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盜方九麻子

清乾隆年間,直隸總督方維甸有一族叔,此人滿臉麻子,加上行九,大家都叫他方九麻子。本來,方九麻子有方維甸這樣的達官顯貴族侄,完全可以藉此做點正經營生,可他偏偏從小就“不學好”,喜歡劫富濟貧。

方九麻子雖其貌不揚,作案手段卻極其高妙,又有“方維甸族叔”這塊擋箭牌護身,因此江南一帶一些深受“其擾”的府縣雖一直在緝捕他,卻每每讓他順利逃脫。

這天,已年屆不惑的方九麻子突然北走保定府,投到保定知府方春江門下,自稱從此痛改前非,情願在方春江手下做個隨從,混碗安穩飯吃。方春江對方九麻子在江南一帶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對這種人能否真的痛改前非也心存疑慮,但看在同姓及方維甸的面上,還是收留了他,並按年歲輩分尊其為“族叔”。

既然是“族叔”,當然不便做隨從,方春江讓方九麻子在自己的內府管家手下做了一名賬房先生,專門記錄每日內府裡的收支事項。時間一長,方春江發現方九麻子平日裡待人謙和,處事嚴謹,果然一點也沒有“江湖盜賊”的味道。於是,他就把方九麻子每月6兩的俸銀提高到了和管家一樣的16兩。對此,方九麻子非常感激,更加賣力地辦事。一時間,方府上下都對他另眼相看,方春江也以為方九麻子真的痛改前非了。

這方九麻子自從做了方府的賬房先生後,平時沒事基本上不出衙門一步。但偶爾出去,必定買些舊皮箱回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積攢了百多口舊皮箱。一次,方春江問他:“九叔,你要這麼多舊皮箱作何用?”方九麻子答:“南方皮貨貴,北方價低,把這些舊皮箱運回南方雖然要花些車資,但一旦出手還是能成倍盈利的。”方春江聽後,暗自讚歎這方九麻子有心計。

時光荏苒,轉眼3年過去了。這年夏天,安徽一帶鬧水災,死了不少人,方九麻子對方春江道:“老爺,我離家已3年有餘,心中一直牽掛家中老母,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回江南一次,兩三個月後再回來……”方春江想都沒想就點了頭,還特意奉送了優厚的盤纏。於是,方九麻子僱了十多輛大車,裝了他平日裡陸續積攢的百多口舊皮箱上了路……

距保定府百多里地外的沙河縣有一伽藍寺,本是一小寺,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冬日,方春江的父親方天賜上京趕考,途中因飢餓僵臥在伽藍寺外,幸得當時伽藍寺方丈了塵和尚施救,才撿回一條命。獲救後的方天賜就對了塵和尚道:“日後若有方某富貴之時,定當大修貴寺!”了塵和尚聽罷笑笑,也沒往心裡去。沒想到,不過10年時間,這方天賜果然金榜題名,成了封疆大吏,加封太子太保。富貴後的方天賜沒有忘記自己當初落難時對了塵和尚許下的諾言,他捐出3萬兩白銀大修寺廟,使得伽藍寺一下子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寺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廟,把個了塵和尚喜得睡夢中都要笑醒幾回。從此,更加潛心佛法、救貧扶弱,為附近百姓辦了不少好事……當然,世事總是難料,二十多年後,了塵和尚圓寂了,接替他任方丈的覺明和尚卻完全是另一副行徑。此人雖也袈裟纏身,骨子裡卻是地道的酒中鬼、色中魔。仗著伽藍寺香火旺盛,平日裡覺明和尚非但重金結交官府,酒肉穿腸過,而且還幹些欺男霸女的罪惡勾當。當地官府雖不時接到苦主的控告,但官府與覺明早已沆瀣一氣,也就一直沒拿覺明和尚怎麼樣。

這天傍晚,方九麻子押著他的百多口舊皮箱來到了伽藍寺,向覺明和尚道:“小人奉保定知府方春江大人之命,護送一批財物回故里,因貪趕路程誤了客棧,不知方丈能否行個方便,容小人一行借宿一晚。”

覺明和尚聽說方九麻子是為方春江辦事的,自然滿口答應。

方九麻子又道:“在下護送的百多口舊皮箱內都是知府大人的私家財物,閃失不得,還望方丈找一穩妥之處,讓在下存放舊皮箱。”

覺明和尚道:“這個好辦,施主儘管放心,不是貧僧誇口,在沙河縣境內,還沒聽說有哪個賊徒敢對伽藍寺起惡念的。”

方九麻子道:“這樣最好,拜託方丈了。”

於是,覺明和尚命手下小和尚將方九麻子帶來的百多口舊皮箱抬入寺內密室,好生看管,然後又去安排一行人洗漱,準備飲食。

誰知,方九麻子在洗澡前,卻又向覺明和尚提了個古怪的要求:“在下洗浴時,很怕旁人偷窺,方丈,貴寺之內,可有牛皮紙?”

覺明和尚道:“有的,但不知施主何用?”

方九麻子道:“在下要用牛皮紙把洗浴間四周的門窗糊嚴實了,方能安心洗浴。”

覺明和尚哈哈一笑道:“此事容易!”便命小和尚取了十多張牛皮紙交給方九麻子。

方九麻子用牛皮紙仔細糊好門窗後,衝覺明和尚歉然一笑,道:“讓方丈見笑了。”

覺明和尚揮了揮手,示意無所謂,可他回到方丈室後,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對勁:時逢炎夏,常人關閉門窗尚嫌燥悶,哪有大男人怕偷窺,竟要用牛皮紙糊嚴門窗後方安心洗浴的。覺明和尚就命他的徒弟慧雲悄悄去打探一下。慧雲領命後,用手指蘸唾沫捅破牛皮紙偷窺正在洗浴的方九麻子。只見坐在浴盆內的方九麻子邊狠狠拔扯自己腿上長長的汗毛,邊咬牙切齒道:“都是你們這些無用的東西作怪,弄得我名播全省,至今仍無安身之地……”

慧雲不明所以,便把自己看到的如實稟報了覺明和尚。覺明和尚聽後大吃一驚,暗道:“難道是他!幸虧發現得早,否則本寺定當遭殃。”覺明和尚當即對慧雲如此這般耳語幾句,讓他火速去沙河縣衙擊鼓報案,自己則“神態自若”地吩咐安排飲食,招待方九麻子……

原來,3個月前,有一個綽號為“飛毛腿”的江湖大盜潛入京城,竊得某王府家財無數,案驚皇帝,皇帝已詔命各地嚴捕此賊。沙河縣早已密佈緝賊文榜,伽藍寺門口也有一張。覺明和尚做夢也沒想到,“飛毛腿”今日竟託名方九麻子,到了他的寺中……

沙河縣知縣陸綿恩接了慧雲報案,哪敢怠慢,立即上馬,帶了全縣所有捕快,直撲伽藍寺。沒半個時辰,便把伽藍寺圍得鐵桶似的,然後齊聲高喊著“拿賊”,一擁而入,按住了正在就餐的方九麻子。

方九麻子竟一點也不驚慌,被帶回縣衙後,他責問陸綿恩:“老爺,小人奉保定知府方春江大人之命,護送方大人的私家財物返回故里,一路曉行夜宿,謹慎行事,不知身犯何罪,竟然公堂提審。”

陸綿恩一拍驚堂木道:“大膽賊盜,事已至此還想欺瞞本縣?本縣問你,方才你在伽藍寺洗浴時,可曾拔扯過腿上的長毛?可曾自言‘都是你們這些無用的東西作怪,弄得我名播全省,至今仍無安身之地……’”

方九麻子聽罷哈哈大笑,道:“老爺此話從何講起?小人洗浴之時,難道老爺曾偷窺不成?”

陸綿恩又一拍驚堂木道:“大膽賊盜,竟敢訕笑本縣!本縣雖未偷窺,但有人卻看見了,你便是那詔命緝拿的江湖賊盜‘飛毛腿’。本縣勸你還是如實招供了的好,免得大刑伺候。”

方九麻子認真道:“老爺就不怕中了賊禿的奸計嗎?小人現已被老爺捕獲,老爺不妨先將小人投入獄中,待向保定府諮詢明白小人的身份後再行事也不遲——小人不是怕老爺的大刑,小人怕的是老爺一旦鑄成大錯,方春江方大人饒不了你呀!”

“這……”陸綿恩看著方九麻子處變不驚、神態自若的樣子,不由得在心裡敲起了小鼓。他想,雖然一個人拔扯自己腿上的汗毛不多見,但萬一那小和尚真的弄錯了……最後他道:“好吧,本縣暫且讓你多活幾日,本縣的鐵牢,諒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難逃。來人!將他投入死牢,嚴加看管!”

隨後,陸綿恩立即修書一封,派得力手下星夜趕往保定府。3天后,手下便帶回了保定府的回函。回函稱,方九麻子確有其人,只是那百多口舊皮箱是方九麻子自己的私物,與知府方春江大人不相干云云。

陸綿恩知道自己冤枉方九麻子了,趕緊命人把方九麻子從死囚牢裡放出來,好酒好菜替方九麻子壓驚。方九麻子倒是不計較什麼,大大咧咧道:“老爺也是中了別人奸計,只可恨那覺明和尚,不知何故,竟如此這般陷害小人,老爺一定要為小人討回公道呀!”

陸綿恩不置可否,道:“你也有不是之處,明明是你自己的舊皮箱,為何謊稱是方大人的?”

方九麻子又是哈哈大笑,道:“老爺,不是小人說你,真可惜了你為官多年——你也不想想,方大人才當了幾年的保定知府,他那百多口舊皮箱裡的財物能說成是自己這幾年‘積攢’的嗎?你還偏偏直問他此事,唉……”

陸綿恩一愣,隨即慚愧道:“方老弟不愧是知府衙門裡出來的人!此事本縣辦得確有不妥之處,日後方大人如有言及,還望方老弟為本縣美言幾句。”

方九麻子道:“這個自然。”忽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急道:“老爺,那覺明和尚如此這般陷害小人,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小人懷疑那百多口舊皮箱內的財物已有閃失……小人想當面驗證一下,也好安心。”

陸綿恩想了想道:“這個好辦,本縣陪你一驗便是。”於是,方九麻子便在陸綿恩的陪同下,當場從那百多口的舊皮箱裡挑出幾口察看,結果裡面全是袈裟木魚鐘磬等物。這下方九麻子不幹了,他一口氣打開了所有的舊皮箱,全是袈裟木魚鐘磬等物。

方九麻子一把扯住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的覺明和尚,怒道:“賊禿,前番你誣我為‘飛毛腿’已是可恨,這次又趁我不在,偷換了方大人的財物,你這不是存心要置我於死地嗎?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又向陸綿恩道:“老爺,你可一定要為小人作主呀!否則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方大人臉上不好看,老爺你一定也脫不了干係呀!”說罷,他從貼身內衣中掏出一紙清單,遞與陸綿恩。陸綿恩接過清單一看,上面寫的是錦緞若干,山珍幾何等等,總計價值5萬多兩銀子。

沒等陸綿恩開口,覺明和尚已哭訴道:“老爺,貧僧冤枉!貧僧自從聽這位方施主說舊皮箱裡裝的是方大人的財物,從頭至尾除了好生看管,哪還敢動一個指頭……”

方九麻子道:“老爺你聽,事到如今,這賊禿竟還這般狡辯!難道方大人千里迢迢讓小人護送回故里的竟是這些破爛的佛門用物不成?老爺,你要不為小人做主,小人只得徑直回去向方大人稟明一切了。”

陸綿恩平日裡雖沒少拿覺明和尚的好處,但此時也只得開口道:“方老弟請寬心,本縣命覺明方丈賠你損失便是……”

就這樣,方九麻子硬是用百多口舊皮箱換回了5萬多兩白銀。這一年夏末,安徽一帶的不少災民都得到了“從天而降”的救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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