。不能對金達萊講出實情,含糊其詞的說是高中時班級裡有鮮族同學。金達萊一個勁兒小聲誇我,你真聰明。

其實,我會鮮族歌曲,那是一九六五年我們到吉林榆樹縣參加農村社教時學會的。我們組長老石是吉林孤店子空軍基地團長,到朝鮮打過仗。數學系有不少鮮族同學,他們能歌善舞,過節時一喝酒就載歌載舞,敲著飯盆飯碗酒瓶子唱:溫毛裡紹 哄嗨吆,我們漢族同學跟著亂忽悠:胡拉巴嘟 哄嗨吆,.....

金達萊拿出夫妻照片給我看,指點著說,你們倆多像,她真的把我當成李明哲了。夜深了有點冷,她拿出一件衣服,蓋在我身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低聲的向我表白心裡話,要我和她一起去她家過日子。她說柴河滿山遍野是樹林,野豬,狍子,野雞,兔子很多。榛子,橡子,蘑菇,黃花,桔梗、黃芩。只要人勤快,花錢不用擔心;柴河(嫩江支流)出各種各樣的冷水魚,鯰魚、鯽魚、沙鮑、哲羅、細麟、柳根、川丁子,蛤士螞子,夏天下網,冬天穿冰窟,動動手就有肉吃;糧食都是大米,附近的蒙古人和漢人年年用粗糧來換大米。她說她很能幹,除了上課,山上下河,插秧打稻都會。不用你幹活,給我看家望門就行,我給你生兒養女。

我天天無家可歸、頓頓食不果腹、夜夜披星宿露、時時刻刻擔驚受怕,做夢都想有個避風的港灣,做夢都想找個地方過安穩日子。我說,我是跑盲流,老家公社不會放我戶口,戶口啟不出來,頂李明哲可以嗎?她說李明哲在朝鮮族村有幾戶親戚,他出事村裡都知道,頂名代替不行了。她讓我先去跟她過,戶口的事慢慢想辦法。我答應了她的要求,決定明天和她一起坐汽車走,經塔子城、音德爾、扎蘭屯去柴河她家。她非常高興,給我哼起了當時知青中最流行的朝鮮歌曲《離別》:

春風吹醒了泉邊垂柳,水中花影動,

烏雲遮住了一輪明月,月兒隱沒水中;

含淚送友漫步原野,情比月夜濃,

今宵良辰呀心已碎吻別,

但願早日,渺渺彩雲動。

別了此去關山萬重,驅長風;

眼下離別各自分,願友多保重.

春風吹遍了岸邊垂柳,水中花影移,

烏雲遮住了一輪明月,月兒出沒水中;

送郎出征漫步原野,情深白雲濃。

挽手祝福你轉戰南北,願郎建奇功。

為了獨立,為了自由,勇敢戰鬥吧,

今朝別離來日方長,但願早相逢。

我們緊緊的依偎著盼天明。這一夜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頁,被人們承認了,我還在人間,被愛情承認了,我還有青春魅力。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往事遭遇,只有明天的美好。

清晨,我們到汽車站附近買點東西吃,排隊等候買汽車票。金達萊心情很好,她說,這回你來我家就好了,有你撐腰,大隊那個主任再也不敢找茬欺負我了!我聽罷心裡一震!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肯定是那個邪惡主任見她有幾分姿色,想佔她便宜。現在她沒了丈夫,那東西會更加肆無忌憚了。我的出現,無疑成了那傢伙的眼中釘,陷害的對象。我不是自投羅網嗎?我不能沒有大丈夫胸懷,為了一個女人葬送自己死裡逃生得來的生命前程。我很鄭重的對金達萊說,我不去你家了。她立馬漲紅了臉,你怎麼突然變卦了?她拉著我到僻靜處問:你不喜歡我,我不好看?我搖搖頭;嫌我不乾淨,結過婚生過孩子?我依舊搖搖頭。那你為什麼變卦?我說,我不能讓你再失去一個丈夫。她搖晃著我的胳膊,流著兩行淚水,急促的問我怎麼回事。

我仰天長嘆,我流淚了。這些年來,除了當年黑夜,告別父母兄弟姐妹去亡命天涯時我流過淚,在專政隊那麼殘酷拷打時,我都沒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今天我淚流滿面。見我如此悲傷,她倒止住淚水,輕聲安慰的說,跟我說到底咋回事?

說不說實情?我左右為難。說了,事關身家性命,不說,面對一片真情的金達萊,我對不起天地良心。我粗略的說自己是長春被冤枉專政的大學生,逃跑出來的。她楞楞的看著我,好像是想起自己被迫害致死的丈夫,附在我身上哭著說,命咋這麼苦,自己相中的都得不到。

長途客車過來了,她掏出那張介紹信和十元錢遞給我,介紹信我收下了,以後可能有用,錢我高低沒要。她在車上,我在車下,即將分手,四目相對淚水流,生死離別總是伴我走。車開動了,她喊道:有了戶口千萬來找我!汽車遠去,我失魂落魄的呆站了許久。

一年多以後,朋友給我整到戶口遷移證了,揣著日夜夢想的希望,踏上列車去柴河找金達萊。從扎蘭屯下車,還要坐一百多公里的長途客車,下車後還得走十幾裡山路。金達萊開滿山嶺, 一路上我哼著流行歌曲:

夜半三更盼天明

寒冬臘月盼春風

若要盼得春天來

嶺上開遍映山紅

倚山傍水、安靜祥和的朝鮮族小山村到了,家家戶戶草房簷下掛滿一串串火紅的辣椒,一串串金黃色的榛蘑,屢屢炊煙散發著淡淡的的白樺樹清香。這是世外桃源,我夢寐以求的安身立命之處,我美滋滋的走進村裡。在屯頭小學向一位老者打聽金玉善。他的回答讓我頓覺五雷轟頂:她剛不久回吉林老家結婚去了!我失魂落魄如跌進萬丈深淵,傻了。漫山遍野的金達萊盛開,我的金達萊卻不見了。多虧老者是李明哲的叔伯爺爺,原來小學校長,收留一宿。老校長的飯桌上擺滿了十幾種朝鮮族小菜,平底的飯鍋燜出的大米飯,格外好吃。他說,玉善提過你,若是你來了讓我幫忙,沒想到你還真來了,可惜來晚了。她在這沒法待了,大隊革委會主任橫行霸道,惹不起起就得躲著走,玉善父母硬是把她帶回去找婆家了。老人嘆息說,滿洲國他們隨開拓團來東北種水稻,從鴨綠江一直種到滿洲里,事變後好多人都回吉林遼寧了。

我說明來意,金達萊走了,戶口遷移證不能落到柴河,需要空中飛轉換一下,校長滿口答應幫忙,寫信讓我帶著去找他的學生,在扎來特旗神山腳下綽爾河公社當權,辦事必成。我相信老人的話,朝鮮族非常孝順,崇尚師道尊嚴。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神山是我昔日落過腳的地方,那裡有劉大叔和達古拉。我來到綽爾河找劉大叔,可惜格日樂嫁到扎蘭屯,全家都搬到那裡。多虧哈斯布赫舅舅和朝鮮族李校長的學生是朋友,很順利的給我換了個新戶口,名叫任啟學。這次柴河之行雖然沒見到日夜思念的金達萊,她的友誼使我順利的有了戶口,回到鄂倫春自治旗阿里河鎮落了戶。摘掉“盲流”帽子,成為阿里河正式居民,有了安全感。

動盪青春 芳華豔遇

動盪青春 芳華豔遇

動盪青春 芳華豔遇

動盪青春 芳華豔遇

任化民,男,畢業於吉林大學數學系。曾任職於大連陸軍學院數理教研室。多次受到學院、瀋陽軍區表彰,並獲學術研究特等獎、一等獎,有多部著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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