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頭，忽然，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從我眼前掠過。就在我驚疑地回首那一刻，那張臉恰好也扭過來，兩道目光猝不及防地碰撞，交織著驚愕與尷尬。
但我們誰都沒有開口，很快各行其道。
擦肩耳過之後，街上的景物統統退出我的視線之外，汽車喇叭聲，自行車的鈴聲，行人的嘈雜聲全部聽而不聞。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遙遠的少年時代……
她是我的同桌，那時我們剛上小學。我不知道班主任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我們兩個分到一桌。因為那時我乾瘦得象個猴子，而她白胖白胖的象個大白鵝，那時同學們總是取笑我和她。
我和她同坐一桌。不知為什麼，我們的目光常常撞在一起。我喜歡看她那高傲的，慢慢吞吞的舉動，象企鵝，我想。那時她也覺得我那幹猴樣非常有意思。
我們的桌上沒有劃其它桌上常見的三八線，也不存在誰不小心越界後捱打的事，可是相互之間卻不敢輕易說話。那時男女生界限分的非常嚴。雖然大家都是同一個學校，同進一間教室，同坐一張桌子，卻有一堵無形的牆，把我們遠遠地隔開。
誰要是破壞規矩，相互間有了點接觸，被人發現了，大家就會大唱特唱：小叮噹，坐門墩，哭哭啼啼要媳婦，要媳婦做啥？掌燈說話，止燈……讓人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
不過小孩子畢竟是敢於冒險的，再說大家朝夕相處，只要願意，說幾句話的機會還是有的。
我們的第一次是這樣，那天數學課測試的時候，我的尺子找不著了，我把書包和課桌翻了個遍，仍不見蹤影。眼看要影響交卷，正著急，她把她的尺子輕輕地推了過來，我心驚肉跳地悄悄地拿起來就用。
作為報答，我向她透露了一個消息：有兩位女同學說你長得象大白豬。她興師動眾前去質問，開始對方還否認，但是她說的有鼻子有眼，怎麼狡辯也不起作用。那兩位女同學狼狽極了，她們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她的耳朵會長到我身上去。
有了收穫，她得意了好幾天。
我們是一組，有一天輪到我們值日，她預先給我打招呼，搞完衛生別忙走，我會意地點了點頭。
放學後，一同值日的另三個人一干完活兒就抓起書包飛也似的離開了教室，只有我們故意地拖在後面。
我問她：你什麼事？
沒什麼事兒。她笑了，我也笑。
停了一會兒。她問：你怎麼這麼瘦？
不知道，我每頓都吃兩大碗！我又問：你怎麼長得那麼胖啊？
我也不知道。她說：我每頓都吃得很少，可還是這麼胖。
可惜這場無聊而有趣的對話沒進行多久，老師查衛生來了。我嚇得書包都忘了拿，沒命地往外跑，差點撞在門框上。她卻很鎮定，裝作是剛搞完衛生的樣子從容地走了。
第二天，發作業的時候，她低聲地罵我“膽小鬼！”我也感到很慚愧，決定要挽回面子。
隔了大約一個星期，她正在全神貫注地寫作業的時候，我悄悄地塞過去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
她悄聲問：哪兒來的？
從果園偷的！我自豪地說。
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驚慌失措和驚訝。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來膽小的瘦猴居然敢去果園偷蘋果。
到了下一次值日的時候，她問我：你為什麼去偷東西？
我回答：誰讓你說我是膽小鬼。
說了兩句話，我們換了話題，她說：我最討厭班長了，對我們女生真兇！
我也說：你們女生那個告狀鬼也很可惡，什麼事都去和老師說，真想修理她一頓。
她說：我以後不理她了，你也不要和班長說話。
好！我高興地同意了。
忽然，我發現她的手上有個地方又紅又腫，忙問：你的手怎麼了？
長瘡了。
痛嗎？我說著就伸手去摸。
別碰！她慌忙縮回手。
為什麼？
聽人家說，女的被男的碰了一下，肚子裡就會有小娃娃。
是嗎？我嚇壞了。心想要是碰一下我可慘了。
……
後來我倆的事還是讓同學們發現了，這回我們可慘了。她似乎並不害怕，依然我行我素。可我卻受不了，為了向同學們表示我和她什麼也沒有，就在背地說一些她的壞話，有時甚至使出一些小把戲捉弄她。
有一次，她站起來讀課文，我在後面悄悄地把她椅子拿到一邊去了。她讀完課文後往後一坐，立刻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同學們鬨堂大笑。
她摔得非常重，我看見她眼含淚水怒視著我。那一刻，我後悔了，無地自容。
後來不久，她就轉學了。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面。
轉眼，很多年過去了。雖然與她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彼此沒有任何來往，只偶爾從同學那裡知道她工作、嫁人、生孩子的一些消息。
如今我們在接頭偶然相遇，竟冷漠的彼此連招呼都沒打就擦肩而過了。連一個微笑，一聲“你好”都不肯給對方。
她也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回想起童年的事，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又是羞，又是愧，百味俱全。
很後悔，當時沒主動跟她打招呼，到底是同學一場，相逢不應行同陌路啊。
下一會擦肩而過之時，我相信，一定是我們握手言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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