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視爲豺狼虎豹的佛教,如何在一個世紀後風靡美利堅|這世界

曾被視為豺狼虎豹的佛教,如何在一個世紀後風靡美利堅|這世界

美國舊金山的一處佛像

1902年1月,有個叫Clarence Edgar Rice的牧師曾這樣警告美國人,世界上有種宗教,它與“惡魔比肩”,“無論理論還是實踐都在貶低女性”,對待動物十分“野蠻粗暴”,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Rice更危言聳聽道,這股“殘忍”且“厭世”的宗教勢力,如今正隨著移民的大潮逐步滲透美利堅。

不少美國報紙也刊文稱,該教的信徒們正時刻進行“殘忍的人肉交易”,在當下推崇上進的大時代中,公眾應警惕這樣一種“抑鬱、消沉”的宗教。

這個被視為豺狼虎豹的宗教到底何方神聖?

是佛教,這個如今被公認為可通往人生圓滿、職業巔峰且世界和平之路的宗教。

時光荏苒,佛教從“窮兇極惡的邪教”到華爾街精英的修行首選,用了大約一個世紀的時間。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現在的美國人普遍認為佛教是積極的;安格斯里德民意調查也表明,佛教在加拿大的受歡迎程度可與基督教相媲美。在北美的箐箐校園,“正念”課程大受歡迎,佛教也作為一個重要的科學命題被學習、研究。

美利堅人民對佛教的前後看法,可謂天壤之別。它何以產生呢?

曾被視為豺狼虎豹的佛教,如何在一個世紀後風靡美利堅|這世界

位於新墨西哥州的一處佛像

對佛教偏見的種族主義根源

Rice牧師警告美國人遠離佛教的那段歲月,也常常被稱為“黃禍”期。

當時美國的各大書籍、報刊都危言聳聽道,一定要警惕“不開化”的黃種人文化和“先進的”的白種人文化產生劇烈的文明衝擊,這些亞洲黃種人最終一定會崛起,推翻西方的絕對統治權。政治家們甚至因此頒佈了種種歧視性法律:1882年,切斯特·艾倫·阿瑟總統簽署了《排華法案》,禁止一切華人入境;幾十年後,《排華法案》的系列衍生品——《約翰遜裡德法案》、《排斥亞洲法》、《民族起源法》等“應運而生”,它們徹底切斷了亞洲移民,並將限制範圍進一步擴大到北歐以外所有地區。

種族主義的言論、政策,當時甚至得到一些科學“證據”的支持,比如顱骨學。像G. Stanley Hall那樣的不少“頂級”科學家,堅信種族可以被“科學地分級”,有高低優劣區別。有了偽科學的“煽風點火”,美國人對外界的恐懼愈發加深,他們一致認為,亞洲人不僅身體野蠻,心靈上也被宗教洗腦,早已變得道德淪喪。

所有這些不利因素,最終讓美國人深信,這個“低等人”作為精神寄託的宗教,是暴力且駭人聽聞的。

曾被視為豺狼虎豹的佛教,如何在一個世紀後風靡美利堅|這世界

當佛教與科學相遇

佛教徒利用種族科學去適應美國

一種信仰,隨著傳教士進入另一方土地時,它勢必要改變,因地制宜方能大放異彩。這個理,從幾千年前就傳下來了。

19世紀後期,佛教開始在美國的流行文化中嶄露頭角,但它的教義與當地文化相差甚遠,因此被描述成相當悲觀厭世的宗派。佛教徒們費盡心思,調整對教義的闡述,使其更迎合主流文化理念。其中一個重要的改變,就是將教義中“悲觀”的部分拿走。

20世紀初葉,佛教在美國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出版革命”,成百上千的英文雜誌、期刊讓佛教在美國和加拿大得到了鋪天蓋地的宣傳。

在西方與佛教的幾“回合”碰撞中,西方批評佛教沒有神,或擁有不可知的世界觀。那個時代,沒有神的宗派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於是乎,佛教類出版物開始宣揚:其實我們是有“神”滴,不過此神非彼神。佛教之神不是單一實體,他存在又虛空,與基督教的“一神論”相比,境界可能要再“高”那麼一點點。

佛教初入時,美國最流行的就是種族科學。佛教徒們迎難而上,迅速抓住了自己想要的點。西方通過偽科學來驗證其“種族優越”,佛教徒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用種族科學的理論解釋該教派是如何地靈性。他們甚至巧妙引用了C.G. Jung關於東西方思維的理論。C.G. Jung說,東方人更感性,西方人更理性。佛教徒們便昭告天下,美國人過去選擇了簡單粗暴的物質主義,現在他們需要精神、內心的充實。

當時的美國,佛教不是被視為科學的宗教,而是科學的一部分。曾是僧人的行為範疇的正念冥想,在美國得到了普世的推廣。它被闡述為“超越佛陀”,可以獲得類似史前時代的精神寧靜。佛教教義的神秘性,加上正念與科學的無縫對接,使其成功超越了宗教意義,如雨後春筍般在美利堅國土茁壯成長。

即便到了今日,佛教和科學的對比分析也是司空見慣。神經學家、心理學家和物理學家們都熱切關注著佛教的教義與實踐,尤其是正念。徜徉於歷史的長河,我們會發現,西方學術界將佛教與科學進行對比分析的實踐其實最早開始於19世紀,佛教徒們也不忘與時俱進,在1893年的芝加哥世界博覽會上發表了屬於自己的宗教科學說。

維多利亞時代(1837-1901),儘管西方對亞洲、佛教看法不一,但他們普遍認為,佛陀如基督一樣,是個成功的精神改革者。直到今天,一種宗教被冠以“科學”的名義,又是何其有幸呢。

但1900年至1940年的那段歲月,種族科學風靡一時,凡事都能分個三六九等。在殖民主義的全球網絡中,亞洲人不得不利用佛教揭掉自己“劣等人”的標籤。他們因此極力宣揚佛教優於西方的文化和宗教,也是現代科學發展進步的堅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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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想

正念的崛起

縱觀20世紀,尤其二戰後,宗教理念在美國大眾文化中愈加滲透,甚至創造出了所謂的“宗教市場”。但比較諷刺的一點是,雖然宗教領袖們對世俗化表現得越來越擔心,但他們又開始頻繁地參與教外活動。此舉倒是成功開放了美國的宗教文化,但宗教的核心意義,卻在某種程度上縮小了。

同時,佛教徒們開始大力推廣正念冥想的體驗。關於冥想的探索實踐,最著名的可能當屬緬甸僧人Ledi Sayadaw和俗人S.N.Goenka。Sayadaw認為,儘管冥想以往只是高僧專屬,但英國殖民主義的全球擴張,勢必能讓冥想體驗更廣泛地走進普羅大眾中去。同時,擁有正念的民族,還可以反過來成功抵制殖民者的權威。追隨Sayadaw的腳步,俗人Goenka已在全球94個國家建立了310個冥想中心,為當地百姓提供精神正念,但又絕口不提“佛教”二字。

現代的冥想師,往往將正念冥想解讀為一種超越佛陀的、精神的、科學的體驗,與以往任何時代都不同。將佛教放入美國宗教的大市場環境中,把其本身的教義與實踐相剝離,佛教的神秘性,在這點上體現得多麼淋漓盡致。佛教對所有人來說,可以是萬物,也可以通過科學分析來證明其合理性,這是多麼地神秘莫測啊。

冥想最終也算在美國文化中紮了根,它從宗教內核中剝離,直接投入大市場的懷抱。

回顧往昔,信徒們曾把佛教視為抗擊種族主義的“利器”,將其傳統教義改成通俗觀點的做法,其實最終也導致了冥想實踐從宗教本身的解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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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貝林哈姆的一個湖邊冥想

正念是一種佔有嗎?

如今在美國大受歡迎的正念,有時會被認為是一種文化佔有,怎麼說呢,將佛教實踐從其文化和宗教背景中脫下來。

其實這個說法還是有點道理的。比如,正念可以更好地促進性愛,這個說法很明顯就跟原本僧人的清心寡慾論自相矛盾。

“方便法”是佛教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意為及時調整教義以適應不同受眾。某些程度上說,將教義神秘化和對實踐的重新闡釋,二者都是符合宗教傳統的。

現代冥想體驗能夠得到推廣,亞洲的佛教徒們可謂功不可沒。可能這點上,他們本人並不認同。

但我們應該意識到,這個過程發生的時空條件都非常獨特,那就是種族主義嚴重風靡且對亞洲和佛教持仇恨態度的美利堅國土。

這種貫穿歷史的研究,可以讓我們對當下問題有些不一樣的角度。面對現在所謂的“外來威脅”,與其持懷疑、孤立甚至仇恨態度,倒不如學學歷史,看美國人民是如何將佛教成功納入本土文化的。

今天,“佛教乃邪教”的說法可能讓人笑掉大牙,但一個世紀前,它確是實打實的“真理”。因此我認為,以史為鑑,方可正衣冠、明得失、知興替。

編譯: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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